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了劲头,贾想回想起幻境中陈乐行的所作所为,冷漠地扫了眼他,把对方看得寒毛直竖。 咎语山指着祝千龄赤红的瞳孔:“难怪公子对此仙童爱不释手,原来还长了这一双漂亮的眼睛,比我们那边的红月亮还要璀璨。” 看似夸奖,实则在暗点贾想。 熟料,陈乐行却开口截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缀在队尾的傀嘉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乐行。 “哈哈,”咎语山皮笑肉不笑,“难得见公子这般疼惜一个下人,与传闻似是不同,好奇罢了。” 一直默默无言的祝千龄开口道:“公子心善,疼惜下人,可有何异议?” 得知北川公子想暴虐传言的其余人惊悚地看向祝千龄。 祝千龄面不改色,信誓凿凿道:“公子向来体恤下属,而陈仙长铁面无私,行事公办,应知晓公子性情如何。” 陈乐行瞪大眼睛,不知如何言语。 明眼人都能听出祝千龄对陈乐行的敌意,不由得对陈乐行和贾想投以新奇探究的目光。 贾想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充当公共场合里为了孩子低三下四的家长。 他按住祝千龄蠢蠢欲动的嘴,歉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童言是否无忌,众人不知,只知入了南海,何处皆是忌。 南海东部与西部截然不同,此地春暖花开,连绵的银山上林花遍野,姹紫嫣红。 莫尔纳作为南海下一任守护封印的巫者,居住在主山的谷间,南海人将之视为圣地,称之为“利达木措”。 意为圣洁的山谷。 对此,莫尔纳解释:“你们觉得拗口,可以叫它阿洁。” 甫一落地,鸟雀悦鸣。 见莫尔纳到来,一道残影掠过,一名穿着奇特的隐士跪地。 莫尔纳与之对话,音律起伏诡异,但意外地和谐。 二人交流片刻,神情还处于失智恍惚阶段的莫尔纳忽然变得清醒起来,他面色越发沉重。 末了,他颔首,转过身。 莫尔纳看向贾想,严肃道:“闻人公子。” 贾想眼皮一跳。 “大巫指名要见您。”
第27章 梯田如鳞, 银镜般的水面倒映着流云,稻秧如针扎在其间。 仙者身着紫衣,银饰叮当作响, 脸上刻画着蓝色的符纹, 领着贾想经过重重山路,拐进深谷。 深涧幽谷中,溪流凿穿石壁,坠成白练般的瀑布。恰是清晨,有雾霭, 却不如西部森然, 几笔便将山景朦胧晕染, 仿佛天地未分的混沌初开。 仙者牵引着, 贾想随其绕过一颗硕壮的古树,古树上钉着褪色的符纸,山道转角处,偶见竹编小人悬于枝头,每一缕风都似携带谶言。 这便是南海东部。 仙家憧憬之地, 仙家敬畏之地。 不知走了多久,贾想眼前忽现一座桥墩, 桥身上的图腾模糊难辨,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桥头,点燃手中的艾草烟。 青烟寥寥, 熏味独幽。 仙者停靠,对中年男子恭敬道:“大巫。” 贾想颇有些惊讶, 他以为大巫会像是赖疙的那名老者一样,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熟料竟是一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上穿着朴素青衣, 是仞州常见的款式,长发用木簪束起,与南海的异域风情格格不入。 倒像是一名凡间赶考的书生。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贾想一番,眼角皱纹被笑意捏住,那双眼却不见年龄沾染的浑浊,清澈如云天,似乎能把人从外到内都看透。 贾想的汗毛被电起。 大巫看出了贾想的不自在,便收回探究的眼神,面容慈和:“您便是北川的下一任传人?” 贾想抿唇,颔首。 “你下去吧,”大巫侧脸对仙者吩咐,随后将手摊开,被漂洗得褪色的广袖划过桥墩,“请随我来。” 他笑吟吟:“我等候您多时了。” 闻言,贾想心中微微一惊,大巫态度虽然慈和,但那双清澈的眼却教他心里堵得慌。 他警惕地后退一步,脸上挂着疏离的笑意:“不知大巫唤我来此,所为何事?” 言语间,贾想微微放出一缕灵力探查,却看不出大巫的修为底细。 蓦然,大巫温和的嗓音从头顶响起:“公子不必多疑。” 贾想指尖抽搐似的蜷缩起来,灵力在半空中散去。 大巫轻笑一声,又道:“公子难道不想知道祝千龄怎么习得血咒的?” 贾想猛地将眼帘撩起,一旦涉及到祝千龄的问题,他的眼神便锋利起来。 “是你教的?” 难道这位大巫也是穿越者?贾想心中一咯噔。 大巫笑得眯起了眼:“我不是。” 这句否认一出口,贾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迅疾地后退几步,防备地盯着大巫。 熟料大巫见状兴味越发浓厚,他有点像逗小猫一般,朝前微微弯腰。 “莫慌,我邀你前来,是天的旨意。”大巫见逗小孩逗得乐乎了,见好就收,转身踏上桥墩。 贾想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的背景,权衡过后,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桥后隐藏着一个结界,穿过结界,烛火将日光取而代之,一方隐秘的天地展露在贾想的面前。 