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诩心里沉甸甸的,还要分神劝慰六神无主的兵部尚书,最后也累了,道:“总之你就按朕说的先去做吧,别想太多。” 兵部尚书抹了把要出来的眼泪,应了。 正事说完了,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宁诩又开口:“那你就先回去吧。” 尚书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还没迈出御书房的大门呢,就见外面一个人身影匆匆赶来。 定睛一看,是兵部的一个郎中。 兵部尚书正在想,为何自己的人会跑来御书房寻他,就算事情十万火急,也不必立即就撞到陛下跟前来啊? 除非是……要马上让他和宁诩都第一时间知晓的事情。 兵部尚书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那郎中急走至御书房内,行了礼,擦了下头上的热汗,道:“陛下,尚书大人,边境有急报送来。” 他手里握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纸,宁诩瞥了一眼,没让他上呈,只说:“你讲一讲。” 那郎中于是道:“边境的驻军几日前得知燕国境内的消息,那原本为质子的七皇子段晏,出现在了燕国京城中!” 兵部尚书瞠目结舌,宁诩握紧了手里的笔,语气镇定:“还有呢?” 郎中犹豫了一瞬,还是如实禀报: “据闻,燕国七皇子归国那日,城中的百姓皆夹道相迎,欢呼不已。而燕国朝廷对外声称七皇子只是出外游历了一段时间,索性将曾经为质一事全然抹消了!”
第35章 燕国皇宫, 帝王寝殿内。 因病中的皇帝不能见强光,故而殿内四处都垂了莲青色的薄纱,层层叠叠的, 只能在最靠近床榻处瞧见一些烛光。 段晏跪坐在榻前, 接过旁边太监递来的碗,搅了搅里面的汤药, 一阵极苦的味道四溢而出。 榻上苍老的皇帝昏迷着, 多日不见, 原本意气风发的一代明君鬓生白发,面上布满皱纹,因为连日的昏迷无法进食, 双颊消瘦, 暮气沉沉。 一旁伺候的宫人见段晏端着碗, 于是主动走近, 想要将皇帝扶着坐起来。 不料他刚一动作, 段晏忽然像是瞥见什么,低低道:“别动。” 宫人怔了一下,随即听见皇帝嘴里喃喃说了声什么, 那无力耷拉着的眼皮颤抖起来, 许久后,终于挣扎着睁开。 “陛下醒了!”一并跪在附近的御医欣喜道。 段晏重新将碗放下, 伸手帮忙将皇帝扶坐好,而后才退两步, 行了大礼:“父皇。” 燕国皇帝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丝亮光,沙哑道:“我儿……终于,咳咳……回来了。” “儿臣不孝, ”段晏说:“阔别父皇多日,也未能及时在病榻前服侍。” 许是见到最喜爱和看重的皇子,燕国皇帝的精神好了许多,喝了半碗药后,竟能坐着顺畅说出话来了。 “是父皇对不住你。”他道:“将你送走后,才得知那昭国皇帝早就……咳,死了。本可以不让你受这番苦楚……” 段晏摇摇头,低声劝慰:“是儿臣没有带好兵,既已战败,一切屈辱都是该受的。” 燕国皇帝长叹一口气,又问:“你在那儿……待得如何?” 青年忽然垂下了睫,几不可察的一瞬沉默后,才道:“昭国新帝虽胸无大略,但……并非暴虐之人,并未真的对儿臣做些什么。” “……是么?” 燕国皇帝喃喃了片刻,视线扫见周围都是心腹宫人,又出声说:“朕虽相隔千里,也从使臣口中听闻一些消息,据说那……咳,昭国新帝荒淫好色,见你模样俊秀,竟将你收入……收入后宫……咳咳咳!” 他思及那些话,怒从心头起,立时咳得惊天动地,还吐了口血出来。 “父皇,”段晏一手抚着皇帝的背给他顺气,一边道:“儿臣身在昭国宫中,更能将昭国境内的一应布置摸索得清清楚楚,虽是一桩屈辱往事,但也并非没有任何益处。” 他嗓音平静,面色不改,旁人再如何也无法从他脸上端详出一分半点的怨恨来。 燕国皇帝缓下了那阵咳嗽,抬眼仔细打量了段晏半晌,慢慢开口说:“……好。” “宠辱不惊,心性坚定。”皇帝道:“不愧是朕的好孩子。” 宫人递来干净的帕子,段晏拿了拭走皇帝唇畔的血渍,又听他的父皇说:“往日之仇,我们全都记在心中,待来日乾坤扭转,必得尽数报复回去!” 段晏:“儿臣明白。” 燕国皇帝倚坐在榻上,又道:“取笔墨来。” 他转向旁边的段晏,拍了拍青年的手背,语气低沉:“朕一直盼着你回来,如今如愿以偿,也是时候做下一件事了,免得朝廷内外那些牛神蛇鬼成日聒噪,吵得朕耳朵疼。” 段晏心中如有所感,蓦地抬起黑眸。 “朕今日便立你为太子,”皇帝边咳边道:“朕时日不多了,待百年之后,就由你继承大统。” 段晏虽早有预料,但此刻真正到来时,还是有些发怔。 面前这个从小教导他的老人已经在安排后事,段晏看着皇帝提笔要往纸上写传位诏书,忍不住出声:“父皇的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不,”皇帝摇头,看着他,说:“朕既已决意传位给你,就应早些给你铺好道路。” “别落得像昭国那般,皇子自相残杀,将朝廷搅得乌烟瘴气。” 燕国皇帝勉力写好了诏书,又倚在榻上歇了歇,下旨道:“现在去请丞相过来,朕还要交代他辅佐你即位的各项事宜。” 段晏叩首行礼,并说:“儿臣亲自出宫去请。” 寝殿大门打开,段晏走出去时,听见旁边的宫人恭敬道:“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青年的脚步停顿了一刻。 “殿下”这个称呼,先前几个月里少有听见,如今竟然是有些许不习惯了。 