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子,”她低声道:“出来歇歇脚吧。” 宁诩刚醒,脑子里一片混沌,下意识点点头,动了动想伸直腿走下马车,不料堪堪用了几分力,顷刻之间压制了半天的酸痛如闪电般袭来,宁诩腰一软,就顺着马车门滑了出去,摔坐在地上。 不远处正在把马儿的缰绳套上木桩的吕疏月转过头,惊得睁大眼:“陛……兄长!” 敛秋一惊,忙弯腰去扶,将人搀起来时,见宁诩额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这冬日里好好的怎么会出汗?分明是被疼的! 敛秋心生疑惑,但聪明地没有立即追问,而是扶着宁诩先找了村里的一户好心人,出了银子请他们收留一晚,等来到柴房里歇息时,才出声问: “陛下,您怎么了?” 宁诩蜷缩在柴房角落的稻草堆里,安静了一会儿,开口道:“朕好像……生了重病。” 旁边的吕疏月闻言大惊:“怎么可能!” 敛秋担忧地继续问:“宫中的御医曾看过吗?” “太医院的院判和御医都来诊过脉,”宁诩压了压自己的肚子,勉强坐直了一些,低声说:“他们神色怪异,却没有把什么病告诉朕,想来是不敢出口。” 吕疏月仍旧神情茫然:“陛下你不久前还和我一起骑马打猎,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敛秋:“陛下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奴婢在宫中多年,也曾学过一两手基础医术,可以治一治头疼脑热。” 宁诩垂在袖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纠结了片刻,才把挡在身前的手挪开,低眸道:“朕……朕这一两个月来吃得甚少,还时常呕吐,明明其他地方清减许多,腰上却……还长胖了点。” 若说一开始还是幻觉,那最近这几天,每逢清早下榻更换衣物时,宁诩就越来越感觉自己的肚子凸了起来。 他本就腰身清瘦,平坦的小腹上多出一点赘肉都能察觉,宁诩原以为是胃胀气所致,用手揉了两天,却一点不见效果。 与腰上相反,宁诩的手腕却日益纤细,简直是到了自己都看不过眼的地步。 如此明显的异样,就算他再擅长自欺欺人,也无法继续蒙蔽自己了。 这几日,除了操心布置与燕国对战一事,宁诩晚上还时常看着自己的肚子发呆,一会儿觉得那地方马上要膨胀成一个圆球,一会儿又认为自己多虑了,就突出这么一点点,不过是连日劳累导致的过劳肥。 思绪凌乱间,他还忍不住回忆起,上辈子在医院时,曾见过不少身体畸形走样的男人女人。 要么肚子上长了异物,要么脖子上长了异物,又或者是手臂、腿、背…… 他们都生了重病。 见宁诩眼圈泛红,吕疏月怔了怔,大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宁诩的腰,疑惑地说:“陛下,没有变胖呀。” 宽大的太监棉服布料粗糙,手覆上去,除了呼吸时微微的起伏,吕疏月什么也摸不出来。 敛秋轻轻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吕公子,陛下圣体金贵,莫要随意触碰。” 吕疏月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眼巴巴地望着宁诩道:“陛下恕罪。” 敛秋想了想,又问:“陛下,能否让奴婢隔着单衣看一眼?” 宁诩点头,垂睫把太监棉服的腰带解开,里面是一件单薄的雪白里衣。 而敛秋往他肚子上看了一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和太医院史御医同样奇特的神色,然而也一样没立即出声,沉默了半晌才说:“陛下,奴婢明日替您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宁诩身心俱疲,无力再开口,闷闷应了一声,就裹紧棉服枕在稻草上闭上眼睛。 “你看顾好陛下,”敛秋放低声音,对吕疏月道:“奴婢出去找些吃的。” 给他们借用柴房的是一户养驴的农家,听闻燕军入境,京城大乱,宫中有人出逃倒也不算稀奇,收了银子就没有多问。 敛秋出了柴房,找那农妇要了一床旧被褥,问:“可有吃的可以卖给我们?” 农妇道:“有咧有咧,过年的腊肉还没吃完,可以卖你们一些。” 她转身从屋子里拎出来几块腊肉,因是自家腌制的,上面的油光被冻得泛白,荤腥味很重。 敛秋瞧了瞧,思索半晌,又说:“多谢,这里……有没有酸果,或者辣椒丁?” 农妇不解:“酸果没有,辣椒丁可以问邻里借几个,你要这个做什么?” 敛秋笑了笑,道:“我自幼挑嘴,怕吃不下,备些调料方便些。” 她找出几串铜钱与农妇买了腊肉,又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还想问一问,这附近有没有行医的大夫?我小弟路上染了风寒,想给他抓两副药。” “有啊,就住在村东角那屋,门前有棵歪枣树的。”农妇点了点铜钱,欣喜地说。 “多谢,”敛秋道:“那我明日就去寻他。”