这处地方,竟是在赖疙潜入赖氏姐妹记忆时的那方混沌空间。 大巫点了点跃动的星火:“此处是南海大巫才能进入的地界。” “公子,”他转过身,萤火围绕在他身边,打下一圈毛茸茸的暖光,“魔窟异动并非意外,而是因你而来。” “我?”贾想疑惑地指着自己。 “是也。” 大巫说话很是文绉绉,没有南海的半点影子,他往深处走去。 “我叫山奴与闻人想打好关系,亦是为了你的到来做准备。” 末了,大巫补充:“山奴是莫尔纳的乳名。” 贾想挥开挡在眼前的萤火,跟上大巫的步伐。 混沌逐渐变得清透,贾想似乎能听见四壁传来的鼓动声,仿佛置身于一个正在呼吸的器脏内部。 萤火慢慢汇聚在一起,光亮一点点刺开壁垒。 一圈银亮的光圈突兀地刺破黑暗。 光亮染上贾想的五官,他这才有了这片鸿蒙恍若无垠宇宙的概念。 大巫指着光圈:“我们从其中探查天的旨意。” “在二十年前,天传来旨意,”大巫背着万千荧光,眼神复杂地看向贾想,“随后,北川的继承人降世了。” “十四年前,天传来圣音,祝州主的孩子降世了,天生红瞳,生母亡役。” “最近的一次,是一个月前。” 心跳如惊雷,络绎不绝地刺激着贾想的耳膜,他干涩地清了清嗓,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被震了三震。 “所以……”他听见自己微微扭曲的声音,“这与我与祝千龄,有什么关联吗?” 大巫凝重地盯着贾想。 长久的寂静中,荧光翩翩起舞,在贾想耳畔弹起轻快的叮铃声。 大巫发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他语重心长道:“天说,你与祝千龄不可在一起。” 贾想心中做了许多打算,也许大巫会说出让他和祝千龄两人死死绑定的劝言,或者是顺应原著里祝千龄堪称万人嫌的命格,让他看守监管祝千龄。 若是这般,贾想会拿出与系统叫板的气势,严词拒绝。 哪里料到,大巫竟是让他与祝千龄分开? 不愉的心气铺天盖地地升腾而起,笼罩了贾想整片心田。 贾想讥笑:“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巫温言劝导:“我记得最初你与祝千龄之间有血印绑定,如今已然解除,没有理由再在一起。” 说到血印,贾想便来气,他下意识地抚上喉结,后知后觉意识到血印已经被金蚊子吃去了。 “敢问血印可是您教导千龄的?” “是也。” 贾想恢复成在人前凹气质的冰山脸,语气中冰渣的含量直线上升。 “哦,既然如此,您可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印子会留在我身上?” 大巫罕见地卡顿片刻,又绕开了话题:“公子,您应听从天的旨……” “凭什么?” 大巫惊愕地看向贾想。 贾想面容肃穆:“那我要把祝千龄交给谁?” 交给陈乐行? 一个把祝千龄随意丢在院府中,企图掩人耳目坐享其成的穿越者。 交给萧敖? 一个身份特殊,与祝千龄接触像是与死期相亲的穿越者。 交给雷青? 一个只把祝千龄当物件达到目的的穿越者。 “你说,我要把祝千龄交给谁?”贾想的语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大巫似乎没有料到贾想的态度忽然变得如此激进,颇有些难言。 他干巴巴道:“您可知,此子并非表面上那般无害。” “我知道。”贾想冷哼一声。 祝千龄藏得再如何深,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的身子骨发育得不如同龄人,对外界保持戒心的同时,也会显露出一丝对外界的渴望与好奇。 贾想何尝不知祝千龄态度转化的生硬之处? 只是,就那么把祝千龄丢下,他也太不是人了。 作为抚养者,既然能为孩子挡开一些力所能及的麻烦,何尝不去做呢? 那些在成人眼中只是芝麻点大小的麻烦,却能够将孩子的心智逼到崩溃。 贾想不是被祝千龄伪装出的眼泪打动的,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感化祝千龄。 他只是做了他能做的事情。 大巫见贾想不为所动,担忧地凝视着他,好像看见了贾想身上那个不可预测的未来。 他企图劝说。 唇张张合合,话语像未尽的谜语。 祝千龄不悦地撇开肩膀,耳中自动过滤陈乐行对他虚情假意的嘱咐。 “千龄,”陈乐行见感化值仍然不为所动,回想起公子想的态度,忧虑徒然增生,“公子想时常抛头露面,你留在他身边不安全,待到血印消除,我给你重新找个下家吧!” 祝千龄冷笑:“当初把我丢在北川质子府,为何不像现在这样与我商量?” 陈乐行被怼得一噎,还想再劝说,却被祝千龄甩开了手。 “千龄,公子想此人性情古怪,”陈乐行深吸一口气,“他因血咒对你良善,不代表能一直如此。” 祝千龄垂在身侧的手握拳。 贾想本便是良善之人。 但祝千龄不得不承认,陈乐行的最后一句话正中他的心坎。 血咒已除,贾想会留下他吗? 时至今日,祝千龄终于正视了一个从始至终被他否认的事实——不是欲擒故纵,不是按兵不动,贾想他压根没有感化他的心思。 无论,祝千龄难得为他的几次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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