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一个月的恶补,贾想认出了符纹的含义。 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是箴言,还是诅咒? 贾想不敢深想,将刚才冒出的无数念头全都摁下,想要挪动身躯,可身体就像是灌了铅,沉在原地,一动不动。 头顶忽有声响。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 一段微凉的指尖拂过贾想的额角,贾想的头被一只柔荑之手撑了起来,女人手上的长甲戳着贾想柔软的下颚。 温水浸润的面巾还蒸腾着雾气。 “可怜孩子。”女人轻轻叹息。 失重感裹着嗡鸣灌入耳道,贾想的脑袋钝痛炸裂,他有些忍受不能,发出了难抑的呻吟。 “很痛吗?”女人抚摸着他的头发,扯得贾想头皮发疼,“莫慌莫慌,我来了,我来带你走了。” “千龄,我来带你走了,你不用再受苦了……” 贾想如闻惊雷。 他的这具身体,是祝千龄的? 这是祝千龄之前的生活吗? 原著中空白的部分染上了色彩,灰色肮脏的格调还不如空白。 女人的面容模糊,但声音却很清晰:“好孩子,饿了吗?” 一股强烈的饭菜香,激起了贾想的食欲,胃部的灼热越发明显,其痛矣,有如钝刀刮过陈年骨殖。 无法言说的心疼,堵得贾想喉咙一阵辛辣。 祝千龄饿得太久,吃饭都没有力气狼吞虎咽,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着米饭,材质偏硬的肉类,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女人抚摸着祝千龄的脸,怜爱道:“再待些时日,我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的。” 祝千龄咀嚼的腮一顿。 “真的吗?” 音调奇异,声音嘶哑。 女人收回手,坚定地说:“真的哦。” 难言的欣喜瞬间冲晕了祝千龄的理智,一眨眼,眼泪哗哗直流。 女人警惕地打量四周,拎起食盒,道:“我先走了,我还会来见你的。” 贾想借着祝千龄的眼,目送着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虚弱地阖上了眼。 倏忽间,鼻尖萦绕着一股腐臭气息。 再次睁眼,牢笼不变。 贾想呼吸一窒。 女人的右眼肿成烂桃,咧开的嘴角淌下黑血,灰翳的眼瞳死死盯着祝千龄。 祝千龄探出手,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一声扭曲的尖啸从女人的胸腔迸发,震得墙缝间的潮虫簌簌掉落。 祝千龄被吓得连连后退。 “为什么?”女人的指甲染血,歇斯底里,“为什么不涨?我冒着生死为你送了那么多饭……” “为什么不涨!为什么不涨!你个白眼狼!白眼狼!” 贾想愕然地盯着发疯的女人,刹那间明白了她的身份。 穿越者。 祝千龄遇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四十三点是要打发谁啊?两年了,整整两年,祝千龄你没心吗!给我涨啊……” 女人绝望地哭出声:“我不想在这里啊……” 远处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女人应声僵直,浑浊左眼闪过一丝清明。 她五指抓地,挪动着身躯,往脚步声处蠕动。 “前辈……前辈……”女人讨好地喊着,“我不应该来地牢,我错了,我有一个与祝千龄有关的秘辛,求求您……” 女人的哀求声截然而止。 甬道尽头传来拖拽声。 祝千龄石化的身躯裂开了缝,他思绪重回,扶着墙,艰难地爬到角落里。 他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贾想无端地感到愤怒。 锈铁门吱呀推开。 祝千龄猛地被人拽离。 衣物紧勒的窒息感淹没了贾想,待到他寻回思绪,睁眼时,是连天的鹅毛大雪。 红墙立在两侧,白茫茫一片中,一个瘦小的身躯裹着黑布,踉踉跄跄地走在雪中。 积雪比及他的膝盖,每走一步都要高高抬起脚,他被冻得失去知觉,关节生锈,举步维艰。 贾想疾步跑到他的身边,黑布掩盖下,是祝千龄麻木的脸。 “千龄。”贾想小心翼翼地喊道。 祝千龄没有搭理他。 天色已晚,雪飞满天。 贾想当机立断,两步上前,长臂一勾,轻而易举地把祝千龄举抱在怀中。 身为义子的祝千龄已经习惯了贾想抱小孩似的抱法。 但这个时期的祝千龄不然。 他僵硬的脸上有了愠色,手握成拳,直击贾想的面中。 冰冷的拳头被一张温热的手掌裹挟,紧紧地含在手心。 贾想把祝千龄抱得更紧了,他含笑地看着祝千龄,小孩惊愕地睁着红瞳,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兔子。 “你要不要和我回家?”贾想好声好气地商量道。 祝千龄排斥地朝后仰着上半身,但贾想的臂膀稳稳当当的,祝千龄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他凶巴巴地说:“放我下去。” 贾想牛头不对马嘴:“我家有好吃的点心。” 比那个女人给你端的吃□□致好吃多了。 祝千龄脏兮兮的手打在贾想的脸上,如玉无暇的脸多了一块黑爪印。 “我家里还有温暖的被褥,”贾想不在意,还在持之以恒地推销,“有干净的法袍,有明亮的屋子。” 贾想任由祝千龄张牙虎爪地挣扎着,寻觅着北川质子府的路。 实在是不赖他,他三天两头都泡在主殿里,拼命汲取知识,提升修为,恐一不小心就露馅。 完全没有时间闲逛。 于是,祝千龄精疲力尽之时,贾想迷路了。 祝千龄讥笑:“你家呢?” 贾想哽住:“我忘了。” 祝千龄无语地瞥了眼贾想,此人光有脸没长脑,奈何他身上没了劲,泄气地趴在贾想的肩膀上。 太温暖了。 祝千龄不情不愿地盯着贾想的雪白肌肤,骨子里的寒意被慢慢驱散。 风雪骤急,贾想眼前的景色逐渐被尘粒模糊,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祝千龄,对他轻声细语地承诺。 “我保证我会抚养你长大,”贾想耳畔似乎响起了女人的尖啸声,“我不用感化值,也不会丢下你,我会把你好好养大。” 话语太轻,有如夜间私语,祝千龄有些昏昏欲睡,手臂不自觉地圈紧了贾想。 “直到你拥有原著的实力前,我都不会丢下你。” 两道红墙延伸到天际,晕染出深色的红霞,一片一片地舒展到上空。 隐约可见几颗星子。 天上是红色的星空。 地上是白色的星空。* 风雪过境,卷走所有的洁净。 贾想怀中一轻。
