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比母亲的手抄方便哈? 她“拿人手软”的气节矮了半拉,左右没人看见,唐荼荼试着戴了戴。 手套不大不小,正贴合她的手,蚕丝冰凉凉的,还舒服透气。外边瞧不出走线,缝线也不掩在手套里边硌手,而是全隐在了指缝间,兼顾了好看和舒适。 前脚还觉得母亲心细,这会儿,母亲的心细竟比不过他了。 哼,又是打一巴掌给颗枣的套路。 唐荼荼心情复杂,留了一副手套在桌上,剩下的通通塞进衣箱里去了。 怕母亲多心,次日唐荼荼出门的时候,还多了个心眼,手套戴里边,手抄罩外边。 唐夫人心里暖融融地送她出了门,檐上猫着的影卫一扭头就去禀报二殿下了。 晏少昰刚下朝,握缰的手紧了紧,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往刑部去了,留下一句。 “她不戴,就不用再送了。” 京城百姓常挂在嘴边的话,有一句“东贵,西富,南扑闯”,这个南说的是城南,尤其是南市,财运到的时候,在南市上闭着眼睛都能捡着钱的。 “闭着眼睛捡钱”是玩笑话,南市上商路多却是真的。 南市与东西市不同,不是固定的常市,样式有点像赶集,是每个月固定十五号开放的,每次时长五天。 时下坊市界限渐渐模糊,南市连块专门的地方都没有,所有的摊位都招摇地支在京城中轴线的朱雀大街上。 朱雀大街宽三十丈,每当南市开市,道两旁的摊位竟能摆开二十丈宽,只留中间十丈做车马道。这个每月中旬冒出来的市场,会从南城墙正中间的明德门脚下,一直延伸到开明坊,经行千米有余,是为“南市”。 而今日,恰恰好地就是十五了。 整条街上热闹非凡,比初九太后正诞日那天也不遑多让了,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挤挤的人脑袋。 往来行走的都是大富商,土老财们腰挎金丝褡裢,挂一柄金镶玉或景泰蓝的衣带钩,脖子上坠一串珍珠链子,俩手还要各戴个大扳指;雅商大多穿直裰,脑袋上戴一顶小圆帽,手里一把折扇,十分得有辨识度。 各种各样的服色逾制,在这条街上都能看着,官家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商业大行其道,只每年两次收商税的时候狠狠剁两刀,叫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商人缩紧脖子。 唐荼荼挂起车帘子一路张望,她实在喜欢这种自由的氛围。 东市富丽堂皇,阳春白雪,也常有店大欺客的事儿;西市又是小贩散漫、摊位侵街,太杂乱了。 像南市这样,摊位清爽整齐地摆在道路两旁的,挺招人好感。 刘大刘二去停马车了,华琼领着荼荼一路走,一路给闺女灌知识。 她道:“如今,商界以帮、行、会为主。跑商的叫商帮,同类的店铺联合叫商行,比如米面粮行、句家老爷牵头的瓷器商行等等。” “此外还有商会——京城这样四方来朝的大都市,南北客商多,异域商人也多,本地的豪商是要抱团的,人多势众力量大,才能防住外地商人寻衅滋事。” “所谓‘南市’,就是每个月的京商大集|会,每年五月到七月又是跑商最旺的月份——春夏出门跑商的,带着天南海北的货物回来了;立秋后南下跑商的,这时就要准备走了。” “所以这时节,东西南北最时兴的货物,都会在这个市场上出现。” 唐荼荼一路左看右看,还没看出名堂,被前边骤然炸响的鞭炮声炸得一激灵。 扑面的烟尘中,十几条红鞭炮噼里啪啦甩着花儿,锣鼓声也震耳欲聋地敲起来。 人群中轰然叫好,如分潮般往道路两旁退去,两个披红挂绿的舞龙舞狮队从南边奔来。 唐荼荼被人堆挤得挨了两脚踩,傻了眼:“这是在做什么啊?” 华琼最爱看闺女的傻样子,闻言哈哈一笑:“抬头看!” 唐荼荼仰头往高处望,只见随着鞭炮声,花楼顶上垂下来两条二尺宽的大红旌,上头洋洋洒洒写着一副对联。 ——东购西销南装北运,普天之下遍地商机。 ——隆通四海五服兄弟,福临宝地莫伤和气。 中间四字横批,更是张牙舞爪,似要化龙而飞。 ——京货大赏。
第80章 鞭炮噼里啪啦炸了三响,舞龙舞狮班子散尽后,人群不那么挤了,将将能走开道儿。 唐荼荼这才知道刚才满街的摊位都不算什么,那些都是小贩,大商行这会儿才陆续开始上货。 城南这座明德门,是京城唯一一道允许外地百姓和番邦人进入的内城门,守备极严,尤其严查番邦异域人,来京城游玩、暂住、经商的番邦人只允许在城南落脚,防止里边有探子窥伺中城的机要衙门和皇宫。 京城这道门户排场极大,朱雀大街上,左右各有一排戏台瓦舍,平时胡姬和各地来卖艺的草台班子在上头演百戏,每逢京商集|会的时候,百戏班子就腾出了地方,两排戏台成了京商京货的展台。 华家的展台在南市的中端位置,不算前,倒也不靠后,在一群张灯结彩的展台中并不起眼,单调朴素,跟西市那两条街的风格一样。 唐荼荼看见好几个熟面孔,刘大刘二也都在,她往那边抬脚,有心看看姥爷家都上了什么货。 华琼却拉着她径直走过去了,意兴索然道:“你两个舅母都在那儿,我可不想过去,她俩呀,一逮住你唠起嗑来就没完没了了,咱们先逛吧。” 