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便先退下。” 裴濯没多言语,转身离去前解释一句,“肃王今日就用了檀香,险些被王上赶出紫宸殿。” 原本等在殿外的清河郡王正由人扶着坐到太师椅上,听到圣旨惊惧交加之下,他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裴濯在四道警惕的目光中走上前去,“王爷可还能行走?王上说让赵泽缨入朝是他思虑不周,这才酿成大错。但法不可违,王爷若有两全之法,可随臣去紫宸殿。” 清河郡王半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刚顺匀气息,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 他早就说过赵泽缨不是当权臣的料,可赵泽缨难得上进一回,还有肃王一党的名头在,也就他随去了。 他本以为南荣宸只是用赵泽缨来当个牵制梁有章和襄王一党的傀儡,用完之后贬就贬了,赵泽缨至少能历练一番,总好过终日寻花问柳。 见势不对让赵泽缨自请辞官也无不可。 岂料他还是没看透南荣宸这小儿的心思,是冲着他来的。 三日,是给他下的通牒。 他正要开口试探,就听南荣宸身边的妖孽又补上一句,“若没有两全之法,王上在紫宸殿等着,亲自安抚王爷。” 事已至此,他由侍从扶着起身,“本王去求见王上,只希望王上能留犬子一条命。” 勤政殿内殿又只剩两人,南荣承煜明知故问,“周阁老,为何不借清河郡王的手除去…他?” 原因他知道,周衍知无外乎是想用南荣宸肃清西夏奸细,发挥他最后的作用。 但他害怕会生出变故,南荣宸不能出一点意外,更不能死。 除了他谁还会为了南荣宸冒着让周衍知失望的风险? 可惜南荣宸看不到他的用心,还允许南荣显那癫公进紫宸殿。 周衍知答他一句,“人尽其用,不可心急。” 他放下心来,如此以来,只需要防着西夏刺客狗急跳墙即可。 *临近晌午,柔熙日光裹在一树山茶花上,色泽愈发明妍。 檐下放着张铺着云锦软被的木椅,南荣宸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摸过狐狸犬头上的洁白软毛,又在它靠近之时推开。 这是裴濯在宫外带来的狐狸犬,狗不如其名,从上到下不见半分狐狸的精明,蓬松柔软,整日除了微笑就会凑到他面前。 他一时比不出南荣显跟这狐狸犬谁更碍眼。 南荣显在内殿熏了一个时辰的瑞脑香,才盖去身上的惯用的檀香味。 盈月泉那日他就是用的檀香,现在气味被盖了个干净,裴濯找来的这条狗也该死。 他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把一颗剥好洗净的葡萄递到南荣宸唇边,“阿宸可还记得我府上的檀香?” 南荣宸手上沾着狐狸犬的毛,将就着凑过去衔过葡萄,入口凉润,不足以消解他在日头下晒出的懒意,他没往别处想,敷衍着点了下头。 至于盈月泉,他早没兴趣去管,那废物是谁跟他有何干系? 南荣显侧目瞧着那张病芍药一般的脸,此时眼皮垂着,见不到那双黑水银珠一般的眼珠,反倒显得秀丽温和。 他知道南荣宸生得白,少了些血色的唇也被衬得如晶莹积雪上落的红梅,此时还沾着汁水,他探出两指去擦。 南荣宸又没让他如愿,长眉一轩拍开他的手,半点不留情。 如今也过了十多日,赵泽缨已经如南荣宸的愿进刑部大狱,却仍然不到他跟南荣宸说实话的时候。 他要等清河郡王为了他那废物儿子做出些什么,闹得越大越好。 不过,若是南荣宸自己猜出来那日是他,他也没办法,他的阿宸向来聪明。 南荣宸心思一点没留在盈月泉,算算时辰裴濯也该从勤政殿回来,他把手里南荣承煜新出的《桃花扇》合上,正逢一整朵红花从枝头落下,肆意决绝。 不多时,清河郡王挺直腰背跪在紫宸殿中,“臣自知犬子罪孽深重,还请王上饶犬子一命,臣愿意以命相抵啊,王上!” 南荣宸示意裴濯把人扶起来,“孤理解郡王的爱子之心,可也不能枉顾临越法度。清河郡王府世代忠良,孤都看在眼里,不如便赏赵泽缨一份死后哀荣,以公侯之礼安葬?” 见清河郡王俯身要叩头,谁出来的话估计也是在绕弯子,他觉得麻烦,“晌午日头毒,王爷随孤来内殿,其余人在外候着。” 万事皆有利弊,紫宸殿各方安插的眼线此时格外碍事。 南荣显方才还在暗叹陪南荣宸赏花吃果子是一件乐事,如果没有当年那些腌臜事,他与南荣宸本就该这么岁月悠悠地过下去。 可惜南荣宸现在只是表面上信他用他,背地里跟太后筹谋着要等他放松警惕之时对付他。 哪怕他的阿宸在盈月泉说“想喜欢你”,也不会抛却身份和旧事喜欢“南荣显”。 争权夺势、抢着去接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朝局是件彻头彻尾的蠢事,可他现在不得不做,只有这样,南荣宸才能没有顾忌、无法拒绝地完全属于他。 他扯住南荣宸的衣袍,出乎意料地在南荣宸那儿如愿一次——南荣宸终于回头看他一眼,“王兄也来就是。” 千里江山屏风前,南荣宸拾起沙盘上的微型军旗捻在指尖,“妙语阁也是王爷的手笔?” 清河郡王对着沙盘开口,“王上都已经查明,何必还来问臣?” 南荣宸将那旗子递到清河郡王手中,“自然是为了给你一条生路,用上京城中的西夏眼线换赵泽缨一条命如何?