送走任潜后,天色已经不早,一家四口照往常一样,团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好似一个隔绝硝烟的世外桃源。 然,姜妄南细心察觉到,萧权川吃的没有平时多,墨绿色的眸子没有往常那样明亮,好像强行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 将睡之际,姜妄南坐在床沿,看着萧权川替他脱去鞋袜,发丝垂落,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夫君的白发好像又变多了呢。” 萧权川笑道:“怎么办?好丑,对不对?” 姜妄南摇头:“夫君最好看了,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南南就会哄为夫开心。” 话罢,他坐在小木凳上,把那双玉足轻轻放进盛满热水的木盆里:“会烫吗?” “不会,很舒服。” “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南南忍一忍。” 萧权川把手伸入水中,十指颇有章法地按压足部穴位,这是他刚从医书上学来的,看一遍就记住,实践起来熟练得很,压根不像新手。 酥酥麻麻的酸痛感渐渐袭遍全身,涨涨的,痛且舒服的,不一会儿,一股子莫名的暖流从足底升起,连指尖也开始冒着热气。 整个人好像泡在温泉里,经脉全都疏通开来,又好像躺在冬日阳光下,身心舒爽。 “感觉怎么样?”萧权川问道。 “嗯,很好,很好……啊!疼疼疼!”尾音短促扬长,又慢慢落下。 “为夫轻点儿,”萧权川道,“南南以后睡觉不用暖炉,为夫每天就这样帮南南按脚,保证睡得很安稳。” “好爱夫君,”姜妄南突然俯身亲了亲他的唇,垂下头小声道:“我不想夫君离开。” 萧权川:“为夫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 “任将军不是想要带走夫君吗?” 姜妄南连当下的局势都听得一脸懵逼,更是猜不到他们那个哑谜的谜底,但心里隐隐不安,就是觉得任潜此次前来就是要他夫君去做什么事。 萧权川在他腿上铺了一块布,把姜妄南的玉足放上去,摁着被烫粉的足底,道:“为夫不会走的,南南放心吧,你身体不好,还有两个小不点儿要吃饭,为夫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 姜妄南依旧很不安,追问道:“任将军到底要夫君做什么呀?” “他想要我出面,单领着任家军去扫除旧越势力,与朝廷对抗。” “为什么别人不去?非要夫君来?”姜妄南抓抓头发。 “若为夫率军,任潜自然会同为夫站在一起,只是朝廷上下几乎是站在高页那一边,任潜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此话不难理解,毕竟他家夫君和任潜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君臣,默契与信任没得说。 姜妄南总算明白了。 现在的局势大概是这样的,高页私下勾结旧越势力,不知做了什么利益交往,请奏割地还回去,然而那些住民不同意,高页只能默许那帮旧越人用强盗手段杀鸡儆猴,企图逼走住民。 而万万没想到,住民们非常坚定,即便屠杀了十几个村,毅然决然同旧越人抵抗到底,因此,这个杀鸡儆猴之计到现在还上演得如火如荼。 朝廷不作为,任潜就是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流血,才会火急火燎找上萧权川,试图组建一支第三方力量,亲手撕开这个被高页一手操纵的、以人命为代价的僵局,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姜妄南看着替自己细细擦脚的萧权川,仍然没忍住又问:“夫君真的不走吗?外头这么乱,夫君能看下去吗?” 问出这话时,不知缘何,姜妄南从他沉默不言的回复中,约莫已得到了答案。 他却说:“从前,为夫一直以为,自己一身本事,生来就是救世主,可后来,为夫不这么想了。” “为什么呢?” “因为,为夫有了一个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的人,那个人,可爱、乖巧、漂亮,令人一见难忘,再思倾心。”说着,他低头,虔诚在他足背落下一个郑重的吻。 “没有人生来就是救世主,为夫也不例外,一个普通人罢了,为夫只希望一家团聚,妻儿平安,仅此而已。” “夫君……”姜妄南眼泪模糊了视线,这辈子能遇此良人,却不知该说什么回馈他。 萧权川坐在他身边,揽他入怀,轻轻拍着他一抽一抽的背:“好了,再哭的话,明天眼睛会肿的哦,思渺那家伙又说爹爹欺负娘亲了。” “嗯!谢谢你,夫君。” “这么客气做什么?这是为夫应做的,”萧权川道,“来,躺下,还有一个治疗没做。” “什么呀?”姜妄南浑身暖烘烘的,不明所以。 只见萧权川拿来一套崭新的银针,解开他衣带,撩起衣裳,露出趴着一条黑色疤痕的腹部。 姜妄南下意识抬手挡住那条蜈蚣,还是没法很自然地接受萧权川直视丑陋的刀疤:“啊,不要看。” “没事的,为夫很喜欢它。”萧权川轻轻拿开他的手,俯身吻了吻疤痕。 姜妄南老脸一红:“夫君别这样嘛,真的很丑啊。” “好,为夫现在就是在帮南南解决这个苦恼哦。”萧权川捻着一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烫。 “真的吗?” “嗯,医书上说,男子生育剖腹留下的疤痕,与寻常疤痕不同,它之所以一点儿都不会淡去,是因为缝合时技术不成熟,破坏了皮下的某些部分,而且南南当年没及时治疗,引发了不少病根,由此会反反复复引起腹痛,导致气虚等症状。” “夫君好专业哦,懂好多。”