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光驱走阴影,方才萦绕在祝千龄身上的阴湿感褪去,他又恢复成贾想印象里那个毛茸茸的乖小孩。 祝千龄低声道:“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有点怕。”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灯光下的眼瞳似是被一汪水浸过,看向人时带着三分怜情。 贾想瞬间就心软了,他揽过祝千龄,祝千龄没有挣扎,顺从地靠在他的肩颈处。 “千龄,”贾想柔声细语,“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祝千龄别过头,疑惑地注视贾想。 贾想把玩着祝千龄的手掌,祝千龄的五指纤长,意外的稚嫩。 尖锐的女声再一次刺破了贾想的耳膜,手指一顿,虚虚握着祝千龄的手,贾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贾想斟酌着语句,“如果没有办法修炼的话,你会作何感想?” 祝千龄对此问并不惊讶,许是听多了旁人对他不可修炼的断言,他只是平静地摇摇头。 “并无感想。” 祝千龄说完,又补充道:“人皆有一死。” 灵海破损的这些年,他能活着已然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迹,即便心有不甘,但修炼一事不可强求。 相比修炼,活着才是他的要事。祝千龄背过灯光,掩盖住眼中蕴含的晦暗。 如此一看,他与贾想不愧是同一路人,仅仅是为了活着,就要绞尽脑汁,拼尽全力。 祝千龄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案上堆积的书册,数月的相处,他自是知道贾想在寻找修补灵海的案例,同时关注着魔窟的动向。 他为了补全灵海苦苦求生,贾想为了躲过既定的死局苦苦求生,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祝千龄心中莫名暗爽,匆匆收回眼神,垂头不语。 贾想盯着祝千龄木然的脸,怜爱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那修炼与活着,你想选择哪个?” “活着。” 贾想眉睫轻颤,道:“如果,修复灵海的方法趋于歪门邪道,你会如何?” 祝千龄挑眉,深深地注视着贾想,暖黄灯光下,霜白被刷上一层平和温情。 “我愿意,”祝千龄坚定地说,“我愿意。” 贾想身轻如燕。 他笑着起身,揽过祝千龄,祝千龄还不到他的肩高,贾想习惯性地曲着腰。 贾想的语气堪称慈祥:“怎么不穿鞋就走过来了?” 祝千龄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贾想的衣袖,那里曾被贾想一刀割裂,只为与他断绝关联。 故而他极爱双手抓着贾想的袖口,直到上床了也不松手。 祝千龄知道,贾想不会怪他,或许他还会再割袖,不过是丢给祝千龄肆意玩弄。 贾想熟练地揽过祝千龄的腰肢,带到怀中。 人躺在床上是极少讲究的,贾想亦然,他的里衣松松垮垮,露出了前胸一道深长的线条,隐没在雪白的寝衣中。 祝千龄盯着贾想裸露的肌肤,默不作声地把头埋在其中,大着胆,四肢并用地缠住贾想。 贾想被祝千龄骤然变得热情的动作惊住了,祝千龄的呼吸微弱却急促,喷洒在他的胸前,颇为挠人。 他调笑般地揉着祝千龄的脑袋:“这是在做什么?” 祝千龄不吭声,只是收紧了四肢。 贾想难得见祝千龄外露的情绪强烈地反映到肢体行为上,欣慰地收紧了手臂。 蓦然,祝千龄细如蚊呐的声音轻敲他的胸膛。 他轻声唤道:“母亲。” 贾想瞬间没了睡意。
第34章 声音虽然细弱, 但其中蕴含的真挚难以做伪。 真情实意得教人发指。 或许祝千龄呼唤母亲时,就合该用这种语调与情感。 但他喊的是贾想。 于是贾想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大惊失色地撒开手,整个人支棱起身, 连滚带爬地往床边缩去, 活像是一只要被送去阉割的小猫。 难为贾想没绷住脸,毕竟一个铮铮男子被义子饱含孺慕地喊了一声娘,任唐僧来此也要乱了心神。 祝千龄见贾想的反应如此剧烈,顷刻间就从他臂弯间弹到床脚,不由得愣神地坐了起来。 二人面面相觑。 贾想心中浮现出种种猜测, 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祝千龄听着他心中狂风暴雨般的思绪, 脸色万紫千红。 夜色深沉, 纱幔撩人, 贾想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俄狄浦斯情结、斯德哥尔摩情结等有如雨后春笋在他心田茁壮生长,并没有关注到养子脸上同样五彩缤纷。 空气凝滞半晌,祝千龄率先开口了。 他先斩后奏地喊了一声:“义父。” 贾想愣愣地回了一声:“哎。” 二人相顾无言。 贾想深吸一口气,找回那一张闻人想的招牌表情, 端着嗓:“你方才——在喊谁?” 祝千龄耳边灌入一堆贾想心中暗嚎的喋喋不休,忽然有点后悔鬼使神差喊的那一声“母亲”。 见祝千龄默默垂头不语, 贾想又恐他胡思乱想,想岔了路,将故作严厉的气场收了回来, 轻轻挪到祝千龄身侧。 “是……想母亲了?”贾想探头,想要看清祝千龄的神情。 