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行颔首:“我也是。” 贾想神色复杂,望着前方稀薄的雾气,刚想说出自己的诡异经历,忽然注意到苔藓的荧光正在成片熄灭。 他抛出符纸,陈乐行注意到异象,手搭在剑柄上。 “跟上去。”贾想拍打着陈乐行的肩胛骨。 咎语山挨在陈乐行身侧,盯着熄灭的荧光,二人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最后一簇荧光在青石板上蜷缩成线。 那些苔藓如同被无形的手抚过,沿着某种规律次第暗淡。当最后一点幽光消失时,雾气像被揭开的帷幔般向两侧退去。 腐朽的木香扑面而来。 数座吊脚楼倚着陡坡错落排布,竹瓦泛着铜锈色。悬空层垂落的藤蔓间,褪色的蓝布条正在无风自动。每座廊檐都挂着竹编灯笼,灯罩表面爬满了霉斑。 咎语山用鞋尖挑起一根断裂的草绳,绳结处还系着半片龟甲:“这破地方,怎么感觉没有人?” 一行人走了几步,便瞧见一处空地上杵着几道人影。 正是萧敖等人。 “他们来了!”傀嘉朝他们招手,喜道。 萧敖瞥了眼昏睡的祝千龄,眸色转深:“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贾想摆手,将事情原委简单道来,略过了祝千龄的呓语。 闻言,所有人的神色皆是凝重。 “我们也刚到不久,没有遇到闻人公子所说的那些怪事。”车禾拿出治愈的丹药,递给贾想。 贾想服用道谢。 “你还记得那首歌谣唱了什么吗?” 贾想回想,顺着记忆里的调子,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月光光,月光光,伶仃客遇陌路郎……” “道曲曲,长悸悸……” “阿郎棺中把笑扬……” 一道银铃般的笑声自虚空中响起。 “月光光,月光光!” “伶仃客遇陌路郎!” 众人呼吸一窒。 傀嘉将萧敖护在身后,拔出双刀。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一颗藤球从吊脚楼转角处滚出来。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追着球跑了出来,足腕银铃随跳跃叮当响。 “道曲曲,长——” 女童将藤球往空中一抛,余光瞥见了外来者,歌声戛然而止。 她抱着球跑到玩伴身边,睁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车禾挂起和善的笑,问道:“小姑娘,你们是这寨子里的人吗?” 额间点着朱砂的小姑娘颔首,不怯场地说:“你们也是来祭拜宓娥娘娘的吗?” 车禾与他人对了对眼神,笑容可掬:“我们是来找人的,你们的长辈呢?” 抱球女孩小声道:“他们去营娘娘了。” 话音一落,竹楼深处传来铜锣闷响。 小姑娘们雀跃地张开手,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他们营神回来了!” 一阵节奏分明的敲锣打鼓声隐约传来。
第12章 两个小女孩笑闹着跑入雾中,徒留一阵清脆笑声。 孤藤老树,蒙络摇缀,灰雾似泼洒的水墨,轻轻挑拨着古寨,目光所及之处皆朦胧,如梦似幻。 像极了聊斋里描写精怪出场时才会出现的插画。 贾想顺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看去,一阵鼓声震起,雾被挥开三分。 “咚——” 鼓声中杂着稀碎的声响,飞燕掠水而过的轻,马蹄似雨飞溅的急,悍锤冶炼铁器的重,烛火驱散黑夜的缓,像是有人蹦跳间踩踏在土地之上,摩挲的尘土肆意飞扬。 虽乱,但节奏统一,似四百八十寺齐阵响起的重重钟声,响彻云外,和谐有序。 “咚咚——” 浓雾被朱红灯笼撕开裂隙。 “先藏起来。”贾想当机立断。 咎语山四处张望,抱着祝千龄矮身一缩,缩进了吊脚楼下,借助堆积的杂物遮掩住自己。 其余人跟从着缩进去,在暗色中窥探那抹显目的朱红。 人影若隐若现,不消片刻,一名舞者从雾中现身。 他身上挂着一堆五颜六色的长布,手足舞动间纷飞张扬,有如一群细长的蛇在扭动,活像一颗行走的美杜莎头颅。 舞者脸上罩着一张面具,颜色混乱,看不出画着哪位角色的脸谱,细看更像是某种动物的鳞纹。 他的舞姿诡谲,简易得似一团杂糅的线条,在狂乱中旋卷如风暴,癫狂又劲道。 贾想无端联想到绝望跌下楼梯的哥谭小丑,这场毫无章法的傩神舞蹈自动转化成一段招笑的鬼畜素材,他压抑着乱扭的嘴角,不想让自己笑出声。 “咚咚咚——” 舞者身后是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男人们头戴傩戏面具,绛红衣摆绣满百子千孙图,女人们合力托举着十二盏莲花灯,绕着中间的神轿起舞。 那是一顶八人抬的描金神轿,红纱笼罩着整座轿身,在雾中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风吹过轿纱,帘下是一尊神龛,龛上端坐着一名青年。 青年身着红袍,怀中鼓鼓囊囊,若不是他的脸部线条实在硬朗,让人忽略不了他的性别,不然就像一位怀胎九月的妇人,正无悲无喜地望着前方。 红纱似烟翻卷,神龛上的青年眼眸半垂,翠绿耳坠随风拂动,他似乎淡漠地瞥了眼贾想等人的方向,似乎看透了一切。 