娘和她两个嫂嫂有龃龉,这事儿唐荼荼记得清楚,从那边收回了视线。 占住戏台的都是大商行,东西市上好几家眼熟的店面都在,高高挂着招牌旌,句家瓷器行也占了一座戏台。 他家瓷器不以淡雅素净为长,反其道而行之,是以浓墨重彩的釉上彩、画珐琅为主的,厚重艳丽,将色彩美学用到了极致,一眼就能攫住人视线。 再往城门方向走,是金茂粮行,还有昌连粮行,两家打擂似的齐头排在一起,却空着戏台不上货,摆出来的粮食不够装满两车。 华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一路走过各家展台,都要给她讲一讲这家的由来。 “那位蓄着美髯的,是金茂粮行的二爷,荼荼你要记住这两家,京城米粮十有七八是出自他们两家,剩下二三成,才是咱们本地的粮。” 唐荼荼眼睛盯着那头,把两家粮行老爷的相貌,连同身旁的管事、掌柜样貌都记下了,她才悄声问。 “粮食是商人买卖?朝廷不统一管么?” 京城的粮仓有两座,都在郊野,唐荼荼没见过,东西市上那两座常平仓,她也没见开过门,一直以来对粮的好奇比什么都大。 华琼道:“北方粮田少,多数都得从南地调粮,一路用到的漕兵何止万千?朝廷没那么多人手去管。而粮米这东西价贱,全靠薄利多销,真要说起来,里头没多少油水。” 大街上的,华琼声音不小,她坦坦荡荡,毫无背后说人的觉悟,唐荼荼却怕人家听着,拉着娘到了路边站定。 她操着杞人忧天的心:“那这两家要是操纵粮价怎么办?” 民间寡头市场,乍听,还不如官府垄断靠谱。
华琼不料她能想到这一层,盯着荼荼多瞧了两眼。可惜是个孩子,见识还浅,不然仅仅凭她这个敏锐度,就够看清很多门道了。 华琼说得浅白:“官面上对籴粜米粮有各种律法限制,囤粮乱价、截取边籴的,通通要砍头,满门判个‘不义户’,贬为贱民。” “再说没灾没难的,外边不打仗,这几年也没大涝大旱,粮价稳定得很。春秋四季,一斗米差不开三文钱,自然也就没人爱盯着这东西动脑筋了。” “前年在天津码头,娘要坐船南下谈生意时,因为金茂的粮船拖延了两天——这两天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运河上走的全是金茂他一家的粮船,截断了整条河道。船太大了,一艘大头粮船长及三十丈,深深吃水,满载着江南的粮食,由沿岸的漕军护着一路北上。” “金家和连家卖了二百年的粮,家传十几代人,一直童叟无欺,丰收年收粮不压价,荒年就卖存粮,也不多涨价。这多少年了,送往边关的边籴没出过一次问题,在咱们京城甚至整个直隶,名望极大。” 华琼寥寥几句话,唐荼荼听得惊心动魄,要不是怕举止古怪,她都想原地立正给这两家粮行敬个礼。 国之大者,为国为民。 华琼又笑道:“这京货大赏其实没他两家什么事,就是过来露个脸,你瞧坐这南市正中间,多体面,这是最大的商行才能有的殊荣。” 昌连粮行展台前坐着几个掌柜唠嗑,各个眉飞色舞的,金茂粮行这头却人少。 几张八仙大桌连着,桌上不光有稻、谷、麦穗子,也有粮种,一小包一小包地摆满了整张桌。 桌后边坐着个干瘦老头,驼背坐着,罩着顶斗笠遮阳,斗笠滑到下巴了也不见他扶一下,依稀是在睡觉。 唐荼荼没有吵他,小声问华琼:“娘,这是卖种子的?” “娘也不晓得。” 斗笠下的老人却突然出声:“种子不卖,白送。” 唐荼荼低了低头,也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老人家又道:“这种子是老朽从各地淘换回来的。田多农户少的地方,种地就没个章法,常常有各种各样的野生穗子,一长就是一大片,当地人就拿这些穗子做饭吃。” “老朽也认不得是什么东西,全淘换回来,一样一样地尝味——这几种味儿都不赖。” 说完,他才把斗笠扶到脑袋上,露出一张黑亮的脸来,颇有兴味地看着她娘儿俩。 有仆从给她们搬了两张杌子来,唐荼荼坐下,一样一样仔细地瞧。 种子垫着油纸摆成长长一排,桌上一半放种子,一半放割下来的成穗,因为路途遥远车马颠簸,运回来的谷穗不整齐了,乱成一团,很难认出是什么。 粮种旁写着品种名字,都是当地的俗名,什么黑糠、白瘪子。 唐荼荼拿起一根“白瘪子”穗儿,捻开外皮,露出里边几粒干瘪的麦粒,她尝了尝味道,笑了起来。 老头以为她在笑这麦子太瘪,无奈道:“这白瘪子是东北来的,丫头别看卖相不行,当地人拿这麦子烤饼子吃,又耐嚼又香。” 唐荼荼笑容更大了:“这是燕麦。” 老头怔了一怔,问:“那是啥?” 唐荼荼道:“能熬粥,促消化的。”她怕被追问,自己还补上漏:“我在本草书上看到的,燕麦还能入药,补益脾胃,特别适合老人吃。” 这个时代对跨地域迁种、移植的认识还不深,再好的作物,往往也只在原产地扎根,移种是非常费力的事。燕麦是高寒、喜干燥的作物,高山高原上才有,中原见不着的。 “嚯,丫头还真知道!” 一老一少坐一块唠起来了,那老汉一个一个给她介绍:“这是黑裸麦,西宁都司那边来的,当地和着青稞揉馒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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