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听娘说了好几回二舅跑商,唐荼荼却还是头一回见人。她不认识华琢,华琢却是没敢认她:白胖一团,年初三来拜年时还见着的,前后这也差了太多! 只是商人嘴机灵,不会这么直愣说话,拣着好听的夸外甥女。 唐荼荼好奇地往马背上头瞧:“二舅这都是什么宝贝?” “哪里有宝贝?”华二爷大笑,拔出腰刀戳破一只麻袋,里边淅沥沥地漏出一条沙线来。 唐荼荼:“沙子?!” 华二爷道:“商队快要启程了,这些畜牲过了俩月好日子,养出一身懒骨头,得叫他们松松筋骨。” 于是一群马各自驮着七八十斤的沙子,绕着西市遛腿兜圈。 大笑间,他那络腮胡子也掉了半拉,华二爷浑不在意地伸手扯下来。 “这胡子也是假的,马鬃糊起来的,凶神恶煞的才不容易受欺负。出了京城就不太平了,六月以后商队多,山林间有时会有流匪,也有刁民,都是要偷货的。” 他一摘去这把胡子,果然成了个雅商,相貌堂堂,眉眼间能瞧出跟娘的相像之处来。 唐荼荼:“二舅这回要往哪儿去?是从北到南,一个城一个城地走过去吗?” 商路是早定好的,华二爷道:“这回不往西边走,这回去苏杭。” 他携着荼荼进了老宅门,才略低了声道:“听说朝廷觉得南边广州、泉州两个市舶司不够用了,要在沿海地界再添一个。许多豪商都猜下一个市舶司会出在两浙,得早早过去探点儿了。” “你娘说走水路好,沿着运河一趟就下去了,只是我坐不得船,肯定得吐个稀里哗啦,就车马慢慢晃荡过去吧,年前总能回来的。” “真好啊……我也想去。”唐荼荼有点心驰神往,再一瞧她娘的表情,立刻打消了念头。 华琼凉飕飕道:“你可别张这嘴,娘拿不下这主意,你爹更不可能答应。跑商一路上风餐露宿,商队里边一个女人都没有,更别提你这么个小丫头——你要一群糙老爷们给你梳头洗脸不成?” 唐荼荼默默闭上嘴。 华二爷哈哈大笑:“带你是不行的,荼荼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只管跟舅舅说,舅舅全给你带回来,南边的新奇玩意多的是。” 唐荼荼看了看她娘,在华琼含笑的目光中,她受了鼓舞一般,慢腾腾问:“既然南货新奇,是不是一带回京城,倒手一卖就全是银子?” 华二爷道:“那是自然。” “二舅!”唐荼荼叫得响亮:“要是我有七百两银子,您能不能给我带些南货回来?”
第79章 “嚯,你哪儿来这么些银子?”华二爷愕然笑了:“年纪不大,私房钱比舅舅还多!” 华琼没好气:“她成英雄了呗。” 东西市之间隔着大半个京城,花楼失火、巾帼女杰的事只传过来个影儿,并不真切。 这也不是什么体面事,荼荼还受了伤,要是留了疤,将来兴许还会影响婚嫁。华琼从唐府回来后闭紧了嘴巴,跟谁也没讲。 眼下,她三言两语岔开这茬,只抓着荼荼说。 “跑商跑商,哪有装着银子去进货的,那不是白跑了半趟么?买入鬻出,银子货物来回流转,才能赚得了钱。自然是得从京城备好头批货,去了南边卖出去,再买上南货回京,换成银子——跑一趟商,要做两道买卖,明白了吗?” 噢!唐荼荼懂得道理,却又迷惑起来:“那我应该备什么京货?二舅这回去苏杭带的是什么?” 华家两位爷都在西市左近住着,统共离不过一里地,上边老父亲还健在,两家人每个月都要回老宅聚几回的。 前阵子,华姥爷天天吹荼荼的术算本事有多厉害,在几个亲孙儿面前把荼荼夸出了花儿,叫家里几个少爷都有些不忿,最近天天拿着算盘练手速。 华二爷有些意动,以为三妹是有心叫荼荼继承衣钵,结果爹那边,吹着吹着就没下文了。 华二爷一问,噢,荼荼还在街上学卖鱼呢,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这会儿他再瞧,荼荼这孩子也不像是个有生意头脑的。丫头岁数小是不假,但十四岁的姑娘就要奔着嫁人走了,担不起大事来。 华二爷这么想着,再看荼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丫头了,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跟她讲。 “舅舅这趟带的是织毯,织毯分两种,地上铺的地毯和墙上挂的壁毯,是织造局的老嬷嬷们造出来的,以前都是宫里的御用品哩。”
唐荼荼一听织造局,又见他脸上有自得之色,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织毯,是燕京八绝之一,属于宫廷技术,制作工艺不简单,是用羊毛搓成线,染好色,再一根一根编织成的——但放到当世无数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中再看,这工艺上的“不简单”,还不算多难得。 难得的是这织毯,是王公贵族家里才有的体面。 唐荼荼在容大人家里见到过,他家正厅里铺着一条,是一块一丈见方的漂亮地毯,一张毯子上的图案繁复至极,汇集了八宝、花卉和珍禽异兽。 她猜是因为计省份例多,南来北往的各种货物都要过一遍手,稀罕物件就留下了。 正如二舅所说,织毯以前是御用品,寻常的官家家里都没有,不是买不起,是市面上压根见不着,只有天家赏赐一途。 因为织毯中最主要的羊毛都是新疆来的。早年新疆那边的羊毛供应量少,直到西辽亡国,其遗脉向东逃窜之后,西辽那块地界才被蒙古攻破。 蒙古铁骑攻而不治,打完仗就走了。当地才渐渐开始有商人背着特产,在风沙大漠中艰难行走,搭上了东疆的丝绸之路。 