段晏自嘲地笑了一笑,垂下眸,看见自己身上玄青色的皇子衣袍,大片银线刺绣勾勒出精美的纹样,色泽沉厚,观之威势深深,不可亵渎。 青年眸光微动,片刻后又敛起视线,目视前方而去。 * 宁诩觉得宫里面好像有了流感。 今年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临近岁末,大雪越来越频繁,以致不少宫人都被冻得染上了风寒。 就连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吕疏月,也因为天天在院子里练武,被冷风吹得发了烧。 太医院每天出诊,御医们忙得焦头烂额,煎煮的汤药苦味飘香几里地,熏得人脸色铁青直欲作呕。 而宁诩趴在被窝里,感觉自己也生了病。 不知道从哪日开始,他就腰酸得厉害,每天嗜睡不已,睡上七八个时辰仍觉困倦,精力十分不济,时常批折子批到一半,一头就栽到案上睡着了。 夏潋见他如此疲倦,于是便让他早些回殿休息。 宁诩把自己卷在被褥里,仰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天色灰蒙蒙的,是临近傍晚了。 榻脚燃着炭盆,他却依旧觉得冷,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忍不住翻身趴着,用手去揉自己的后腰。 他隔着单薄寝衣,摸到自己的一个腰眼,没留神使劲按了一下,一阵钻心的酸软立即窜上神经末梢,宁诩全身都软了,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什么流感啊……”他收回手,把脸埋进臂弯里,熬了好半天才将那不适感缓解过去。 简直比被段晏弄了一晚上还要酸疼…… 宁诩又昏昏欲睡了一会儿,听见寝殿门响,宋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问:“陛下,入夜了,可要传晚膳?” “嗯……”宁诩闭着眼道:“简单传几道吧,拿个小桌子放在榻前,朕就在这吃。” 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出被窝呀。 宋公公应了,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御膳司的宫人们将晚膳送来,宋公公带人搬了张小方桌,放在宁诩的榻前,又将菜肴一一摆在桌上。 膳食的香味溢满大殿,宁诩还没爬起来,突然闻见侉炖羊肉的味道,动作一顿,眉心紧蹙起来:“羊肉撤下去,朕闻了不舒服。” 一股恶心泛上喉间,只是胃里空空,干呕也吐不出东西。 宋公公忙叫人将两样味道较为腥膻的肉菜撤了下去,宁诩好受了一些,但瞥见方桌上的其他菜色,也没什么胃口。 “陛下,”宋公公一直在观察他的脸色,这时问:“要不奴才请御医过来给您瞧瞧?” 宁诩倦怠地摇摇头,接过宫人递来的棉衣套上:“朕八成是染了风寒,你让他们按惯例给朕熬点药汤吧……不要太苦的。” 宋公公应了,立在一旁看着宁诩慢吞吞吃了大半碗饭,才放下心来。 用完膳后,宁诩洗漱完毕,又望见夏潋进了殿来看望他。 “小青,朕染了风寒,你别挨那么近。”宁诩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另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你就坐那。” 夏潋脚步一顿,有些无奈,但还是听从地在凳子上坐下了。 “陛下今日还是很困吗?”他语气温柔地问。 宁诩点点头,苦中作乐道:“可能天气太冷,朕想冬眠了。” 夏潋眼神担忧:“陛下要顾好自己的圣体,陛下康健,江山社稷才能安好。” 宁诩本来对这种套话没什么感觉,但看见夏潋的神色,又想了想现在昭国的处境—— 万一他倒下了,又没有子嗣,那岂不是要传位给宣王宁阆? 想到此处,宁诩虎躯一震,郑重承诺道:“小青,朕会照顾好自己的。” 夏潋笑了一下:“那臣就放心了。” 接着,夏潋又讲起了政事:“今日收到边境来报,燕国的国君病逝了。驾崩前留了诏书,立七皇子段晏为太子,并将皇位传给了他。” 宁诩似是有些冷,扯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腿,吸了一口气,道:“他急匆匆回国,本就是为这件事吧。” 段晏回到燕国的消息传来才十几天,燕国皇帝就驾崩了,先前一直让宁诩想不明白的缘由,也飞快地浮上了水面。 夏潋安静了一霎,轻声说:“往后再见,是得尊称一声陛下了。” 宁诩扯了下唇角,笑了一笑:“算了,他人的事与我们何干?燕国如今有了新帝,我们倒要提高警惕才是。” 毕竟段晏在昭国当过质子,这段屈辱的经历,无疑可以成为一个理所当然的报仇理由。 “事已至此,”宁诩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道:“还是先把每天的饭吃了吧,吃饭比什么都重要。” 夏潋看着他,也被逗乐了:“陛下真是有趣。”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宁诩渐渐困意上涌,半阖着眼,脑袋直往下掉。 夏潋见他实在迷糊,于是与宫人一起帮宁诩脱了外袍,又看着人睡下后,才动作轻柔地告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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