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洁白如润玉的腿,修长笔直。 光影下,谢承运披散着长发。侧着脸,衣衫单薄。脖颈上还有若有若无的吻痕,手腕上青青紫紫。 脸庞如观音像,身体却受着苦难。 韩慈之认命似的去看他的腿,暗想自己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当初就是被这家伙的脸骗出了山,以为是纤纤佳公子,渡劫受难的慈悲佛母。 结果是个软心肠不惜命的圣人,回回都是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然后下次还敢。 解开太医院包扎的布条,只见血肉糜烂,甚至还可以看见森森白骨。 韩慈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突突直跳。 “这是这么搞的?” 谢承运面色不改:“我自己摔的。” “谁能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谢承运,你把我当傻子糊弄是不是。” “我削水果皮然后刀掉我腿上了。” 韩慈之被气得站了起来,走到殿外叽里呱啦不知道骂了些什么,这才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回来。 周避疾也知道谢承运在糊弄人,甚至京城大乱语怜怜救人里面也有属于他的一份功劳。 但却并不拆穿。 韩慈之一面上药一面道:“谢承运,你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呢?” 谢承运露出微笑:“地下有人在等我。有我的亲人,我的兄弟,我为什么会怕死。” “人间有你们,死后有他们。就是不知道悯生会不会怪我,我原本应该陪他黄泉同路,可我却活下来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两句话成功惹得三个人不痛快。 朱允胤看不清表情,周避疾皱着眉。 韩慈之包扎的手愈发重了,“斯人已逝,谢承运,你该多为活着的人考虑。“ 包扎好伤口,谢承运躺了下来,用胳膊遮着脸。 朱允胤放下床帘,准备与他们出去。 谢承运的声音闷闷的,开口道:“避疾,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小皇帝站在原地不动,蹲下身子。 谢承运随意摸了几下他的脸,“出去吧。” 周避疾走到床头,朱允胤摸了摸脸,上面仿佛还有相父指尖余温。 暗想自己怎么这么好哄,只要他不同自己生气,平静的与他讲两句话,自己便什么都放下了。 像个毛头小子,开心的找不着北。 蹲在殿外,靠着厚重的门。 天上阴霾层层,没有一丝日光。 他们会讲什么,相父会离开他吗。 朱允胤数着砖上的花纹,侧着耳朵努力想要偷听。 韩慈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嘲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允胤面无表情抬起脑袋:“韩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有啊,上次这样说的人被你相父细细瞧了几眼。至今我都未曾再见过他。” 朱允胤沉默半晌,突然道:“刚刚说错了,我突然发现你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 韩慈之并不理会,只是感慨人间情爱到底是何物,竟能把人变成这样。 周避疾坐在床头,一道帘子将他们隔开。 “你想聊什么?” 谢承运依旧捂着脸:“避疾,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做错了。” “我对不起长姐,我若没有错,允胤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谢承运放下胳膊,看着床梁:“我给他的爱太少,帮他负担的责任太多。所以我一走,他便慌了,然后误会了这一切。” 周避疾捏了捏鼻梁:“谢承运,你给他的爱并不少,反而是太多了。” 多到让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可谢承运却并不这样想:“若我给了他很多很多的爱,那他便不会一直说他是孤身一人。就像母亲对我,我带着母亲对我的爱好好活下去了,时常思念却并不孤单害怕。” “他时常害怕孤单,又爱哭,定是我对他不好。幸福的孩子不会这样。” 周避疾长长叹了口气:“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对他有感情吗?” “他是我的半子,仅此而已。”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允胤对谢承运的判断没有错。 谢承运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他不懂情爱,觉得这太飘渺。 家人兄弟与血缘,才能真正将人绑在一起。所以他不懂朱允胤为什么总执着让自己爱他,家人也可以在一起一辈子,为什么要当恋人。 一纸婚约,没有血缘来的可靠。 谢承运突然又道:“避疾,我觉得我与他是段孽缘,我前世欠他。” “他总能莫名其妙闯入我的生命,搅动我的情绪,然后哭哭啼啼求我爱他。” 周避疾看着床幔:“你是这样想的吗?” “嗯。” “我在绥安城醒来,我没有去找你们。世人都以为我死了,可他找到了我,他说他一个人,没有亲人好孤单。” “那我呢?”周避疾突然开口。 “你?“谢承运语气里带着疑惑。 “你是我的兄长,这辈子的靠山。” 周避疾恨谢承运是块木头,却又庆幸他是木头。 因为这样,便没有人可以得到他。 谢承运还沉浸在刚刚那个话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周避疾站起身子,一片阴影笼罩着谢承运:“你大病未愈,快睡吧。” 凡事有我在。 殿外,锦衣卫匆匆来到陛下面前,甚至等不到行礼,就马上下跪道:“陛下,不好了。杜鹃血要劫狱!”
