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里似装着天地万物,朱允胤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罩在身上,空气里飘着梅香混杂着药香。 见他醒了,便伸出手:“睡得难受吗?” 朱允胤握住,贴在自己脸上:“不难受,相父醒了怎么不叫我?你在这坐了多久,腿酸不酸?” 谢承运摇摇头:“我没事。” 朱允胤站起身子,又将谢承运扶起。 手指修长如润玉,软和极了。 腿伤未愈,几乎将一半的重量压在朱允胤身上,他却很开心。 朱允胤将谢承运扶到桌边,传了膳。 灯被点起,衬的谢承运更加恍如观音。 他小口小口的咬着菜,见朱允胤看着他不动,也不启筷。 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还不饿吗。” 朱允胤摇摇头,便也吃了起来,时不时给谢承运夹些菜。 半晌后谢承运开口道:“避疾呢?” “舅舅出宫回府了。” 谢承运有些犹豫:“你们没吵架吧?” “没有,”朱允胤又夹了一筷子肉递到谢承运碗里,里面混杂着几根不易发现的绿叶菜:“相父为何突然这样问?” 谢承运一时有些失语,这还用说吗,和着捅的那一剑是只有自己还记得是吧? 仿佛知道谢承运心中所想,朱允胤又道:“舅舅也不是故意的,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伤了舅侄情分。” 谢承运捏着筷子,合着又还是只有自己记得,你之前大喊大叫的吵着要杀他。 “童颜无忌,相父不必当真。” 谢承运有些沉默,大哥你几岁了啊。 朱允胤又要开口,谢承运拦住了他:“罢了罢了,韩慈之呢?” 小皇帝乖巧回答:“韩先生在宫里住下了,以防不时之需。” 谢承运放下筷子扶着脑袋:“宫里规矩多,他定住不习惯,还是回府比较好。” 朱允胤没有说话,谢承运有些疑惑的看向他。 半晌后朱允胤道:“相父想回家吗?” 谢承运无言,但二人都知道他要说的话。 “相父若要走,随时可以走。” 谢承运还未惊喜小皇帝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朱允胤又道:“只是相父要带着我。” “还是相父又想丢下我?” 谢承运叹了口气:“你是皇帝,怎么可以久居臣子府上。” 朱允胤不说话,只是执拗的看着他。 最后还是谢承运举手投降:“罢了罢了,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夜色笼罩,枯枝瑟瑟,夜莺突啼。 朱允胤站起,抱着谢承运。 “相父的腿还痛不痛?你会不会怪我。” 见谢承运不回答,朱允胤又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气,生气就算这样你依旧要离开我。” 声音变软,带着讨好:“阿云不要怪我了好不好,原谅我。” 谢承运长长叹了口气,抚上朱允胤的脑袋。 朱允胤抱起谢承运,他们上了床。 床很大,并不拥挤。 可朱允胤总是要贴着谢承运,把手脚搭在他身上。 谢承运抖下去,下一秒便又被搭上。 忍了又忍,终于坐起身子:“朱允胤你到底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 朱允胤无辜的用被子遮着半张脸,露出大眼睛扑闪扑闪。 “要睡的,阿云不要把我赶出去。外面好冷,我会生病的。” 谢承运一把扯过被子,“那就好好睡觉,不要动手动脚的。” 老实没一会,朱允胤又黏黏腻腻的贴了上来,对着谢承运蹭来蹭去。 这下他不忍了,直接把朱允胤连人带被子丢下了床。扯上帘子,屈尊降贵的吐了个:“滚。” 小皇帝故技重施想要磨上床,却又被瞪了下去:“你滚不滚?你不滚我滚。” 这下彻底老实了,抱着被子出去,和李公公对上了眼。 李公公连忙低头,朱允胤面无表情裹上被子,坐在殿门口。 这下不能再装看不见了。 李公公:“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睡觉啊,李二,你是老眼昏花了吗?” 我当然知道您是要睡觉啊,李公公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陛下,您在这睡觉会风寒的,况且您身上还有伤。” 朱允胤不理,径直闭上眼,内心数着:三,二,一。 果然下一秒门内就传来声音,“带上被子滚进来!”
