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离我这么远,我来看你要走好久好久的路。如果你看到了,一定会心疼我的吧。” 视线模糊,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就应该让你陪着我。” 日夜相从,死生无悔;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朱允胤跪在地上,用手去挖土。 十指满是鲜血,却浑然不觉得疼。 可挖着挖着,又觉得太慢了。 将贡品瓜果扔到一旁,拿起盘子继续挖。 累了就躺在土坑里休息,就像少时躺在相父怀里。 朱允胤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不是不可以。 拿起黄土将自己盖上,是不是也算一起过了一世,然后共同赴死? 自己就是阿云的贡品,哪怕化为蜉蝣,也要死在相父指尖,让他再看一眼。 他会常记阿云好,常想随州梦,那一宵虽短却胜一生。 荒郊野地,大雨倾盆。 朱允胤猛的睁眼重新爬起。 他要再看阿云一眼,他要躺进阿云的棺材。 没人能把他们分开,没有人! 挖了一夜,天空骤亮。 朱允胤终于看到棺材边角。 他露出笑容,刚想去掀,却注意到自己肮脏的手。 相父喜白衣最爱干净了。 朱允胤连忙整理自己,跑到树边,用枝丫叶子上的落雨洗干净了手脸。 这才重新扬起相父最喜欢的傻瓜笑容,掀开木板。 待掀开时,却只余悲怒。 笑尔不放手,命中无,偏强求。 无情棒打痴情种,一场荒唐黄粱梦,谁能分明现世因果? 君死我生,黄泉万里。 天地不怜,死亦不休。
第25章 周望月 淡烟衰草,日暮苍山。 谢承运朦朦胧胧睁开双眼,四周寂静,连虫鸣都没有。 撑着地就要坐起,冬日的山很凉。寒风呼啸,吹得树枝飒飒。 “你醒了啊。” 正晕眩时,背后穿来声响。 一位姑娘用叶子卷着水,匆匆来到谢承运身旁。 身子发软,就着她的手急急喝了几口。 姑娘拍他的背:“慢些,慢些。” 恍惚中谢承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梦境历历如真,醒来还如在梦中。 “我这是在哪?” “上梁,绥安城。” 谢承运想起了小皇帝,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的尸体的。 姑娘放下叶子,蹲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脸缓缓开口:“我来山上采野菜,是一只黄鼠狼引我找到你的。” 谢承运想到了法缘寺那只漂亮的黄鼠狼。 巧济黄仙,巧结善缘。 沉默半晌,谢承运看姑娘年纪不大,便又问:“这么晚还在山上,你爹娘怎么放心得下?” “我没有爹娘。” “抱歉。” 姑娘露出笑容:“不用抱歉,我习惯了。我带你下山吧,夜深了,山里会有野兽。” 白衣如雪,墨发垂肩。林莺儿从未见过如此俊雅的人,躺在泥地,就如仙人堕凡。 她扶着谢承运站起,仙人身上的梅香,直往她鼻尖飘去。 山路不好走,谢承运又许久未曾活动,走得慢极了。 星星在天上闪烁,倒也看得清楚前方路。 来到茅草屋,林莺儿去煮野菜,谢承运拿柴点燃火盆。 荒郊野地,外面大雪纷飞,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他们二人和简陋的被褥便一无所有。 火盆的光将谢承运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起头,想仔细看看这个草房子,却发现四边都已经崩坏。 一阵风吹过,整个房子都在摇动。 林莺儿端着煮好的野菜汤过来,“饿了吧,快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捧着破碗,谢承运想:这样的房子怎么能过一冬呢?等到雪晴了,我到城中去,换个泥瓦匠来修理修理。* 饮过菜汤,林莺儿拿过碗去洗。 躺在茅草垛上盖着薄被,心里想的却是朱允胤。 真是前世冤债,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却依旧放心不下他。 昏沉闭眼,梦中凄凄惶惶。朱允胤大声唤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喊。 跪在泥地狼狈的哭着,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响的丢下自己,自己活的好辛苦。 太阳升起,云雾蒙蒙。朱允胤大声求他带自己一起走,伸出手去抓他,却再也抓不到。 惶急中谢承运惊醒了,林莺儿在旁边睡的正酣。 谢承运从大缸舀水洗了脸,前尘已尽,他的路,还应他自己走。 片刻后林莺儿也醒了,揉着眼煮了两个蛋。 一只狗,两只鸡,三床薄被,一间草屋。 这便是父母留给她的全部。 将蛋递给谢承运,谢承运道了谢,便背起竹筐,拢过一捆草。 约定黄昏再归。 脚下是一片沙土泥路,谢承运缓慢的走着,背影渐渐变成一个点。 日出西山,水天共碧。 绥安城来了位玉面郎君,草马编的栩栩如生。 生得眉清目秀,气质高雅,若得幸能观他一笑,世间万物便都失了色彩。 虽然麻衣旧衫,却难掩金枝玉叶。这样的神仙人物,是用金钱堆出来的。 谢承运总觉得自己忘了许多事,却仍记挂朱允胤。 卖马时也会侧耳听说书人讲他的事,他丰功伟业,开太平万世。 正入迷听着,连手上的马都忘记编了。 脸前却传来声响:“嘿,你这草马是怎么卖的?” 扎着双髻红绳的小童神气的指着马,插着腰,脸颊圆鼓鼓的:“我们公子看上了你的马。” 