祝千龄没有贾想翻脸如翻书的定力, 脸上仍是姹紫嫣红的一片,忙偏过头,只留下一截侧脸。 遂, 贾想看见的便是祝千龄一段绯红的脖颈。 莫不是哭了?贾想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一惊一乍的动静,试探地将手搭在祝千龄的肩上。 祝千龄没有动,只是把脸别到了另一侧。 贾想见孩子被他整得有些自闭,顿时愧疚道:“莫不是思念母亲?” 不知如何应付穷穷追问的贾想,祝千龄只能胡乱点头。 见祝千龄点头如捣蒜,贾想不由得心疼地环住祝千龄,手背触碰到祝千龄的手腕,下意识地做出把脉的姿势。 这一摸真给贾想摸出了门道。 他摁住祝千龄的手,细细为其诊断。 内室陷入一阵无言的沉默。 祝千龄缓和了神色,注意到自己被贾想圈在怀中,脸色刹那间飞上两朵绯云。 依照如今的姿势,他只要一抬头,就会碰到贾想的下颚,而贾想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抓着他的腕骨,正心无旁骛地为他探索着灵脉。 有几缕发丝垂落在祝千龄的颈间,不知惹得他肌肤发痒,还是惹得他心头发痒。 不知过了几刻,贾想松开手,抚慰地摸着祝千龄的头,带着他躺下。 祝千龄不明所以地看向贾想,贾想仍环住他,逗了逗他的鼻尖。 “莫要多想。”贾想轻声道。 熟料,这位教祝千龄莫要多想的人,想得却比祝千龄还要丰富。 【为何灵脉里的污垢被清除了大半?】 【为何灵海的破碎程度减轻了不少?】 【为何灵海能够探寻到魔息的存在?】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句—— “快睡吧,”贾想轻飘飘地在祝千龄的额间落下一吻,“我在。” 祝千龄窝在贾想的胸前,他侧着耳,在贾想隔着骨血的沉稳心跳声中,自己胸腔内那一团肉却越跳越迅疾。 他好似要飞起来了。 以至于隔日春半为他着衣时,祝千龄罕见地朝着春半微微一笑。 他甜丝丝地唤道:“春半姐姐。” 春半难得怔愣:“何事?” 祝千龄笑得更为和善殷切:“姐姐,我想睡在内室的隔间里,可好?” 还不等春半搬出规矩,祝千龄又补充道:“义父会允许的。” 此般,祝千龄不仅成了贾想的义子,还成功登堂入室,在贾想一言堂的主殿中,霸占了一张小榻。 他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每日都守在贾想身侧,毕竟贾想本身便不爱出门走动,常常搬着一堆书卷就窝在书房里不愿出来。 反倒是陈乐行,时刻关切着祝千龄,自从贾想不阻止他们二人的会面后,陈乐行千方百计想要与祝千龄独享一方空间,每次都会被各种意外搅黄。 祝千龄本不愿多见陈乐行,但每当他与陈乐行独处时,就会被他人刻意干扰,随后自己会被带到贾想面前,可以大大方方地黏着贾想,祝千龄便开始想方设法与陈乐行会面。 贾想自然是不知道祝千龄的小心思,在他眼中祝千龄就是个任人欺压的小可怜,虽有獠牙,但不过是幼狼犬齿罢了。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祝千龄的灵海慢慢地康复了。 那一抹魔息似是故意显露在贾想眼前,让他顺着幻境的说法,一点一点地利用魔息去修补祝千龄七零八碎的灵海。 待到灵海恢复到五成时,祝千龄便显露了他傲人的天赋。 也是那时起,贾想的感化值猛地飞涨,最后堪堪停在了四十三点。 再也没有向前迈过一步。 但时间不等人。 祝千龄从十四岁的少年郎,逐渐蜕变成一名成熟的青年。 贾想夜以继日地排查着魔窟的讯息,还要应付南海北川两头的来信,稍有不慎露了些许消息,就会被长老会的人敲打,过得可谓是精疲力尽,半夜祝千龄不打招呼就钻进被窝中,他都没有余力去说教。 异常,是祝千龄十六岁生辰的第一天。 感恩南海大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贾想提供祝千龄的生辰八字。 晨光微熹,贾想被身侧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迷糊地睁开眼,便见祝千龄羞红着脸,手忙脚乱地遮捂着下身。 意会只需一瞬。 贾想即刻清醒,正欲摆出一位父亲该有的模样,熟料祝千龄根本不愿与他对视,别扭着跑开了。 此后祝千龄再也不与他同榻而眠。 贾想颇感惋惜地叹了口气。 毕竟祝千龄抱在怀中香香软软的,贾想总以为他还是那个一言不发自己吃闷气的小孩。 时间亦不等一声叹息。 六年只在弹指间。 贾想收到祝踏歌散发的请柬时,还俯趴在书案上,翻阅着北川寄来的信,信中指他已然过了质子的期限,是该返程继以重任。 他施施然地把请柬打开,一目十行扫过后,对立在身侧的林花道:“备车,前去开宁殿。” 开宁殿正是仞州历代州主居住的殿堂,贾想有幸与其他质子去过几次,开宁殿的地板澄澈如镜,寒意如蛇,缠绕着来者的肌肤,冻得众人四体僵直。 据说殿中央便是镇压魔窟的主阵。 名不虚传。 仙车抵达地点,云雾缭绕间,陈乐行被隔开,贾想被仙者引入主殿。 待步入殿中,贾想才品出了些许怪异之处——往常总是最早到场的咎语山竟不在此处。 贾想警觉起来,戒备地站在殿中央,前方树着一颗屏风大小的白青玉莲,仞州爱莲出淤泥而不染,自认有莲的品质,三步成景皆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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