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扣住他的手腕,“已至邺城,本座更不能忘了信徒所托,灵均一出生就被托付给本座。” 他们如凡人一般走这一路,南荣宸一日有半日在睡着,醒了又要听他说上京中事,有脾气也是应该。 都是他的错。 南荣宸懒得与他争辩,那酒浅尝尚可,回味辛辣苦涩,没多好喝,“襄王已经摄政,只待稳定朝局便能宣布孤的死讯,登基为君,巫神送我一路,如何才能信我并无回朝之心?” 一路而来,谢尘只有一个优点,使些障眼法,让他避过各路来寻他的人。 可若不是谢尘,他也不必被三路人马暗中搜寻,京中那些人连他的死讯都不信。 一颗圆润的紫葡萄递到唇边,一并而来的是谢尘的啰嗦,“科考已经二次放榜,南梁学子尽皆叩谢王上之策。” “萧元倾也是有用一回,以舞弊罪斩了方鸿。” 这倒新鲜,满口汁水润了南荣宸的喉,他托着下巴在阳光下随口问道,“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萧元倾动他做甚?” 他念起谢尘别的好处,留得住山茶花,也能寻得到不当季的甜葡萄。 第76章 谢尘知道今日南荣宸不会再提让他离开的事了, 抬手把窗子多支起几分,原先透过窗格而进的日光连成一片,落在南荣宸身上, “你那帝师,本座原本都不想提。” “但王上想知道, 臣只好说了。王上知道萧元倾原本的打算,让丁放参与科举二次阅卷, 再借“舞弊”之罪斩了他, 给王上扣一个借科举寻私仇的乌有之罪。” 他清楚南荣宸都知道,这些阴诡谋算,南荣宸都经过一遭。 他按在掌下的手没挣动,他得寸进尺揉捏两下南荣宸掌根的软肉,“这回“舞弊”的是方鸿, 证据确凿, 由刑部和大理寺合审, 周衍知没能保下他这学生。” “如此一来, 中书省左右丞之位空悬、周衍知断了一翼, 其余都等王上安排。” 南荣宸不想管萧元倾打的什么算盘,上辈子他死得太早,并不知晓方鸿官至何位。 但想想便知道, 方鸿初入仕便冒着风险趟科举这案子的浑水,自有他的图谋,比如左丞右丞之位。 既然决心入局,输赢自负。 谢尘都能看出来的事, 他没理由看不透。 他用左手持筷子伸向面前滚着的羊肉锅子,闲来无事试着玩,“看来巫神越发有贤臣之相, 只是萧元倾何时见罪于巫神了?” 羊肉沾着汤里的浅淡红油,诱人却不听话,南荣宸把竹筷一转,点了点自己那只被扣着的右手。 不多时他看上的那块肉就到了唇边,这是谢尘该做的,如若没有谢尘,羊肉上的红油不会少到这个地步。 谢尘边动作边答了句,“王上那帝师能得王上亲赐一枚同心结,本座心生妒意。” 也不知谢尘犯的什么病,一口一个“帝师”,南荣宸悠哉地咽下那口羊肉,赏他一眼,“忍着。” “还有,若依我的意思,左右丞谁做都不妨,”他隔着羊肉锅子上氤氲的热气轻笑,“直接废了中书省岂非一劳永逸?” “若我还朝,巫神要忍的事远多于此。毕竟,昏君擅权,多暴政。” 谢尘又夹起块肉,温声“拆穿”,“不破不立,中书省本为沿袭昔日周朝旧制,可由清流把持数年,早已背离初衷并且,臣得一句“贤臣”之夸赞,自然要能看出,废中书省后,王上会另设府司平衡君权。” 南荣宸抽回手,含着肉去看窗外苍翠群山。 是他自不量力,自入东宫起就没停过写下诸般国策。 谢尘知道得太多,知道的手段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温风拂面而过,谢尘为自己辩解,“最后一句是我猜的,看来猜得没错。” 南荣宸没理他,他接着道,“陆揽洲在勤政殿争得重审赤焰旧案,文人黔首不乏质疑先帝之人。” “襄王以此为由,想往后拖些时日。所幸,是裴濯宣读圣旨,世人更信新君。” “只是不知,灵均究竟留了多少道旨?” 南荣宸给足所有人退路,唯独不愿抬眼看自己前路。 南荣宸终于偏过头,凤眼微扬,其内黑玉泛着点点暖光,可惜只浮在表层,“巫神不是会猜么?自己猜便是。” 距奉神台那场大火不过三日,朝中尚未将他的“死讯”昭告天下,他的“圣旨”也就这几日还有效力。 书中世界结局已定,百姓会得南荣承煜这个明君的庇护,而他这么个折腾一遭又输得彻底的昏君,不必去凑热闹。 陈平会带着影卫离开上京,上京乃至天下没别的人需他庇护。 谢尘没再言语,拾起个蜜橘拿在手里剥起来。 周遭百姓的吃饭饮酒闲话,衬得他们这处角落太静,南荣宸难得主动问了句,“应无舟那事如何了?” 谢尘摘下最后一丝橘络,看着汁水染湿面前人的唇,“赵修诚会审好此案。” 橘子汁水在日光下闪得蛊人,他终是抵不住诱惑,抬手去擦,“应无舟因襄王而死,是因王上而能得真相大白。” 南荣宸由着他动作,他好奇谢尘能对他做到什么地步,“想哄我,也不必哄得如此牵强。” 谢尘答他,“当日是灵均保下赵修诚。世事无常,结局和天命,自然不是定数。” “不过,都随灵均心意。” 还有一句话如今没到问的时候。 南荣宸瞳孔微缩,“谢尘,你还知道什么,不妨一道说完,我怕哪日被你吓死。” 