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上来询问的没几个,张嘴问的,也只好奇了两句就走了,就唐荼荼一人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能应答几句,言语间颇有见地。 老头夸她书念得多,唐荼荼只笑不语。 基地里,全民分配的基本劳动都是种地,不分职业,每天都得抽一个钟头去种地,一来锻炼身体,二来是培养全民劳动和节约粮食的意识。 “丫头自己种地?” 唐荼荼摇摇头:“我没种过粮,我自己种菜。” “自己种菜?!”老头眉头一挑,比了个大拇指:“好耐性。” 华琼扶额看着,笑而不语。 等把摊上的十几样粮食讲完一遍,唐荼荼问:“爷爷,您这粮种卖么?能分我几包么,我回家种种看。” 老头儿一扬下巴:“你自去吧,等我回家拾掇拾掇,回头每样种子都送你一份。” 唐荼荼乐了:“我家住在……” 那老汉截断她的话,摇摇头:“不必,你娘我熟。” “金老爷。” 华琼笑吟吟地合了扇,拱手作礼,两边寒暄几句,她和金老爷告了别,带着唐荼荼走了。 行出两步后,唐荼荼隐约听到身后金茂粮行的二爷,苦恼道:“爹啊,您坐这儿一上午了,您不累得慌么,咱回家歇歇腿儿吧!” 唐荼荼耳朵捕捉到这声“爹”,回头去瞧,身后几道人群遮挡了视线,她只看到那老头摘下斗笠冲她笑笑,又把斗笠扣回脑袋上了。 大商行如瓷器、粮草、药材、玉石,都是成了气候的,货物品类少,走货量大。而花样多到琳琅满目的,多数是外地客商带进京的货品。 端溪的端砚,苗族的蜡染,南京的雨花石,东北的人参、鹿茸、水貂皮……全是本地不产的稀罕物件。 唐荼荼在几排摊位间迷宫一样兜着圈儿,她渐渐挪不动脚了。 目之所及,眼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像这雨花石、端砚,都是东市上的时兴货。 唐荼荼问了两家,卖得都便宜得出奇,量大质好,摸上去手感和东市的货一模一样,可她在东市商铺里见着的,远远不是这个价。 像这重庆竹帘画,是一面可以做门帘、窗帘的大帘子,在竹丝帘上以蚕丝编出画来,也能挂屏风、挂轿子,挂在哪里,哪里就自成一景。 编织的图案比不得画作精美,但胜在新奇,东市上一帘四五两银子,不是日进斗金的人家压根买不起——可同等品质的东西在这南市上,只卖一两。 唐荼荼满脑子算着进价、卖价、毛利润,越算越惊,她这才意识到南市不能算“市场”,而是京城最大的物流集散地啊! “娘!”唐荼荼拉拉华琼衣袖,“要是我进一批京货,托舅舅去南边卖,万一卖不出去,货就砸到手里了,就得在当地贱价卖。时间也很长,四五个月才能跑一个来回,才能见着回头钱——可要是我从这里进货,拿到东市上去卖……” 她眼里晶亮。 华琼笑道:“你自己想,自己动脑,你觉得行就行。” “我觉得……”唐荼荼喉头发干,像要说服自己迈出这一步,起初声音发飘,说着说着,慢慢坚定了语气。 “我觉得行,这才刚立秋,都没出伏,天儿还要再热一两个月,到了十月底,各家的竹帘才会换棉帘。东市卖五两,我卖二两还不行么?二两都有一倍的利润了。” 华琼只笑不说话,指了指摊子,让她上去自己问。 “掌柜的?”唐荼荼壮着胆子刚喊了一句。 摊儿后那穿着富贵的男人摆手道:“使不得,小的就是一小小通事,姑娘要什么?” 唐荼荼:“你这竹帘画有多少?” 那通事飞快扫了她一眼。 唐荼荼的衣裳都是华琼的撷秀成衣铺出来的,这些商人眼睛尖,瞧她年纪小,打扮却贵气,不敢轻慢。因为每到京货大赏的日子,总要有豪商家的公子哥在街市上“长眼”,开阔眼界,奉承周到了,兴许就是一笔大生意。 而这姑娘开门见山,张嘴就问“有多少”——这是大主顾啊! 通事心里一乐,麻利地站起来,“姑娘是哪家的?您要多少?” “我买……” 唐荼荼望望华琼,华琼回以微笑一眼,并不说话,唐荼荼只好自己拿主意:“五十幅?你这儿货够么?” 那就是小买一批试试货。通事心忖,立刻道:“够的,再来十倍都够的。”他忙叫小二领着力夫去搬货了。 唐荼荼长进了,还敢跟人家讲价,一口砍到了九钱一幅,她还等着跟那通事慢慢磨价,那通事却不计较,爽快地答应了。 这么容易!就做成了一单生意! 唐荼荼睁大眼睛,气都喘不匀了。 她今天带着一百两银票出门的,财大,气却不粗,又不敢在通事面前露出局促模样,怕人家欺生,装腔作势地挑了几幅竹帘画卷抽检了,见品质都不错,没往里边掺劣货。 唐荼荼交了定银,约好下午送货的时辰,立马拉着华琼走远。 一路走,唐荼荼脸上淡定,抓着华琼的手却一路摇,声音都激动地变了调:“娘!我学会进货了!”