第35章 朱允胤 大理寺狱内, 语怜怜躺在薄被上,微眯着眼。 李寻光被关在她旁边,被视为同犯。 女子没有戴镣铐,李寻光的手脚却全都被束缚。 杜鹃血教徒在外面高举武器与官吏缠斗在一起, 好不闹腾。 趁着守卫减少, 朱曌在内应的带领下, 从角门悄悄进来。 语怜怜仿佛早就知道朱曌会来救她, 从塌上起来,望着监狱门前。 脚步声传来, 朱曌看见语怜怜的脸。立马越过那人,隔着铁栏与她拉起手来。 心疼的抚上她的发,脖子上乌青的血管,泛着紫的指甲。 “你还好吗,在这可有受委屈, 可曾有人欺负你?” 语怜怜摇摇头, 朱曌又问:“朱允胤呢, 他可曾给你罪受?” “没有。” 这时内应才将锁打开,朱曌迫不及待与语怜怜相拥在一起。 眼里似还有泪水:“你可知你不在的这几天, 我有多担心。” 朱曌虽常作男子打扮,却是十足十的美人。 黛眉凤目,稍一蹙眉,便格外惹人怜爱。鬓边垂着两屡碎发, 未施粉黛,满脸憔悴。 语怜怜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好叫她安心。 李寻光看着她们,却觉得割裂极了。 她们二人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语怜怜瘦小,皮肤黝黑。 虽然被杜鹃血奉为圣女,但从手与肤色便可看出她的生长环境。 朱曌感受到了李寻光的目光,将语怜怜护至身后。 微昂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李太守,我们要走了。您是要我把门锁打开你我各走一边,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李寻光盘腿坐在草垛上,他可没有语怜怜的好待遇。 听及此,闭上眼:“小官睡熟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曌拉起语怜怜的手,转身跑动起来。 越过黑暗的大牢,来到日光下。 她们奔跑着,跑向自由。 朱允胤站在殿外,听了锦衣卫的话,只是摆摆手,示意退下。 他不在意杜鹃血,更不在意帝位。只要相父愿意接受他,他便可以拱手奉上一切。 更何况若语怜怜还在大牢,相父必会惦记。 与其那样,倒不如让朱曌劫走。他无法放人,这样各自都有台阶下。 殿门打开,周避疾出来了。 朱允胤匆匆就要挤进去,却被他拖了出来。 “阿云睡下了,周慕瑜,我有事要与你聊聊。” 怀瑾握瑜,嘉言懿行。 这是朱允胤的乳名,由谢承运取的,刚好与他的剑搭成一对。 当年先帝造反,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去槐洲躲藏。谢承运年少无法同去,便将自己的贴身配剑交给长姐,却暗自希望不会用到。 兵变成功后他们母子二人回了京,这个名字便鲜少被叫起。 朱允胤知道,这不是作为君臣的谈话,而是作为家人。 便站直了身子,问道:“舅舅想去哪里聊,聊什么?” 御花园亭中,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正是化雪时,空气还带着寒意。 朱允胤想:阿云一个人在殿里,会不会觉得冷?今日的地龙烧得热不热。 周避疾看着他,愈发觉得时光飞逝。 朱允胤抬起脑袋:“舅舅想聊什么?” “你与阿云……” “舅舅不必再劝,我是不会放手的。” 朱允胤敲敲桌子:“朱家多出情种,周家人亦是。父皇独爱母后一人,为她遣散后宫三千。哪怕母亲后来爱上别人,父皇也未曾动过废后的想法,甚至还要母亲死后同葬一陵。” “舅舅如今坐在这里劝我,那你自己呢,你能放下吗?” 周避疾握着茶杯,面无表情:“我能。” “倘若能,你便不会久呆边疆了。” 朱允胤站直了身子:“你能骗过自己,骗过相父,但是骗不了我。” “您是怕,怕您会干出和我一样的事情,怕相父会因此讨厌你。舅舅何必装的冠冕堂皇,站在道德高处苛责我。我只是干了您想干,却没干,又不敢干的事情。” “您是胆小鬼,我不是。” 周避疾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闭上眼。 朱允胤说得没错,当他看到谢承运带着满身吻痕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对朱允胤的行径感到愤怒,而是嫉妒。 嫉妒他可以,自己却不行。 若自己早早捅破那层窗户纸,是不是自己也可以? 不敢再细想,周避疾站起身子:“那如今呢?你打算怎么办。” “只要相父不离开我,怎么样都行。” 两人不欢而散,朱允胤回宫去看相父。 怕他还在睡觉,脚步轻得就像猫儿。 悄悄摸到床边坐下,就像还是绥安一样,等着阿云醒来,然后奉上热茶。 一夜未睡,茶没奉上,倒是自己坐着坐着就睡熟了。 待到醒来,早已明月高悬。 殿里一片漆黑,相父的床帘已经被拉开。 谪仙人正坐在床边,长发散落,睁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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