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喊了五六声,渐渐有路人飘来视线了,却都没驻足,瞄一眼便走了。 好不容易有个打扮精干的大娘,隔了三步远听她喊了几遍,带着一脸的狐疑上前来了。 唐荼荼麻利站起来,嘴俏声甜脸带笑:“大娘看看竹帘画!跟奇珍楼一模一样的竹帘画!一两半一幅!” …… 临近晌午,华琼才优哉游哉地晃荡过来,隔着老远,看见棚子底下的竹帘卷摞了三摞,似乎动也没动。 华琼笑着上前来,“小掌柜,开张了吗?” 唐荼荼坐得板正,精神却蔫吧了,瞄她一眼:“开了……” “卖出几幅啊?” 唐荼荼:“三幅。” “赚了多少啊?” 唐荼荼:“刨去成本,净赚三钱。” 华琼成心逗她:“嚯,不是定价一两半嘛?三幅该赚一两八呀。” 唐荼荼灰头土脸,又晒又热,茶水润了润口,她才有力气说话:“客人会压价!那张嘴叭叭叭的,说我这帘子上有毛刺剌手,说色儿暗不好看,说缠的线不够粗,挂两天就要散架的东西,哪里值那许多!我说不过人家……” 站掌柜摊位前说货品不好、处处挑刺的,都是缺心眼。华琼最不待见这样的客人,“那还不让她赶紧走。” 唐荼荼:“我说了!我说大娘不行,您去别家看看罢,我进价都九钱呢——她一听我进价九钱,更来劲了,扯着嗓门嚷嚷‘哎呀你进价九钱,就卖一两半,好大的口气’,嚷嚷得别的客人都不敢上前了,我怕不能做生意了,赶紧打发走她,一两卖了她一幅。” “一两开了个这个头,再涨价,别的客人又不乐意了,然后一两又卖出去俩幅——净赚三钱。” 上午开张前,唐荼荼还怕顶了奇珍楼的生意,人家来找她麻烦,这会儿自己都觉得害臊。 “傻丫头!”华琼哈哈大笑。 她让刘大刘二把摊子收拾了,带他们去食肆吃饭。东市这边的食肆不便宜,都是连打尖带住店的二层小院,一桌菜半两,唐荼荼吃得都肉疼。 摆了一上午摊,赚了三钱,倒贴了市金和茶水费,还有一缸冰镇酸梅汤,还没给刘大刘二发工钱。再加上这一顿饭,可谓雪上加霜。 华琼自己没食欲,只看着他们几人吃,拿了块帕子浸了水,给荼荼擦脖子上的汗,怕她那块伤浸了汗,以后不好祛疤。 “泄气了?” 唐荼荼摇摇头:“没有。上午没生意的时候,我就坐在那儿思考,想明白不少事。” 她表情深沉,华琼笑了:“想明白什么了?” 唐荼荼道:“客人有矜贵体面的,也有刁钻刻薄的;有想买但舍不得银子、悻悻离去的,也有自己想买就不管掌柜高不高兴,吆五喝六也非要把价压下去的,都是人性使然。” “和气生财的道理不错,可生意人不会一直和气,总会遇上不好相与的客人。我这还是在本地,有靠山,也有底气——姥爷当初拖家带口地来京城,还有二舅在外边跑商,去了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受的委屈一定比我多。” 刘大刘二筷尖顿了顿,惊疑地望她一眼,都没说话,埋头继续吃菜,使筷的速度却慢下来了。 华琼没料到她一个上午,悟出这么个“说错倒不为错,就是莫名其妙”的人生哲理来,华琼不想叫荼荼跑偏了,把她拉扯回主题来。 “知道为什么卖不出去嘛?” 唐荼荼摇头:“我想不出来,是地方不好?街口人流量是大,但是客人往往不在路口买东西,都要往里边走走。也可能是因为天太热?骑在马上的不愿意下马,坐在车里的不愿意下车?” 华琼:“这是借口。逛街的都是闲人,这么热的天都出来逛了,有什么不乐意下车的?——你错在没有知地取财,择地生财。” 唐荼荼怔了怔,坐直了:“这话怎么说?” 华琼道:“奇珍楼里的稀罕物件虽然多,但跟你一样,他们也是二道贩子,最早就是靠倒卖南货发的家,进价一两的东西,倒手卖五两,图的就是京城的富人没见过这些新奇玩意。” “奇珍楼不用跑着腿儿天南海北的进货,因为人家生意大,招牌响,京城富贵人家一听‘奇珍楼’,没人不知道的——所以天南海北的客商来了京城,都是捧着货,客客气气往他家楼里送的,再由楼里眼光毒辣的掌柜选货。” “他家楼里的货品都会写上徽记,盖个红戳儿,上有‘奇珍’二字,这就是招牌——‘奇珍楼出品,精中选精’。” “他家一个门帘卖五两,能买得起的富贵人家,不差这五两,差的是它家徽记带来的体面;花用不起、偏偏又想买回去摆阔的人家,才会为路边的摊货驻足,在两三钱上跟你计较——有珠玉在前,客人反而会觉得你这帘子,是仿着奇珍楼竹帘做出来的假货,不值那个价。” 似一道灵犀闪过脑子,唐荼荼渐渐听懂了:“我错在定价太便宜?看起来像假货?” 华琼:“是地方选错啦!骑着马、坐着车的富贵人,谁会买路边小摊呢?赤着两条腿走路的,谁会花一两半买条门帘呢?一两半够吃多少顿肉了?” “你再想想:哪儿的百姓有钱,也爱买摊货,不在意徽记的?” 唐荼荼试着问:“西市?和西头的住户?南边也行,南边住着好多来游玩的外地人,一定有很多客人没见过这竹帘画——这么说来,我最该避开的就是东市了!” “对喽!” 华琼笑道:“东市上客人瞧不上的路边摊儿,西市上多的是富民富户,想要这份体面——跟达官贵人家挂一样的竹帘子呢!你说他们乐不乐意?” 唐荼荼如醍醐灌顶,瞧今儿天色不早了,把剩下的竹帘画拉到西市去,第二天一早又在西市支了摊。 她怕卖不出去,索性把价牌改成了“一两三”,算算一两三也大有得赚。 西市上流摊儿太多,怕是得有千数,市署不发牌子,也不要市金,只有差役绕着街检查秩序。 这下生意好得出奇,到了半下午,剩下四十多幅竹帘画就全卖出去了。