第36章 怀瑾 一切回到了从前模样, 谢承运在深宫住下。 偶尔也会拿着朱笔,仿着朱允胤的字替他批改奏章。 看着谢承运在御书房走动,看书,作画。 朱允胤时常恍如这是梦中乡。 春风上巳天, 落红成阵, 春山雨收, 涨春江水流。 谢承运与韩慈之商量重回法缘寺。 朱允胤一面批着折子, 一面竖起耳朵听。 过了半晌,谢承运终于道:“阿胤你跟不跟我们同去?” 韩慈之一副你何必开口明知故问的表情, 看着朱允胤缓缓点头。 陛下出宫,宝马拉香车。 桃瓣轻如剪,正飞絮作雪。 谢承运挑帘,最撩人春色在身前。 朱允胤摸着谢承运的发,疑惑道:“相父为何突然要来法缘寺?” 玉人不语, 露出笑容, 手指竖在唇前。 法缘寺在西山上, 地势平缓,来此拜佛的人数众多。 马车行至山脚, 谢承运便下来,拾阶而上。 腿伤未愈,朱允胤极不乐意。 扶着谢承运想要拉他上轿,可谢承运却摇了摇头。 跪在地上, 准备一路磕长头上山。 朱允胤将他拉起:“相父这是要干什么?” 谢承运看着他,眸子乌黑温柔:“你我干了荒唐事,长头磕下,便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朱允胤的表情扭曲:“都这样了还能如何一切如旧?” 谢承运要去摸他的脸:“佛会原谅你我。” 手却被朱允胤抓住:“在这深渊苦海中,神佛不渡我!” 他咬着牙, 字字泣血:“拜佛无用,我早就试过了。谢承运,这世上只有你能渡我。” 眼见事情又要被扭回去开始钻牛角尖,谢承运收回手,转身上了轿子。 轿子抬起,朱允胤仍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山道上,有位老妪匆匆而来。 她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花白。赤着脚,路上满是斑斑血迹。 侍卫驾刀去拦,这老妪也不怕死,直接跪大喊:“请圣上为草民做主,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啊。” 匍匐于地,泪流满面。 侍卫小心去看朱允胤眼色,可他一言不发。 谢承运在轿内,听到这话不由皱起眉来。 半掀帘子,太监宫女纷纷散开。 只见一只修长纤细的手露了出来,轻轻挥舞两下,就像白鸽似的。 轿子落地,朱允胤站在一旁,冷声道:“你可知私拦御撵有何下场?” 老妪在跪地接连叩头:“请圣上为草民做主,但凡有一丝一毫办法,贱妇也不敢私拦御撵啊。” 谢承运隔帘看不清外面的状况,清咳两声,李公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甩拂尘:“有何冤情,还不快速速告来。若有半分虚假,莫怪陛下铁面。” 只见那老妪一面哭一面诉:原来她住在湘山下,背靠书院,佛寺在上。日子虽不富裕,但也比下有余。 直到有一天京城出了位有权有势的恶霸,看上了她们家的姑娘。 姑娘早已许配人家,就差成婚了,怎么可能去他人府上做小? 生怕得罪,好言好语拒绝。 可谁知这恶霸被驳了颜面,又羞又愤。 直接把那姑娘强掳回府,父亲阻止被当场打死。未婚夫婿上门要个说法,却被乱棍打了出来,至今卧病在床。 谢承运越听,心越凉。 姑娘一家因她遭此劫难,父亲因她而亡。她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直接一杯毒酒,当场去了。 谢承运不信京城会出现如此猖獗之事,遣人去查真假,里面是否另有隐情。 锦衣卫办事效率极高,刚到法缘寺坐下,就来回话了。 老妪所言,字字属实。 谢承运闭眼歪着脑袋,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 见气氛微妙,锦衣卫连忙告退离去。 方关上门,就见谢承运睁开双眼,薄唇轻启:“跪下!” 朱允胤毫不犹豫跪在地上,谢承运把手搭在椅背,冷声道:“你独自处理朝政多少年了?” “三年半。” “我离去时,京城纵然贫贱各自有命,却也没有良家子被强辱嫁人,还闹出这般丑闻。朱允胤,这便是你当的好皇帝?” 朱允胤看着地面一言不发,谢承运继续道:“说书人赞你圣明,我当时欣慰。如今想来,不过是阿谀奉承。” 语罢,便起身离去。 影子掠过朱允胤,徒留香风满地。 残阳如血,佛寺敲钟。 整个西山都响彻“铛”声。 谢承运看着百里山河浩荡,山间炊烟起,竟有几分欲乘风归去之感。 忘却前方是万丈深渊,往前走了两步,被一只大手拉下。 “你在干什么!” 语气紧张,谢承运扭头,竟是周避疾。 “我想看看西山春色,倒是你,怎么跑这来了?” 周避疾一身水蓝长袍,束着冠。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就是看向谢承运的眼神,极不对劲。 谢承运也没多想,又道:“是边塞出事了吗?还是杜鹃血。” 可下一秒便被周避疾抱在怀里,谢承运愣住,颇为疑惑。 “阿云,阿云。” 谢承运拍着周避疾的背,就像幼时相依为命。 “我在,我在呢。” 周避疾闭了闭眼,他虽不雄壮,到底也是习武之人。将谢承运揽在怀里,就像雄狮护着小兽,远远看去,颇为暧昧。 他揽着谢承运的肩,小声问:“阿云,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是周家亲生的儿子,你……可曾有半分喜欢我?” 周避疾甚至不敢说爱。 “若有半分喜欢,便和我一起走吧。我们回边塞,哪里有我们的家人,有雄鹰大漠与孤烟。” “我们可以在篝火边上看星星,跑马饮酒。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谢承运被周避疾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说得满脸疑惑,还未理清思路,就见朱允胤站在屋檐下抱胸看着他。 眼里晦暗不清,谢承运与他相处久了,竟也能从里看出风雨欲来的平静。 周避疾满脑子都是谢承运,没有发现多了一人。 他拉着谢承运的手,忐忑的想要一个答案。 只见朱允胤直起身子,他走路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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