第40章 段晏静静站在这间熟悉的御书房里。 三月前, 他曾有数次机会出入御书房,因此对这个地方并不算陌生。 离别一段时间,书房里有些布置变了, 但更多的陈设仍是保留着原样, 段晏闭上眼,脑海里仿佛就能浮现出宁诩手捧着“奶茶”, 坐在案后无精打采看奏折的模样。 绕过书案, 还能看见正对着圈椅后边的墙上, 挂着一副宁诩亲笔的诗作。 “秋秋秋秋秋,天凉好个秋。金菊制奶茶,喝得口水流。” 笔势歪七扭八, 张牙舞爪, 横似竖, 竖似点, 点似个大墨团, 若是让当世书法名家前来品鉴,可以当场被气得七窍生烟。 段晏在这幅大作面前停下脚步,看了看, 伸手把字画摘了下来, 若无其事地卷好藏进袖口里。 刚止住动作,御书房的门就被敲了两下, 燕国的御前侍卫进来,与段晏对视一会儿, 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还没有找到。 段晏眉心蹙起,沉默片刻,出声说:“把关在偏殿的人给朕带过来。” 先被带来的是宋公公,宋公公灰头土脸的, 身上全是泥土和枯草,他原本想躲在御花园的草丛中避开燕军的搜查,但还是被发现了。 “宋公公。”段晏自然认得他。 闻言,宋公公抬起头,见面前的青年身着玄金色龙袍,乌发一丝不苟地用玉簪束起,行步间姿态散漫随意,玉白面容乍一看虽没什么变化,比起当初困在昭国宫中时,神色与气质却俨然不同了。 宋公公狼狈地被压着跪在地毯上,望着段晏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而后淡淡问:“宁诩在哪里?” “……”宋公公扯出个谄媚的笑容来:“陛下,您这话可就问错人了,奴才就是个端茶递水的,废帝出逃,也没带上奴才呀,奴才怎知他人在哪儿呢?” 段晏垂眼注视着他,眸色深沉:“是么?宁诩出宫,没有你暗中相助?他自己凭两条腿走出去的?” 宋公公油盐不进:“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要回自己屋中去取金条呢!” 燕国的侍卫此时在旁边插话道:“陛下,这死太监嘴硬,不打几下板子,看来是吐不出什么真话了。” 段晏默然不语,半晌后挥挥手叫人把宋公公拖出去:“先关着,把那个姓夏的带过来。” 和宋公公相比,夏潋就体面镇定多了,他一直等在自己的秋水苑,直至燕军过来拿人,才从容地走出来。 因为没有反抗,夏潋除了两只手被捆在了身后,倒没有受其他苛待。 进了御书房,他看见那个熟悉的青年坐在御案后,手里从桌上捞了个熟悉的小小的木碗把玩,听见动静,撩起长睫盯住夏潋,开口道:“宁诩是被你们送出宫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夏潋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在哪里?”段晏嗓音沉沉:“朕答应你们,找到宁诩,朕既不会杀他,也不会伤他。” 夏潋安静了一霎,说:“是我们寻来马匹送陛下出宫的,但出宫后去了哪里,京城大乱,我们并不知晓。” 他如果什么都不说,段晏不一定会对他用刑,但身为奴才的宋公公却免不了要遭一顿毒打。 夏潋心境清明,知道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即使不说,很快也会被查出来。 “是么?”段晏缓缓道:“那都有谁与宁诩一起逃出宫的?” 夏潋想了想:“吕疏月,宫中马匹不够,我们借了他在院子里养的马,后来他就与陛下一同出去了。” 段晏反问:“没有其他人?” 夏潋果断道:“没有了。” 敛秋是个宫女,失踪了别人也会以为她是自行逃出宫,何况敛秋的确是与宁诩、吕疏月分两路出去的。 而吕疏月身为兵部尚书之子,在华阳堂行动显眼,带着两匹马在宫道上狂奔,肯定也被不少人发现了。 因此,吕疏月可以供,但敛秋不可以。 段晏垂下眼,思索了一时半刻,光凭面上神色,无法辨出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来人,”青年开了口,唤来侍卫:“下令把宁诩和吕疏月的画像都散出去,着重搜查两男子携并从京城出逃的行踪。另外,再把这皇宫排查一遍,将失踪者名单都整理一份,傍晚前呈上来。” “臣遵旨!” 侍卫离开后,段晏又转向夏潋,目光在他脸上端详了半晌。 “你最好把实话都对朕说完了。”青年冷淡道:“你与宁诩相处时日也不短,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仅四体不勤还身娇体弱,舍了帝王身份逃出宫,估计要吃不少苦头。” “你们如果想叫他在外风餐露宿,冻得彻夜难眠,大可以继续瞒着朕。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补充两句,随时可以对侍卫讲。” 话说完,段晏也失了再盘问的耐心,招手让侍卫把人带走。 夏潋往外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低声道:“臣辅佐陛下协理前朝后宫过一段时间,对昭国内外都很熟悉,如今宫中纷乱,您也需要一个人来协助稳定局势,若有任何需求,可以唤臣来帮忙。” 段晏不置可否,等夏潋被带走后,才不经意地想,这人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协理朝政,显然是想替宁诩再把皇权先揽一部分回到昭国手里。 宁诩在识人用人上,也可称一句慧眼识珠。 只是正因为夏潋与宁诩的关系太过亲近,段晏才早早地对这什么小青小黄的心生厌烦。话说回来,要不是夏潋等人从中作梗,他何至于到现在还没见到宁诩的影子? 段晏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颇感头疼。 他走出御书房,突然想起什么,问旁边的人:“那个叫王什么的,宁诩新近册封的侍君呢?” 这个人段晏并不熟悉,但既然是宁诩后宫的人,绑过来盘问一番,或许能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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