他话音刚落,那条狐狸犬就讨好地蹭蹭他的衣摆。 他揉了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几息之间又想开了,他琢磨不透的事远不止这一遭。 左右系统也没出来碍眼,再混沌着度一日,想这许多只会自寻烦恼。 他改了主意,止住谢尘的话。 如一路上一般,谢尘找店家结账,狐狸犬陪南荣宸等在窗下。 说是陪,大多数时候狐狸犬单方面拼命凑近,经过几日努力,南荣宸已经不会拎着后颈肉狠心把他推开。 等坐上马车,行至邺城郊外,谢尘素袍乌发尽数倾覆,潋滟红衣上垂着几缕雪发,指尖挣出数道红线缠上那只遍布碎钻的金环。 金环顷刻间碎为齑粉,消失在虚空之中。 南荣宸自己没把那金环放在心上,约莫是狐狸犬蹭到,谢尘由此得知。 他带着坏开口,绕了下指上的红线,“忍不了了?” 谢尘一双异瞳流光暗涌,诚实得要命,“忍得太久,妒烈成性。” 南荣宸觉得自己冤枉,说得跟他如何负了谢尘似的,“这般惨,可惜都是自找的。” “忍不了又无法掌控的人,除去最好,孤全凭你处置。” 同陆家不一样,当年楚氏满门皆为逆臣,又早做了数年忠君的孤臣,无后无臣属,就算有人为其申冤,也早已不再人世,自然也没有墓。 如今他到了邺城,无理取闹的念头愈发强烈,谢尘为何偏要告知他身世? 就算他仍身在王位,没有一分证据,亦无能为力。 此事在他掌握之外。 他勾唇直视谢尘,眼中乖戾半分不压,看谢尘红袍扬起,其下伸出的苍白五指探上前来,落在他下颌上。 “灵均更喜欢我这样。” 或许是逃避的本能,南荣宸思绪轻易跟着谢尘走,上下打量过谢尘,初见之日他便觉得,艳鬼大抵如此。 还是在榻上见的,现在想来有点趣儿。 谢尘的心都在他手上,眼融在他心里,现在他不很高兴,他扣着下颌上轻握的手,倾身上前,齿尖一咬,舌尖尝到巫神的血。 比那盏被谢尘拦下的酒滋味好很多。 马车之外本是朗日,此刻晴空起雷声,这么多次,必不可能是巧合,南荣宸幸灾乐祸起来,“孤都怕巫神先孤一步,堕神身陨。” 谢尘仅剩的黑眸好容易**常人形态,“我一直不知我与灵均是何关系,妒意总归不够明正言顺,多谢灵均心善,给我名分。” “楚家事发之日我不在此间,需要时日,”谢尘现在才是真在哄人,伸手垫在南荣宸半束的乌发之下,“生气就接着咬我,我求之不得。” 帷幔随风扬起,有光晃了眼,生生揉乱思绪与神魂。 南荣宸知道自己早就不正常,“谢尘,你敢吗?撕碎孤,也尝尝孤的血。” “孤可是巫神亲指的昏君。” “谢尘,陪我下地狱吧。” 马车之内红线轰然挣出,密密麻麻笼上还在行进的马车,巫神在其间吻上天道对他唯一的福泽。 舌在口中扫荡,攻城略地,南荣宸紧攥手中红袍,他喜好的颜色本就红得胜血。 唇齿攻伐撕咬,谁也没能占了上风,连绕在一起的头发都黑白各异。 本是人间君王衔恨,恨不得咬死巫神饮尽他的血,神明将堕,勉强用满心愧疚、心疼和无可奈何的恨压下不可言说的欲念,到了最后只剩疯。 分不清谁更可恨、谁更可怜,谁动了心起了执念,唇齿之间蔓延的甜成了唯一救药。 谢尘安抚似地舔了下身前人唇上他的血,指尖轻碰南荣宸泛着红意的眼尾,“是我不好。” 第77章 马车颠簸几下, 南荣宸偏头侧开,抽出手去碰狐狸犬的耳朵,“巫神管得太多。” 口中的还剩的甜迫他又去想压了许久的问题——谢尘究竟想做什么? 谢尘知道南荣宸在说楚家那事, “无妨。” 这话打断南荣宸的思绪,也给了他暂且不再去想这事的理由。 仍是, 与他无关。 *一晃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醒来的第二天, 也是谢尘离开之日, 与此前不同,谢尘与他道过别——“上京以北灾疫横行,灵均在此等我。” 南荣宸当时随意应下,不是真心想听他的,把狐狸犬骗到客栈房中, 自己站在当日在谢尘那幻境中得见的邺城北门之外。 自疏勒受降, 此处不再是临越边境, 人却不多, 周遭再夏日里也萧索非常, 阴沉天色拢着空旷黄土路。 这般情状同如今正在位的疏勒王脱不了干系。 他看够了正要迈步离去,被几道匆匆步履引得顿步转身。 背着包袱匆匆而过的几人也注意到他,其中一个布衣荆钗的老妇朝他招手, “小公子快进城,疏勒乱了几天,城外死了不少人,那群兵正作乱呢!” 身旁的中年男人拉了她一把, “管旁人作甚,现在朝廷都不管我们,你还管别人?快走快走。” 那老妇还是回头又叮嘱他一句, “快进城快进城!” 南荣宸颔首道了声谢,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妇人手中,没多言语。 几人逐渐走远,留下一道略显稚嫩的女声,“是王上打下疏勒,疏勒兵才忌惮邺城城门,王上不会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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