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承煜一贯地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躬身拱手,垂下的视线稍微一动就落在台阶上云纹玄履上,柔暖阳光晕在其上,使得露出的一块白皙皮肤看不真切,平白多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哥哥”当真去边关战场风吹日晒国吗?怎么这么…白。 他听出南荣宸话里的威胁,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轻易离宫,却半点没怕,“只要于大业有益,臣弟愿为王上驱策。” 不愧是他深明大义的好弟弟,南荣宸作出欣慰的神态,“如此甚好,孤出来得急,只顾着拿弓,倒没取箭,襄王先同司命去登阙台候着。” 南荣承煜事先没料到南荣宸不是玩笑,难道真要与他赌裴濯的命? 如果真玩那游戏,南荣宸押上裴濯的命,他八成也要押上对等的东西,还要由南荣宸这个天子说了算。 他一边气愤反派南荣宸屡次打破剧情,一边又不可控地对即将面对的惊喜期待到战栗,“臣弟遵命。”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再度行礼,亮明不打算插手天子和襄王之间争端的态度,至少明面上不会,“臣请王上早日临朝听政。” 昏君剧情里暂时可没有“临朝听政”四个字,主角该做的劳碌事与他何干? 南荣宸伸手搭上裴濯青衫下屈着的小臂,诚心找了个借口,“按照先帝旧制,早朝定在卯时,孤旧伤难愈,起不了这么早,总不能因此改了先帝定下的规制。” “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左右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在,肃王也是可用之才,朝中也不算无主,”南荣宸前一秒还是商量的语气,下一刻敛起笑意,“此为王命,抗旨者斩。” 他上辈子怎么没空好生感受一下“王命”二字的用处,能省去不少麻烦事,相比之下,天下人几句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此话一出,满院跪着的人齐齐叩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上下翻看两百年史书,他们这天子怕是第一个因为倦于起床翘了朝会的。 君心本就难测,更何况面前这位,周衍知身后的几位大人心思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圈,却没一人敢上前请离,原因倒也简单:若他们就这么离去,襄王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不是稀罕事,杀兄弑弟的动手之机总也是有迹可循。 可近些年来襄王一向安分守己,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看出襄王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王上如今为何突然要对襄王下手? 就算要党同伐异,难道不更应该从那一举一动都写着狼子野心的肃王开始么? 见满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南荣宸体贴地给他们找些事做,“若觉得让孤临朝比先帝旧制来得要紧,诸位爱卿不如去勤政殿商量一番,看怎么能把朝会推后几个时辰,又不至于伤了孤的名声。” 这是重点?跪在殿外的几位大臣此时已经歇了借着劝谏王上远离佞幸,从而在史书上得个忠心直臣名声的心思,恨不得回到下朝的档口,兜头一顿骂把自己骂回府上,“臣惶恐。” 南荣宸又看了眼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诸位不必惶恐,放心离宫便是,孤又不会趁诸位不在吃了襄王。” “尤其是周阁老,年事已高又是我朝栋梁。平日中书省诸事都已经足够烦琐,还是放宽心、少琢磨些事比较好。” “否则若是周阁老病倒了,临越基业可就只能由肃王和襄王顶着了。” 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看来今天南荣宸不会善罢甘休,南荣承煜简直太期待了:一眼看到头的满潭死水里突然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足够漂亮惹眼,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反正鱼再能蹦跶,也不会咬到他这个池外之人。 除了跟南荣宸沾边的,其余剧情线到现在没有一点差错。 玩玩而已,不会影响他作为主角的最后赢家结局。 他拱手朝周衍知开口,“王兄说得是,早春风凉,周阁老不如先同几位大臣回去,免得王上多加误会。” 几位大臣第二次对南荣承煜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稍稍改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倒也有几分胆色,上次还是筹粮那回。 周衍知对他这有半师之谊的学生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堂而皇之地斩杀亲弟,侧目看了眼司命,“老臣告退。” 主心骨周阁老都这么说了,几位大臣交换几轮眼神之后,跟着拱手告退,“王上和襄王的手足之情天下皆知,臣等不敢置喙,此番前来只是挂心王上龙体。” 司命只当没察觉周衍知那一眼中的威胁意味,在周衍知离开后走到南荣承煜身侧,拱手开口,“臣在登阙台待命。” 他初入上京选择投太后一党,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先帝即位之后或杀或逐、用尽手段屠尽其它教派,临越境内只能拜巫神。 而南荣宸是先帝一手培养的最凶最听话的儿子。入东宫以来,年年跟随先帝祭拜巫神,他只当南荣宸跟先帝一般无二。 