谢承运抬头,却愣住了。 墨衣如稠,脸庞浓艳。头发高高束起,他抿着嘴,看不起神色。眼尾拉的长又上挑,活像只狐狸,身上却带着孝。 谢承运又想到了朱允胤,他现在是不是也有这么大了? 泪水止不住流下,落在地上,化为污水。 “喂,你哭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去,我就想买个草马。” 小童也颇为委屈,撇着嘴,竟也快要哭泣。 黑衣公子揽着童子,谢承运匆匆擦干眼泪。 “没,没什么。你喜欢吗,喜欢便送你了。” 嘴上说着话,手里拿着草马就要递给童子,眼睛却离不开那人。 小童拉着公子的衣裳,公子摇摇头,他便掏出荷包:“不必了,看你卖这些东西也卖不了几个钱。” 正相互推辞时,街尾穿来女子娇俏的声音:“阿哥,我买了番薯,你快拿着暖暖手。” 黑衣公子看去,布衣女子提着篮子抱着用纸包裹的番薯,奔跑而来。 并不理会他们,把怀里冒着热气的番薯递到谢承运怀里,又替他拢过脸旁碎发。这才扭头看向他们。 “不好意思,我阿哥大病初愈,我们要收摊回家了。” 小童抱着草马,还要打开荷包:“银子,银子给你们。” 黑衣公子看着抱着番薯乖巧垂眼的谢承运,拂开挡在前面的小童和林莺儿。 拍拍谢承运的肩,打起了手语。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是谢承运看不懂。 小童连忙解释:“我们公子问你,这是你夫人,你们住在一起?” 谢承运连忙矢口否认:“不,当然不是。” 不知为何,谢承运觉得哪公子的神情好像缓和了许多。 “公子问,你们家住哪里。我们初来绥安,还未有落脚处,可否同住?” “我们家条件简陋,但是知道一个好去处。”谢承运看着那位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不与我讲话?” 明眸百转,刚刚流过泪,眼里似还有春水盈盈。 仙人没有了羽衣,变成了凡人。 柔软的,触手可及的,属于他的。 小童连忙解释:“我们公子娘胎里带的病根,不能言语。” 谢承运又问:“哪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公子露出温柔笑意,拉过谢承运的手打开。 养尊处优的手变得有些粗糙,黑衣公子一笔一划的写着:周望月。 “周望月?” 公子不解的望向他。 “你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只是故人吗? “他现在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吧。” 嗯。 “他很依赖我,很爱哭。” 所以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谢承运露出笑容,不再身居高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变得温和又让人心安。 此时一笑,琼花般的靥更显烂漫柔美。 “不过没关系,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他很厉害,我很爱他。” 周望月愣住了,谢承运拉过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前走。 小童跟在身后,林莺儿在收摊。 “你呢?你在为谁戴孝?” 为我的爱人。 “忘了你不能说话,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动嘴。”我看得懂唇语。 话还未说完,便到了客栈。 谢承运没有继续说,熟练的走了进去。小二看到纷纷打起招呼开起了玩笑:“解公子来啦,我们掌柜的在厨房。” “谢公子要不要来一壶,上好的绥安酿。” “是啊是啊,让厨房炒几个下酒菜,今日就睡在这别回去了。林姑娘也一起。” 谢承运笑着回应,周望月跟在身后。 “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后厨出来了位年轻公子,拨着算盘,少年意气。 这位公子比现在的周望月更年轻,和曾经的朱允胤一个岁数。 他抱着谢承运的肩,撒着娇:“解哥,说好了带我去山里玩的,结果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你骗人。” 谢承运笑着回应他,周望月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沉沉的盯着那只搭着谢承运的手。 “我有事去了,冬天的山里荒凉的很,待到春来,我一定带你去。” 扭过头去看着小童:“不是要住店吗?哪便住这吧,掌柜的人好,小二也热心。” 掌柜伏在谢承运身上去看周望月,“好漂亮的公子。” 见周望月皱眉,谢承运连忙解释:“他向来直率,没有恶意。” 周望月没有说话,小童上前要了两间上房。 夜色沉沉,谢承运最终还是被留下。 林莺儿不饮酒,早早回房歇息了。 烛火摇曳,夜凉如水。橙黄的光照得谢承运面若敷粉。 年轻掌柜撑着他回了房间,将他放到床上,替他脱靴,又倒了杯水扶着他喝下。 未饮尽的水流到衣上,沁湿了一片。 黑夜里的他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年轻掌柜将头埋在谢承运脖颈上:“等我长大,你等我长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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