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油灯闷黄,光线不明,沐浴却刚好。姜辞解着外衣往内室进,内室里搁了张屏风,经年的紫檀松木,红梅纹嵌玉,双边鸾花鸟,再往里头几步,才是净室。 姜辞侧头解衣,没看到油灯映出的影子,以至挑开纱幔时,瞳孔一缩,看到了站在浴桶前解衣的江逾明——里衣已经脱下来了,他背着身,上身赤|裸,暖色的烛灯染得水汽发热。 她只在榻上看过江逾明的背,不全,眸光迷离时,大多只有个触感,今日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一目了然地看他。 江逾明后背光洁,背脊微陷,肩膀宽阔,肌肉结实,是那种让人看着眼热的好身材,然而目下,姜辞无心欣赏,因为上头隐约的痕迹撩得人心口发麻—— 浅红长痕道道,零散地落了满背,更有甚者攀上后颈,留了个衣领都遮不住的欲盖弥彰,比这更荒唐的,要数肩上留着的那个半深不浅的牙印,怎么看怎么像是女人弄的…… 哪个女人弄的? 昨夜洞房花烛,只能是她这个女人了…… 姜辞面上一热,不知自己在榻上竟这般凶,当即烧了耳朵。 江逾明听到动静,微微侧了身,问她:“怎么了?” 姜辞身躯一颤,缩回来,声音小小:“……你先洗。” 她退到外边,将刚解的外衣披上,手背蹭到面颊时,多了一股湿气,热腾腾的,不知是蒸的水汽,还是其他…… 不过一刻,江逾明出来了,姜辞不敢看他,背过身,挪着步子进去。 她洗得慢,像是故意磨蹭又好似本来就慢。 再出来时,烛灯熄了大半,只剩榻边一盏。 见江逾明已经躺下,姜辞吹了灯。 七月光景,气温正高,用的床幔都薄,姜辞曲指挑开,看到榻上闭眼欲睡的江逾明,下颌线条干净漂亮,月光在上面留了一道阴影。 明明是暗昧的画面,却让姜辞犯了难——她睡在里面,江逾明睡在外边,可江逾明个子高,长手长脚的,把整个榻都拦住了,她该怎么上去? 总不能从他身上跨过去吧? 从前不是没发现床小,只是先上榻的人总是姜辞,后来发觉床小,姜辞也不记得有跨着江逾明上去的经历。 可能别扭吧,竟开始在意这些了…… 床角人影犹豫了太久,江逾明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问她:“怎么了?” 这是他今日第三次问她,怎么了。 姜辞有几分被抓包的窘迫,别开脸:“……我要上去,你挡住我了。” 四周默了一瞬,紧接着,江逾明坐了起来,让了些位置给她。 姜辞别扭地爬到自己的位置。 他们好似第一次成亲的夫妻,一点小事就能让人手足无措,姜辞不知道了,当初她刚和江逾明成亲时,也会因为这种小事别扭吗? 姜辞把自己窝进被褥里。 刚成亲时,他们只盖一床被褥,后来因为江逾明总是晚归,姜辞又浅眠易醒,榻上就变成了两床被。 雾色静了下来,姜辞在这样的黑暗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空气里熟悉的清檀香幽幽弥漫,在静谧里愈发清晰,是她熟悉的味道。 “……不气了?” 清檀香开口说话了,还是那种很生硬的,明明是疑问句,却是陈述语气的问法。 姜辞心里一咯噔,没想过江逾明会问这样的问题,话声干巴巴的:“我有什么好气的?” 说完,自己都愣了,不知何时,她竟也学会了阴阳怪气,还是对着江逾明。 果然是感情淡了,爱会消失。 江逾明声音很沉又很轻:“是吗?” 她没有那种和江逾明彻夜谈心的经历,心虚地补了句:“可能是昨日成亲累着了,我没生气,世子多心了。” 江逾明静了半晌:“按你心情来便好,不必在意太多。” 姜辞又答:“……江家宫廷侯爵,姜辞承蒙侯爷大恩才得嫁进侯府,不敢逾矩。” 夏日亵衣单薄,两人又靠得极近,姜辞甚至能感觉到被褥里,江逾明的温度透过那薄薄的衣料,黏在了她的身上,明明不热,姜辞却觉得变扭至极,忍不住往外挪了几分。 江逾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只能再说:“江家家风闲散,你不必处处掬礼。” 这话若是旁人听去,便知江逾明是在宽慰,可姜辞却听不得这话,好似前世三年的克恭守礼都被否认得一文不值一般,她闷声开口:“世子怕是不知,我嫁进侯府,并不只为我一人,父兄逢难刚平,侯爷又对姜家鼎力相助,我若肆意妄为,只怕会落人口舌。” 真是说一句顶一句。 江逾明沉默了,他不是没感受到姜辞的疏离,她说了父兄,说了修远侯,却对他一字不言,像是在告诉她,她之所以嫁进来,只是为了报恩…… 成亲三年,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江逾明不知,他们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昨夜,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和离了。 他常说温以清有傲气,自己又何尝不是? 哪个男子不介意自己的妻子一直想同自己和离? 昨夜又听到那句话时,江逾明多希望那是一句梦话,他心里藏了很多为什么,最后却没一句敢问出口…… 他一直想知道姜辞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又不敢,怕那个答案一问出口,便再也无法挽回,可现在,他好像找到了一点方向——她话里的“不敢逾矩”、“落人口舌”似乎意有所指。 若是这般,重生倒也不是坏事,至少,他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江逾明犹豫片刻:“……爹承蒙顾老将军提点,才有了在战场立功的机会,有了如今功勋,你于我们江家是恩人,不是高嫁。” 他目前只能想到这点。 可恰恰是这点,落在姜辞耳朵里,声如刀绞。 这便是承认了吧。 承认当初娶她便是因为这份恩情。 