这一路看下来,南荣宸也只不过将所谓巫神预言视为可利用的筹码。 怪力乱神之说,可以是巫神预言,就也能是别的。 南荣承煜没分给司命半分目光,对着南荣宸搭在青衫袖袍上的手,默默捏紧了行礼的三指——裴濯不用再留了。 隔着数道宫墙的宣德门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稳稳拉着马车往长街外走去,周衍知端坐其中。 谨守弟子礼端坐在他身侧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方鸿恭谨作答,“学生以为,赵景元和王文勾结之事虽然会引起王上猜疑,可此事与中书省、御林卫、大理寺乃至御史台都有干系。” “不如就依萧大人所说,只当不知,王上亲自选来顶替赵景元这右丞之职的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反而是因祸得福。” “老师在朝中素有清名,朝野上下想做老师门生的不知几何,从中选一人即可。” “再者说,那赵景元年岁越长越没作为,如今又因为私怨作出这等蠢事,早该退了。” 周衍知依旧阖着眼,最终是颔首表示认可。 “老师,王上自半月前当朝自刎之后,行事颇为…”方鸿答完恩师之问,再度开口,“不寻常。那裴濯全家命丧御林卫之手,王上带他进宫,怕是要对李指挥使下手,将御林卫握在手里。” “王上此举,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衍知缓缓睁开眼,目视挂在马车上的锦绣山河图,“莫要自乱阵脚,先帝在时也曾设局削兵权。” “李昌远自己不中用,送把柄上去,若是王上连这等机会都抓不住,先帝数年苦心栽培才是付诸东流。” 方鸿听出其中意思,“学生受教。” 御林卫虽以指挥使为尊,还另设左右副指挥使,不止李昌远一人可用。 “那襄王在宫中当真无事吗?” 许是车辙碾到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一下,周衍知撑着龙头杖稳住身形,“襄王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是死是活也就无甚区别,我等合该另择明主。” *紫宸殿闲人尽散之后,总算清静几分,不知哪位太妃宫里养的白尾翠鸟借着春光飞到紫宸殿。 南荣宸为这那两声鸟鸣站在廊下,随意垂在肩上的墨发被风卷起几缕,他没心思去管,从袖中摸出那枚从谢尘手下保住的梅花镖,隔空朝裴濯颈侧比了比,“裴濯,你说孤要玩个怎么样的游戏?” 裴濯没闪躲,他如今只是还没正式上棋盘的棋子,被南荣宸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扔了。 边关万千白骨尚且不能入南荣宸的眼,更何况他这条命和那点私仇,“臣都听王上的。” 南荣宸打量过他头顶上又涨了一点的仇恨值,这仇恨值怕是有延迟,“孤不过是动了大理寺两桩旧案,就惹得周阁老和襄王特意来紫宸殿劝谏,还是用裴卿做的幌子,甚是麻烦呐。 “若继续留着裴卿,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琉璃瓦折射下的光打在梅花镖上,裴濯在其中窥见天子的半张侧脸,铁影凉冽,半米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堑。 而南荣宸正在天堑之外朝他开口,“看来留着裴卿不是什么划算事,想怎么上路?孤成全你。” 裴濯自出生之日便日日逍遥,南荣宸和他的临越朝廷却让他尝尽受制于人的可恨滋味,“王上最好今日真下手杀了我,否则来日...” 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大段,比之头日加起来还要多,南荣宸在指尖转了下那枚梅花镖,手腕蓄力,一击即出。 利刃撕裂空气,裴濯握紧手中那把金羽弓,死便死,左右李昌远已经为君王猜忌,活不了了。 铁器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化为厉鬼冤魂也要缠得南荣宸这昏君不得往生。 可那梅花镖只削下他几根头发,将空中飞过的一只白尾鸟射了个对穿,不知落在殿外何处。 南荣宸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只是玩够了,用王权操控旁人恨意的乐趣也不过尔尔。 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裴濯和当日被困巫神殿的他也没什么区别,折辱裴濯与自虐自辱有什么区别? “裴卿有胆色,孤没看错人,命人将昨日那道旨传与赫连翊,让他不必来谢恩。” “孤也最厌恶要挟,裴卿的命,孤替你留下了。” 他又为何事事都听系统的?裴濯这仇恨值到此为止。 本就是上辈子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没坏到这地步、也没闲到这程度。 他象征性地将这个决定通知系统。 [系统365(松了一口气并受宠若惊版):检测到裴濯并非主要人物,可以计入仇恨值,但宿主需要促成裴濯完成支线任务——除掉李昌远,并加入主角团。] [系统365:并且需要用上周目ooc最严重的主角团成员:南荣承煜、赫连翊、萧元倾等三人的仇恨值补足。] 裴濯掌心覆了一层薄汗,在心底补上没能出口的半句话,“来日恩仇一起报。” 圣贤书他也听过几句,明君心怀天下、为民生为民死。 南荣宸不怎么像明君,他既入皇宫这处金玉囚笼,不止报仇,他还要染指天子。 见南荣宸兴致缺缺地拂袖回殿内,他抬手召来一个内侍太监,“去将王上的梅花镖寻回来,再把那鸟寻个远处的地界好生葬了,免得惹王上不快。” 内侍听这位裴总管和他们王上打了半天哑谜,还平白殃及了一只鸟。 虽说没怎么懂,但见这位冷清得让人不敢近看的美人,此刻笑得矜贵张扬,也就明白过来,那是王上在同贵人玩笑呢,“奴才遵命。” 打发完那内侍太监,裴濯将金羽凌云弓举起,弓尾的赤金云纹璀璨更甚,他吻了吻其上阳光。 软的、暖的,跟那日覆在他眼上的掌心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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