羊毛织物慢慢从皇家贡品,飞入了官家,却还没下沉到民间。 织造局此时造出一批能往南边走的织毯来,应该是想往南方试试销路。那舅舅手里头这批货可能就是京城头一份了,确实值得自豪。 唐荼荼有一颗还算机灵的脑子,听别人说完之后,她能连蒙带猜地把道理想明白,可要问她自己要备什么京货,她就又一问三不知了。 七百两能备什么货,买什么特产,南边缺什么?还得是能经得住车马颠簸、经得住南方闷热潮湿,能长存久放不容易坏的货品。 太难了,唐荼荼脑门上大写着“迷茫”二字。 “舅舅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这月二十四,查过黄历了,那天最宜出行。” 那就是还有十天的工夫准备,唐荼荼盘算着:“行,我回家仔细想想。” 华琼笑道:“你坐家里闭门造车,能想着什么好主意?生意哪里在家里想的?” 她话锋一转:“你倒是运气好,回回都能赶巧,从明儿起每天早早起来,跟娘去南市转悠吧。” 唐荼荼问做什么去,华琼却笑眯眯不再说了,只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地点,打发她回家了。 唐荼荼身上的烧伤没大好,怕留宿在这里叫家里边担心,在华府吃过晌饭便回去了。 一听她说这几天要日日出门,唐夫人免不了埋怨:“伤还没有结住口子呢,你就急着往外头跑,伤个风淋个雨的,留一辈子疤,我看你怎么嫁人去!” 唐荼荼忙把自己脖子露给她看:“伤口结痂了,那烧伤药可好用,没事的。” 唐夫人埋怨虽埋怨,又怕荼荼裸着一双伤手上街,会被路人怪异的眼光盯得难受。 脖子上能围披帛,手上却挡不住。她和嬷嬷商量了一番,赶忙给荼荼做了个暖手抄套袖。 这暖手抄是贵女们冬天用的,是左右各开一个口的棉筒子,天冷的时候可以将手拢在其中,塞进一个小捧炉去,暖手最好不过。 夏天太热,没蓄棉花,只用绸布缝了个兜子,这样两手揣一块,虽然显得滑稽,却总比露一手瘢疤要好得多。 “谢谢母亲。”唐荼荼没意料到她有这么细的心思,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巳时,月上梢头,唐荼荼坐在灯下,拿着一本京城名特产册子,一页一页地翻。 爹做礼官,书房里有不少这类的书,像她手里的这本书,几乎涵盖了京城所有的名特产,雕漆、京绣、内画壶等等,燕京八绝全齐了。 唐荼荼一样一样看过去,都觉得不是很合适。 一来她没有门路,想寻到这样的货还得靠娘的人脉才行,自己就成了个只掏钱、什么都没做的甩手掌柜。 再细看,雕漆不行,木雕四大名派都在南方,京城的雕漆未必能入得了南方富人的眼;京绣也是织造局和官坊造的,上头绣有龙凤祥云图案,商人私贩是大罪。 内画壶,即后世的鼻烟壶,在这会儿还是稀罕把件,能入得了眼的都是大家名作,她花七百两买几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意义不大。 再别的特产,就是些特色小吃、小玩意了。 唐荼荼把这本书一页一页翻完,手边的宵夜吃了个干净,她也没想出合适的京货:新奇的、南边没有的、方便携带的货品,到底有什么啊? 娘说得没错,埋头在家里苦想,果然是想不出来的。唐荼荼合上书,就要洗漱睡觉了。 此时,外屋窗户上却有响动,有人在窗上“笃笃”敲了两声,带起一阵细碎的铃铛响。 唐荼荼扭头望去。 这串铃铛,是她专门挂内窗上的。知道二殿下一直派眼线盯着她,唐荼荼总有点放心不下:万一影卫是个色胚,夜里偷窥呢,万一影卫趁她睡着,进她屋子呢。 这串铃铛挂上去一个多月了,却还是头回响。 “什么事儿!”她心里有了数,不问是谁,只问什么事儿。 外边没人应,窗纸上也瞧不见影子。 唐荼荼皱着眉靠近,把那扇窗户打开,只见窗子木销上系着一个小布袋,两手能捧住的大小,看不出装的是什么。 唐荼荼探出脑袋左右望了望,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她又提声道:“我要睡了,今晚别再来了!” 四周没人应答。 唐荼荼不太愉快地把窗户和帘子都合得严严实实的,把布袋拿回屋里看。 袋子里头装的是三只小玉瓶,怕她脑子不好使似的,写明了是“焕肤膏”,还特地附了张纸,写“五天后开始用”,用法也附在后边。 五天后,烧伤膏就用满十日了,是二殿下说要给她送药的日子。 每只玉瓶一指高,都以塞子封着口,唐荼荼没拆开。药瓶底下还垫着一沓布料,唐荼荼细瞧了一眼,眉眼立马耷拉下来。 这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蚕丝手套。 这是什么意思?怕她伤着手不好看么?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大心机家的东西收不得。唐荼荼心忖,这药收了也就收了,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手套就算了,有母亲做的手抄足够用了。 这一沓手套,她打算全放床底下去,正要整理打包,手心碰到那一沓手套的瞬间,唐荼荼动作停了停。 做工好像……挺精细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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