姜辞心头微苦,但却奇异的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许是因为早已知晓答案,所以再听江逾明谈起时,便没那么难过。 至少他说,她便信,心里有底,便不会惶恐难安。 这一日,她想了许多,回顾曾经种种,冷静下来才发现,江逾明其实对她很好——他行事磊落,从不逛楚馆酒肆,对她宽言以待,无有斥责之语,又仕途坦荡,深得皇上赏识,江家门楣高耀,姜辞与有荣焉…… 他其实没什么错,只是不喜欢她。 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是她贪心了。 姜辞阖了阖眼,忍不住又往外挪了点,闷声道:“知道了。” 江逾明松了一口气:“那便轻松点。” “嗯。” “……再挪便要掉下去了。” “……” 姜辞不动了,但不知是被发现的紧张还是什么,她总觉得这话里,带着几分叹息。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江逾明又说:“睡吧。” 一句话,像是开关,连夜色都骤然静了下来,蛙鸣小小。 姜辞原以为这一夜会无眠,可她一闭眼,便睡着了。 翌日,晨阳轻轻扫上窗阶,暖融融的。 姜辞被暖阳唤醒,舒服地动了动,秀气地仰了个懒腰,可刚伸到一半,却僵僵停住了——猛转头,一张脸近在咫尺,吓得她后仰,姜辞这才后知后觉,她和江逾明睡在一个被褥里。 不可置否,江逾明长得是极好看的,眉目如玉,气质冷冽,鼻梁高挺,唇形很薄。 戏文上说,唇形薄的人薄情,对上了。 姜辞的气又回来了,掀开被子,从他身边滚出去。 为了不和江逾明打照面,她悄摸着声响从他脚边跨出去。 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梳洗后,门扉轻声作响,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片刻,江逾明缓缓睁眼,坐起来,揉了揉发僵的肩膀,眉心紧蹙,又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下巴,以前倒是没发现,她头发,还挺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情侣不兴说分手,夫妻不兴说离婚~
第5章 相提并论 姜辞出门后,松了一口气,听闻有客人来,让云霜请去了偏厅。 琇莹院在侯府西侧,姜辞在此住了三年,自是轻车熟路。 穿过小轩廊,西转从月洞门过,甫从洞门进去,便看到姨娘林氏、柴氏及张氏在庭前阶下候她。
林氏见姜辞从玉兰树下走过,喜上眉梢,几步上前,轻快道:“昨日奉茶事忙,都没来得及拜会世子夫人,今日倒是空闲不少,世子夫人不会怪我们贸然拜访吧?” “怎会?”姜辞扫了眼三位姨娘,将她们请进去奉茶。 侯府女眷不多,眼前三位都是修远侯的侍妾,姜辞客气,称三位一声姨娘。 三人中,林氏入府最晚,年纪小,样貌出挑,仗着出身好些,府中又无主母,常端夫人架子,为正位份,使过不少下作手段,面上恭顺罢了。 姨娘柴氏是上林右监副的三庶女,心眼都在明面上,是修远侯的第一房妾室,膝下有一个儿子,倒是并无扶正的心思,只是看不惯林氏拿腔拿调的模样,一有机会便要呛回去。 这里头看着最安分的便是张氏。 张氏是宜州知府的亲妹,侯爷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性子柔弱,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林氏私下编排张氏,说她这般说话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平日里总拿这事挤兑她。 这两日后宅难得添人,三位姨娘不约而同地来探口风,瞧瞧这初来乍到的世子夫人好不好相与。 姜辞知道三人是闻着昨日头面的事来的。 她如今不过修撰之女,却得侯爷重视如此,府中下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世子夫人怕是不似外头说的那般不堪,外头那林娘子想进门,难。 但不管如何,两女争一夫的场面都腥风血雨的好看,所以这会儿,不论是立在屋里还是站在窗边的下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看呢。 云霜给三位姨娘上了茶。 林氏弯着眼波,轻声慢语:“世子夫人入了府,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后宅事务杂多,夫人若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寻我们,毕竟后头的日子还长,少不了相互帮衬……” “帮衬不敢,三位姨娘都是我的长辈,往后还请多多指点才是。”姜辞垂眸,说了句场面话。 林氏稍稍满意,面上染了笑,叫月儿端礼:“初次见面,姨娘作为长辈,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一点薄礼还望世子夫人莫嫌弃。” 这话一说,柴氏和张氏神色微变,除林氏未事先告知她们备礼一事外,还因林氏这话——表面听,是顺着姜辞的意思往下说,可但凡有心,便知林氏这是在拿身份,是在提醒姜辞,府中虽有三位姨娘,但她林氏在里头,位置更重。 既然如此,林氏这份礼,便不会轻,不是她们临时拿个东西出来能比的。 从入府年岁上,柴氏和张氏都算林氏的姐姐,可林氏背后有淮安伯府做倚仗,这也不是她们能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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