第32章 一须臾, 眼前的雪地被一片暗红吞噬。 贾想顺着骤然变暗的阴影,缓缓抬头。 天顶的绯云千军万马,声色浩荡地奔腾到前方尽头, 与两道红墙浑然一体。 天与云与城与楼, 上下一点血。 大风骤起,红云压城,两道红墙如纸屑般点点破碎,打着旋,飘向天际。 万物俱焚, 稀碎红屑点缀成梅, 一片火红胜天的梅林携着芬芳卷席而来。 贾想被红梅迷乱了眼, 他仰着头, 轻拨开梅枝,只见红白相间中,一道雪色身影亭亭玉立地竖在中央。 他面如冠玉,眉睫载霜,手中捂着一颗暖手炉, 点着暖暖橙光,恰是贾想本人。 贾想刻意观察自己的指尖, 果不其然正在来回摩挲着,定然压着重重心事,面上看不出, 心底焦急如斯。 天际如血红潮水翻涌上岸,即便褪去, 也把白沙地染上了一层深色。 这抹铺天盖地的红光是看着,就教人感到遍体生寒,似是窥见世界之外的解离之物。 贾想眯着眼, 只觉得这抹红意外地熟悉,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雪地中多出了一道脚步声。 来自身后。 他正欲转身,一阵轻风掠过贾想,梅花枝别过他的衣角,落下几点殷红。 来人背影硕长,仪态端庄,兴冲冲地疾步走到中央的贾想身边,邀功似的将怀中抱着的梅枝呈在对方面前,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求夸奖的娇味。 一个身长七尺的大男人还要屈着身子撒娇,他身边什么时候有这种人了? 况且这个幻境神出鬼没,呈现的内容牛头不对马嘴,一开始是他依附在祝千龄身上,上一回他又能与祝千龄互动,这一遭所有人都无视他,给他如此一番景象又是为何? 此人是谁? 贾想按捺住心头重重疑虑,试探着走向前去,只见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梅花枝,不分半丝眼神给对方。 “糟蹋。” 良久,贾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梅林中回荡。 他颇感新奇,贾想向来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性子,鲜少有事有人能把他惹得一身戾气。 对面此人指定有点天赋。 贾想弯腰探头。 抱梅人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好皮囊,肤色白净,薄唇微抿,眉眼凌厉,又平端显得多情。 骇人的是,此人长着一双澄澈的红瞳。 贾想惊愕地盯着面容肃穆的自己,竟气性如此强烈地呵斥祝千龄。 怎么可能,此人定不是自己。贾想思来想去,就觉得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祝千龄朝他撒娇,贾想就没有把持住过,怎么可能会对他下脸色? 贾想为求佐证般,仔细地观察这个与自己长得别无二致的青年,这一瞧,确实给他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此人在大氅绒毛中的脖颈,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追看延绵的方向,应该横劈着整个胸膛。 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此道伤痕和致命伤无误了。 贾想无端地感觉到胸膛一阵灼疼,浑身不自在地一抖。 祝千龄委屈巴巴地睁着眼,鼻腔含着一团气,语调轻柔:“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疤痕男别过脸,不愿去直视祝千龄,他虚虚地盯着雪地,似要把雪看融化。 祝千龄绕到他身前,脸对脸:“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认可?” 末了,他字正腔圆地呼喊:“义父。” 一听到这个称呼,贾想出奇地愤怒了。 十四岁的祝千龄面皮薄,怎么逗都不肯再叫他一声义父,听这一声呼唤多么真情实意! 心中万马崩腾的父爱让贾想恨不得踹疤痕男一脚。 祝千龄见对方怎么都不愿同他直视,也没有逼着追,反而有分寸感地退后半步。 他体贴地说:“外边天冷,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回屋吧?” 疤痕男却是听到什么骇人惊闻的话语,受惊似的瞪大了双眼,贾想头一回在自己的脸上见到如此鲜活的神情,不由得多看了几下。 同时,贾想心中越发笃定此人定不是他,他怎么可能会在祝千龄面前做出如此不端庄的神情,仿佛祝千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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