第82章 买竹帘画的不光是路人,西市上也有十几个铺家买了,买回去立马换下旧门帘,把新竹帘挂起来了。 唐荼荼分辨了一番,没能辨认出是不是华家的铺子。她问华琼。 华琼挑眉:“我哪有那闲工夫,挨门挨户地求着人家买你的东西?你老娘看着像大善人么?” 唐荼荼又回头望望刘大。 身为华琼身边的健仆,刘大这张脸在西市上很有辨识度,难不成是因为他站在摊位旁?叫铺家的掌柜以为是华家支的摊,才过来你一幅我一幅地给她扫了尾货? 刘大只是笑道:“姑娘别多想,是你进的货品好,这竹帘画确实物有所值。” 倒也是,唐荼荼安心收了摊。 干了两天倒买倒卖的生意,刨去各种吃喝开销,净赚三两。唐荼荼打开褡裢,对着连包底儿都没铺平的一把碎银子无语凝噎。 三两不少,够她半个月的吃喝了,但唐荼荼一对比自己七百两的进货银,这点钱实在不值一提了。 好赖是没亏本,全靠娘亲点拨。 经此一事,唐荼荼不敢乱进货了,拿着七百零三两又回了南市,小心谨慎地往出花。 自十五京商集|会始,已经过去三天了,还剩两天,街上人不那么多了,客商的货还是足的,补货都是大手笔,好几车一齐往市上拉。 唐荼荼大约明白了跑商的好处,小商小贩生意再好,也是小买卖,跑商却不一样。跑商是大量进货,大量出货,虽然山遥路远,但路上的人力和时间成本都能被最后的出货抹平,一变现,资产就能翻几倍十几倍。 她从刘大那儿得知,二舅的商帮不是装满货出门的,出门时只背七成货,剩下三成的马背和大车是空着的,留着路上经过晋豫皖、看到新奇东西时再一点点添补,带去南边看看好不好卖。 这就掌握了行情,依此再决定明年进什么货。 是以,唐荼荼捡着稀罕的北货少量多样地买,京城的堆绫补花和茶汤面、河北的皮影、蒙古客商的驼刀,都买了一圈。 她比对着市场上手推车的大小,按能装满两车的量买的,华琼只瞧一眼就皱了眉。 “这点东西,哪里能装得下两车?半车都装不满。你二舅这回去江南,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山平路坦,用的都是大箱车,两匹马才拉得动,一辆车不比一口棺材装得少。” 华琼百无禁忌,举例也举得让人瞠目结舌,唐荼荼想了想一口棺材多大,自个儿发起愁来。 堆绫、茶汤面、皮影、驼刀,都不占什么地方,唐荼荼本着分散风险的想法,这个买五十个,那个买五十个,怕哪样卖不出去,鸡蛋不敢往一个篮子里放。 买着买着,唐荼荼自己也觉得不成气候,被华琼这么干脆地下了结论,她才确信自己这样进货是真的有问题,只好在南市上来回溜达。 天热,走一会儿就渴得嗓子冒烟,唐荼荼带着刘大刘二,坐遍了南市上的每一个茶摊。 这趟刚坐下,要的冰糖双雪水还没送上来,一个高个男人大步走过来,停在了她桌前。 高个儿,瘦麻杆儿,穿一身体面的直裰,露出一张不常在太阳底下行走的、白到发光的脸,笑盈盈探过脑袋来。 “掌柜的说姑娘在南市上散财呢,睁着俩窟窿眼什么也认不得,两天散出去三百两银子,叫我过来盯着点。” 唐荼荼惊喜:“九两哥!” 傅九两哎一声,应了这声哥,端起一碗双雪水来喝了。 这“双雪水”名儿起得雅致,其实就是冰糖雪梨银耳汤,炖好了加点冰,店家舍不得放糖,甜味寡淡,解暑却正好。 他和唐荼荼一样节俭,连碗底的梨片都不放过,吸溜着吃了。 唐荼荼还记得他在画舫上拿一千五百两收闷包的豪迈,见状,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惆怅地问:“九两哥,我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恩?二姑娘怎的这么说?”傅九两侧头。 唐荼荼道:“像你们这样做大生意的,一张嘴几千两就出去了,是不是看不上我这三瓜俩枣的?空拿着七百两的进货银,还是叫我买了一堆杂货,我这也不敢买,那也拿不准的,越买越胆小,实在没魄力啊。” “三瓜俩枣怎么了?” 傅九两笑道:“姑娘忘了我名字怎么来的了?我叫‘九两’,我做了六年的学徒,攒下九两银子,最穷的时候,恨不得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魄力?手头没钱、没本事、没眼光,讲什么魄力?” 唐荼荼心里叹口气,没钱,没本事,没眼光,说的是她没错了。 傅九两忽问:“姑娘知道西市上,为什么那么多鸡零狗碎的杂货铺子么?” 他自问自答:“因为卖杂货不用动脑子,鸡零狗碎的进点货,卖出哪样算哪样,赚不了大钱,也亏不了大钱,特别小家子气,是吧——可这就是最实在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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