众人往暗处再次缩身,吊脚楼上好像正在演出着一曲戏目,旦角的脚步声随着鼓点踩踏,炸得他们心头鼓动如雷。 青年视若无睹地收回眼神,从怀里抱出一块蓝布,嘴角轻轻一勾,慈悲地笑了起来。 “这里人都这么邪乎的吗?”咎语山一身鸡皮疙瘩。 红纱似烟翻卷,神龛上的莫尔纳眼眸半垂,翠绿耳坠随风拂动,他淡漠地瞥了眼杵在一边的贾想等人。 他视若无睹地收回眼神,从怀里抱出一块鼓鼓囊囊的蓝布,嘴角轻轻一勾,慈悲地笑了起来。 “咚咚咚咚——” 男生雄浑,女声清亮,歌声传遍整座部落。 “月光光——月光光——伶仃客遇陌路郎——” “道曲曲——长悸悸——阿郎棺里把笑扬——” 青年唇角翕张,唱和着歌谣,垂首轻吻蓝布。 男女老少爆发出呼哨般尖锐的欢声笑语,他们抬轿行至偌大的空地上,又旋身离开了队伍,像翩翩起舞的花蝴蝶,飞到空地中央,聚成一朵肥胖的花苞。 他们脸上挂着陶醉的笑容,手拉手,倾尽全力地舞蹈,一团火焰自他们中间冲天而起。 花苞绽放,一簇裹着鲜红焰芯的高架成型,照亮阴气诡然的木寨。 青年从轿中被抬出,被千万只手传递着送到高架顶端,身下是舔舐的火舌。 只见他抬头,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挂着慈母的笑容,饱含爱意与希冀,他将蓝布高高举过头顶。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压过所有声响,尖锐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震得脑壳嗡鸣。 “啊呀,闻人公子,你家仙童七窍流血啦!”咎语山往后倾身,肩颈处晕开一滩殷红。 贾想迅速从歌声里晃过神,连滚带爬地从陈乐行身上扒拉下来,整个人往祝千龄的方向探去。 祝千龄脸上是未干的血痕,唇色被鲜血衬得越发惨白。 “怎么回事?”陈乐行见状,不由得担忧。 他伸手想要接过祝千龄,却被贾想抢先抱了过去,其脸上慌张不见伪装。 陈乐行掏出丹药给祝千龄喂服,但祝千龄喉咙紧缩,丹药即刻被挤出。 他钳住祝千龄的下颚,想掰脱臼,打开喉道,熟料祝千龄口一张,更多的鲜血流出,难以止住。 陈乐行忙缩回手。 焦急之时,咎语山提议:“要不试试口对口?” 贾想:“嘴对嘴就喂得下去?” 咎语山:“死马当活马医嘛!用舌尖把药推进去不就成了?” 陈乐行立刻把丹药递给贾想,眼神坚定道:“公子,下属不敢沾染他,还是请您这个主子来吧!” 贾想自然是知道陈乐行的小心思,毕竟与十三岁的孩子以人工呼吸的方式喂药,怎么看都是万恶的炼铜癖吧? 这种事情,搁小说里,不应该是男女主日久生情的催化剂吗? 贾想面带犹豫地盯着手心里的丹药,丹药表面浮着菡萏花纹,七彩流转,定是千金难求的绝品丹药。 但他要是不做,祝千龄有个三长两短,贾想也跟着遭殃。 说不定他死了,祝千龄还能活蹦乱跳地活着。 毕竟人家是反派,他只是一个无关举足轻重的背景板。 贾想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将丹药卡在唇间,就要对着祝千龄那张嘴摁下头去。 “哗啦——” 空地上忽然一声巨响,贾想被吓得一激灵,唇一闭,喉咙蠕动,把丹药咽了下去,他后知后觉地卡住自己的脖子,一脸茫然。 陈乐行大惊:“我就这么一颗药!” 成,现在已经不是炼铜的问题了。贾想绝望地想。 萧敖却指道:“那人给跳火里去了!” 只见青年身下的神龛破裂,他抱着那块蓝布,整个人纵身跃入火中。 咎语山惊讶地向前看去,恰好车禾也被吸引过去,两人同时倾身,撞在一起,猛地向后弹开,眼见就要撞到杂物堆。 身侧的萧敖即刻伸手托住他们。 不料萧敖被后脑勺砸中鼻子,“啪”地一声,他和车禾以一种四肢纠缠的别扭姿势叠在一起,齐整地跌在杂物上,两个男人的重量不容小觑,一瞬间堆积的杂物如山颓倒。 他们这边弄出的动静过于显目,所有欢庆的男女朝他们看过来。 柴火噼啪作响。 隗嘉紧握双刀,横在众人眼前。 熟料,男女盯着他们,脸上竟挂起热切的笑容。 摇铃的舞者本还在火架周遭舞动,注意到他们之后,蹦蹦跳跳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 跌倒在地的二人一抬头,便看见一张放大的傩神面具,红、金、绿三种颜色融合,乍一看不像是传统的人面,诡异,却和谐。 舞者将头用力一甩,布条在空中飞旋,他兴奋地摇着铃,手舞足蹈起来。 他的声音难掩激动:“娘娘保佑!娘娘保佑!娘娘保佑!” 舞者似是醉了酒,步伐虚浮摇摆,重心忽上忽下,他跑到火架子旁,向着火中的青年比手画脚。 青年仿若神祇般坐在神龛上,火焰已经点燃了他的发丝,他不为所动,只是慈悲地笑着,将怀中的蓝布传过火墙,递给舞者。 萧敖狼狈地爬起身,见贾想双眼空洞地发呆,不由得怒吼一声:“呆子!再发呆祝千龄就要死啦!” 贾想盯着那块翕动的蓝布,他的怀中人轻得像纸,呼吸微弱。 只有他和祝千龄在雾气中遇到了那群骇人的鬼婴,祝千龄没有自保能力,很有可能就是受到鬼婴影响才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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