王爷如果觉得不够,就换赵氏满门的命。” 南荣显觉得遗憾,他没想到南荣宸行事如此快而直接,跟前些天大相径庭,清河郡王算是反不了了。 清河郡王追问一句,“老臣如何相信王上,王上又如何相信老臣?” 南荣宸淡声开口,“王爷除了信孤别无选择,孤派人屠个王府该当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 至于孤因何信王爷,王爷因为当年陆老将军一案受制于西夏,也是为了在西夏寻个退路,才与西夏勾结。 可王爷应当明白,背主之人到西夏早晚也会丢了活路。” 南荣显听得有趣,跟着劝一句,“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在旧主手底下活。” 阿宸还是什么都瞒着他,他不知道清河郡王落在南荣宸手里的把柄是什么。 陆氏之案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历经更朝换代,清河郡王没想到会在新君南荣宸口中再听到此事。 南荣宸还知道他隐藏多年的秘密,真是不容小觑。 他将那旗子盖在手心,“老臣会助王上一举肃清上京,敢问王上,犬子何时能出狱?” 南荣宸瞥了眼南荣显,“赵泽缨的案子和梁有章徇私的案子并案重审,交由大理寺去办,王兄出宫时知会薛宣一句。” 大理寺卿薛宣那人跟刑部侍郎赵修诚不相上下,都铁面无私。赵修诚现在不方便趟这趟浑水,只能薛宣来做,他也能做成。 翻案重审之后,刑部尚书左知宗对人证屈打成招,包庇梁有章的事便会暴露。 如此一来,赵泽缨查到梁有章包庇亲侄科举舞弊的证据,也算有功,留他一命终身拘在府上也无不可。 清河郡王彻底明白过来,南荣宸的目标岂止是他,但他只能认命,谁让是赵泽缨看见鱼钩就不要命地冲过去。 也算因祸得福,他落在西夏手上的把柄再无用处,至于天子日后如何处置赵家… 他刚想到此处,就从天子口中得到答案,“清河郡王府便如往日一般,继续当京中清贵人家。” “哪天做腻了又想生事,再灭门也不迟。” 他对新君这话深信不疑,也实在无心再入朝,如今王府一脉青黄不接,赵泽缨更是半点指望不上,守着门匾过清闲日子才是上策,“老臣谢王上不杀之恩。” 留得青山在,光耀清河郡王府门楣一事,晚个一百年也不算迟。 南荣显同样听明白南荣宸让他来的用意,薛宣搜查刑部若有不便之处,他要出手相助。 他甘愿去做这苦差事,清河郡王不中用,梁有章可别让他失望。 一日之后,夜幕深沉,一个黑衣人潜进疏勒旧部帅帐,递上一封染血的密信,“世子殿下,妙语阁全军覆没,后日率军出城必要引得南荣宸来相送,这是最后的机会。” 第49章 赫连翊身披鸦黑轻甲, 接过那密信打开看过两眼,就着烛火烧成灰烬,一双狼目在烛火下阴煞非常, “谁准你此时来找我?” 当日西夏来朝,派人前往九安山他的圈禁之地, 与他达成交易:他在临越假意臣服、当西夏的内应,以待有朝一日助西夏攻下临越。 作为交换, 西夏使臣会寻机助他离开九安山, 夺回疏勒王位。 可事到如今,是南荣宸带他离开的九安山,也是南荣宸给他兵权,允他率疏勒旧部离京。 黑衣人伤得极重,见赫连翊没搭话如同心急火燎一般, 捂着腹部的伤口直点要害, “世子莫不是真以为南荣宸是真心放你和疏勒旧部离京吧?” “别忘了, 南荣宸是要派你去打月氏, 月氏可是你的母族!” 赫连翊一刻都不曾忘, “后日大军开拔,南荣宸会在久宁门相送。” 那黑衣人目的达成,一口气松下去, 横死当场。 他提剑朝那刺客腹部补上一刀,转而唤不远处的亲卫进来料理,“有刺客,全营戒备。” 景元军中人听到这处的动静, 立刻着人去请主帅柳元泰,自己领着人将赫连翊的营帐团团围住,“这刺客怎的就不偏不倚闯进世子帐中?世子回去问问你们大苍神, 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在景元军帅驻地待了数十日,比这更过分的话赫连翊明里暗里都没少听,试想一下,若景元军和疏勒旧部地位颠倒,景元军在疏勒最好的下场便是去羊圈石场为奴,项上的头也得随时备着去祭大苍神。 当日她握着那份意味不明的圣旨到景元军驻地,这处士兵的只言片语和练兵之法成了他进一步了解南荣宸、猜测南荣宸意图的唯一途径。 不得不承认,跟中原人比起来,他们疏勒的军队像一群只有蛮力的疯狼,空有凶狠。 除此之外,跟疏勒信奉大苍神一般,中原人也信奉巫神,却严禁以活人为祭,这是南荣宸入东宫之后上奏的第一条法令。 ...... 往日与临越战场厮杀无暇他顾,如今才发觉,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疏勒被衬得如刚开化一般。 他抬手拦下身旁要横枪理论的亲卫,“刺客已死在我刀下,其余的我自会同王上解释。” 景元军那人闻言接着开口嘲讽,世子又如何,还不是在临越军中当着丧家犬? 却见柳元泰抬手示意景元军放下枪矛,“不得放肆,世子是领着圣旨来的景元军,面见王上实为妥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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