第81章 唐荼荼算得可细致,边给华琼说,边勾勒出一幅美好愿景:“九钱的进价,要是卖二两,就是一两一的利润……八成的利润,是不是太高了?” 她犹豫:“我一个二道贩子,南市买了东市卖,只过了一趟手,就赚八成利润,无疑是奸商了——要不要定价低点?” 华琼依旧是笑:“你是小掌柜了,小掌柜说了算。” 唐荼荼又乐起来:“那就卖一两半吧,一幅赚六钱,足够我赚了。” 华琼适时提点:“东市摆摊要收市金,流摊儿以两天为限,得先去市署掏半两银子买一张两天的市契。” 唐荼荼连连点头,街上吃过晌饭后,就坐着马车去东市了。她这一天绕着半个京城转了个圈,也不觉得累,精神头足足的。 华琼顶不住,坐在马车上打了个盹,派刘大和她去了。 市署里边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有差役杵着杀威棒站哨。这地方有些像后世的银行,也像时下的典当铺,一排排的柜台都以高栏围着,后头坐着一排五十来岁的老大爷。 市署是油水足的闲差,掌台柜的这些也都是八|九品的吏目,便宜不到年轻小吏身上。 唐荼荼从没进来过,绕了个圈子把里边的陈设看清楚,去排队那头跟上了刘大。 市契是一张巴掌大的铜牌,几乎不费什么事,只需将姓名、住址、户籍书留个底儿,告诉主簿你要卖什么货品,摊位摆几天,交完钱,就能拿到市契了。 唐荼荼的户籍书在爹爹那儿,轻易拿不出来,就算拿得出来她也不敢用,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是要影响爹爹前程的。 开国祖皇帝严明“食禄者不得与民争利”,意思是说官家不要做买卖,那时的官员只能经营田产。 二百年过去,经营田产赚不着钱了,这条律法堵不住了,彻底开了口。官家夫人为了开源,常常要把生意挂在娘家、或者子女名下,打点几个铺子。这从上到下都犯了忌,吏部考核时渐渐睁只眼闭只眼,只要铺子别挂在官老爷下头,就没人会查。 是以,唐荼荼借用了刘大的商人籍。 刘大相貌堂堂,行贿的手法却老练,在籍书中夹了一张二两的小面银票,给柜台后的主簿递过去。 那主簿抬头瞧他一眼,眼也不眨地把银票拢入袖中,把按顺序发的市契牌撤下,换成了另外一块。 唐荼荼没忍住闭了一下眼睛,想当没瞧见。 她在这事儿上总有点放不开的矫情,心思绕了半个圈,唐荼荼又强行撑开了眼皮,把主簿收钱的样子、还有刘大心领神会的微笑,都看进眼里去。 她心道:入乡随俗,少见多怪,我可是要做大事的女人! 按着那市契牌上的地方找过去,果然是个好位置。 京城的流摊儿是不收税的,官家体恤小摊小贩的不容易,从来不收税,只按摆摊的天数收市金。 下午,那通事雇的人把竹帘画准时送到了,刘大还领着她在东市上找了个牙行,把五十幅竹帘画放在里头。 牙行遍布京城,是由大富商经营、由官府审慎筛选后下发“牙帖”的铺面。这种牙行专门为货商说和生意,替买卖双方检查银子、货品无误,为两边做个担保,生意成了,从中抽个提成。 牙行铺面大,夜里也不住人,所以不少客商会把货物托给牙行保管,掏一点银子,省得货随着人东奔西走,这叫存箱钱。 华家是有自家牙行的,唐荼荼又省了这一笔银子,看那掌柜对娘毕恭毕敬,又拿冰食、又端茶点的,唐荼荼愈发觉得背后有靠山,万事起步都快。 出了牙行,华琼道:“行了,办妥了,早早睡觉,明儿大早上开张。” 次日一早,唐荼荼在东市上支好了摊位,红红火火开了张。 闺女摆摊,破天荒头一遭,华家和唐家都打发了下人来帮忙,小小一个摊位派了五六个人来拾掇,支起了大凉棚,立了块少爷亲手写的红字招牌,还插上了珍贵的孔雀毛穗子装饰。 这排面,直叫周围的小摊主看得瞠目结舌。 唐荼荼板起脸:“快回去快回去,我是来摆摊的,又不是来做小姐的!” 胡嬷嬷左右瞅瞅:“我给小姐买碗酸梅汤,这大热天的,坐一天哪能受得了?” 唐荼荼:“嬷嬷快回去!满大街都是卖冰食的,我渴了热了自己买着吃。” 胡嬷嬷放心不下,走得一步三回头,她身上背着夫人交待的任务,要她“看小姐一天做了什么”,胡嬷嬷不大想走,寻了个食肆钻进去了。 唐荼荼撵了这个撵那个,好不容易把几人都撵回家去,只剩下了刘大刘二兄弟俩,各自笑得前仰后合的。
唐荼荼不怕被笑话,她拆开竹帘卷一个一个查看。 里头图案是花草的,她就在外边标个“花”字,里头是雀鸟图、仕女图、山光水色图案的,也全在帘尾标注上,省得客人有什么特别想要的,还得一个一个拆开去找。 那家卖竹帘画的奇珍楼在东市中端,唐荼荼自觉是来抢人家生意的,离那家楼远远的,在街口人流最多的地方支了个摊儿,摩拳擦掌等着客人来。 她还做好了万一生意太好、顶了那家奇珍楼的生意,人家楼里的伙计来撵她的准备,跟刘大刘二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跟人嚷架,起了口舌我来斡旋,知道么!” 刘大刘二不应声,只点着头,坐在杌子上笑,兄弟俩眼睛都不大,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的。 半上午,东市上的行人不少了,唐荼荼清清嗓子:“卖竹帘画啦——竹帘画啦——一两半一幅!” 刘大刘二都是好仆,跟华琼一样的做派,需要二姑娘拿主意的事,他俩一概不掺和,小事却做得到位。 眼下,两个汉子气沉肺腑,声音实在地替她吆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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