姜妄南眼里的爱慕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 萧权川失笑一声:“都是书上说的,为夫只是在学,学着如何把南南照顾得更好,那开始了?” “好哦。” 但见萧权川先在他腹部倒了一点黄色液体,均匀抹开,有点冰凉,不一会儿,那一处的皮肤有些紧绷肿胀起来。 萧权川伸出一根手指摁了摁他小肚子:“有感觉么?” 姜妄南摇头:“好神奇耶!是不是扎针也不疼了?”就像是麻药。 “不错。” “哇!” “先别激动,放缓呼吸,不要动,为夫开始了。” 只见萧权川一针一针地扎在他白皙的腹部,搓了搓,针身几乎没入三分之一,俄而,七八根针立在其上,好像拔地而起的细柱。 “好了,保持两个时辰再拔针。”萧权川道。 “这么久呀?”姜妄南紧接着打了个哈欠,眼睛迷离。 萧权川吻了吻他额头:“南南困了就睡。” “可是我翻身了怎么办?夫君岂不是前功尽弃啦?我不能睡,我能坚持。” “没关系的,为夫还不困,可以看着南南,睡吧,时间也不早了,嗯?” “好,我不动。”姜妄南暗暗下定决心,不给夫君添乱。 翌日,手脚跟暖炉似的,姜妄南整个人舒服地轻飘飘的,好似体内积攒的某些东西消散了很多。 阳光倾泻,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往旁边摸了摸,只有微冷的枕头。 床边迭好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 “夫君,夫君?” 姜妄南掀被下床,屋子里空无一人,只听得院子里孩子们的嬉闹声,有灶头里木柴被火焰烧爆的劈里啪啦声。 桌面茶壶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纸。 行书字迹行云流水,磅礴锋利,是萧权川的笔迹。 原来,他已经出门打猎了。 姜妄南辗转到厨房,一片暖洋洋的,盆里备有洗脸的热水,锅里蒸好了红薯和鸡蛋,碗里放着洗干净的野果子。 他心里冷不丁塌了一块儿,可一想起昨夜任潜来访,眉头不禁紧了紧,患得患失的感觉若隐若现。 忽而,月渺急急忙忙跑进来,喊道:“娘亲,娘亲,爹爹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姜妄南身形一歪:“什么?!”
第87章 过客 他匆忙跑出去, 险些左脚绊右脚,但见萧权川脸上衣衫血淋淋的,背着一个昏厥的少年。 “夫君!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啊?”姜妄南捧着他的脸左右检查, 扒开衣服看来看去。 “南南别急,不是为夫的血,是这位小兄弟受伤了, 快去备点水和药。” 姜妄南大大松了口气:“哦哦,好, 快进来。” 萧权川把浑身是血的人放在椅子上, 那人有气无力地低吟着:“水, 水……” 姜妄南立即倒了杯水递过去, 那人干裂的唇一碰到杯口,便渴死鬼似的抢过杯子, 咕噜噜一饮而尽。 萧权川寻遍全身找不到他的伤口, 便试着喊醒他:“小兄弟,你有没有哪里疼?” 那人缓缓撑开眼皮, 眼珠死一般沉寂, 定定看着天花板, 眼泪不停涌出, 汩汩溪流般滑出眼角, 只不停重复道:“没了, 爹没了, 娘没了, 大家都没了,村子也没了……” 姜妄南和萧权川面面相觑,后者神色凝重,循循善诱:“你身上是别人的血吗?你当真没受伤?” 那潭水一般的眸子转下来, 他一脸疑惑问:“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那人忽而警惕起身,双手挡在身前做出防御姿势:“你们是要来抓我回去的吗?!” 萧权川安抚道:“小兄弟你冷静点,我是看到你晕在山上,满身是血,就把你背回来了,并无恶意。” 那人敛眉低思,沉默片刻后,神色松动了点,拱手道歉:“哦,我记起来了,抱歉,多谢相救。” 姜妄南关心问:“你当真没受伤?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人跌坐回椅子,四肢瘫软一般,沉痛道:“旧越人来了我们村,横行霸道,见人就杀,见财就抢,我们家靠卖鱼过活,那群人看到鱼好,就全部拿走了,一点钱都不给。” “我家里还有病重的爷爷奶奶要照顾,有小弟小妹要养,爹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打来的鱼哪有白给的道理?他们便和那些人对抗起来,谁知,对方居然下了狠手,把我爹生生踢死,把 我娘拿靶子似的乱刀捅死。” “后来,旧越人开始扫荡整个村子,杀的杀,奸的奸,我小弟小妹爷爷奶奶全没了,他们还会把像我这样年龄的男子抓起来随军做苦力。” “幸亏有家人的掩护,我才能躲得及时,逃过了一劫,我一路向西跑,不停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来,实在没力气就晕倒了。” 话罢,姜妄南心也紧紧揪成了一团。 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被杀害,溅了自己一身血,简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个小哥,只能道:“抱歉,节哀。” 萧权川拧眉问:“冒昧问一下,贵村叫什么?” “彩鲤村是我的故乡。”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他听过这个村名,离爱莲村不过五六十里。 但见萧权川露出同他一样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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