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徐琬心念一动,若有机会结识七皇子就好了,这样便能探探他究竟是真无意,还是假淡泊。 皇商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商户,荣辱皆在贵人股掌间,她明白无法让太子以命抵命,可若能夺走赵旭廷最在意的太子之位,想必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脑中浮现出赵昀翼的面容,徐琬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靠近那个浑身冒冷气儿的人么?她倒是不如从谢清玄下手。 食桌上摆着几道菜肴汤羹,其中有徐琬爱吃的爨兔肉、炸玉簪,都是如意楼的招牌菜。 金黄的面衣包裹着雪白玉簪,入口脆香清甜,兔肉鲜嫩入味,徐琬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吃着,不知不觉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用罢午膳,徐琬捧着一盏兰雪茶,临窗细细品咂,日光透过半卷的竹帘斜斜落在她裙摆上。 一盏茶见底,窗外车马行人渐渐稀疏,徐琬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玉佩顺势往下坠了坠,晃荡在丝绦下。 徐琬垂眸扫过玉佩,神色莫名,七皇子为何会带走那个孩子? 另一处雅间中,赵昀翼捧着一盏兰雪茶,静静打量着小孩用膳的样子,若有所思。 满桌菜色皆是谢清玄点的,他虽不喜这小贼,却也不忍苛待孩子,见这孩子身子瘦削,特意多点了几道荤菜。 谁知,这孩子像在同他作对似的,偏不领情,一块肉也没动,专挑素菜吃。 谢清玄夹了一块肥嫩的鸡腿,往小孩碗里杵了杵,没好气道:“你属兔子的吗?光吃菜不吃肉,如何长身体?把鸡腿吃了,再好好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把嘴里饭菜咽下,默然将鸡腿扒拉开,颤着手夹起鸡腿,丢回银盘中,一脸鄙视地望着谢清玄:“我说过,我就叫阿城。” “你们慈幼局的孩子,都只有名,没有姓的吗?” 阿城不理他。 故作高冷的模样,把谢清玄气笑了,抬手在阿城眉心点了一记:“小东西,不告诉哥哥也没关系,待会儿送你回慈幼局,哥哥问你们的护娘去。” “我才不要你送!”阿城一脸嫌弃。 继而,从高高的椅背里跳下来,走到赵昀翼身前,捏着衣角,略显局促:“大哥哥,你能不能送阿城回去?” “没空。”赵昀翼掀起眼皮望着他,漆眸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阿城不敢使性子,转而朝向谢清玄,却不同他对视,只盯着谢清玄衣襟上的纹样,语气别扭:“不是说要送我么?还不走?” 言罢,自顾自往门口走去。 “嗤,真是不可爱!”谢清玄轻嗤一声,跟上去,粗鲁地揉了揉阿城总角,“脸洗干净,倒是白白净净的,再不好好说话,哥哥拿柳条帮你洗洗嘴巴!” 阿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到底没再针锋相对。 这厢,店里伙计已把白羽吩咐的鹅油酥备好,拿油纸包着,徐琬亲手提起带着热气的油纸往外走。 沿着木梯走下几阶,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抹深青色身影,徐琬清润的眸光立时追过去。 那颀长笔挺的背影,不是七皇子是谁? 徐琬左右看了看,却没寻见谢清玄与那小孩的身影,不由疑惑,莫非谢清玄仍执意带小孩去了衙门报官? 这般一想,徐琬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追上去问一声,若果真如此,她愿意去衙门扯了诉状,玉佩已然追回来,她并不打算继续为难小孩。 刚走两步,却被人迎面喝道:“徐琬!你娘才同我母亲说起你和我哥的婚事,你怎么会在此处招摇过市,还盯着男人瞧,你到底知不知道廉耻!” 身后紧跟着的菱枝、白羽瞬时气得涨红了脸,想反驳,却碍于身份,不好在徐琬开口前插话,只得生生忍着。 一楼大堂中央,正往外走去的赵昀翼,忽而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循声望过来。 徐琬愣了一瞬,便站直身子,居高临下扫过苏莺时愤然的脸。 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太过浓郁,她忍着掩鼻避开的冲动道:“婚事?表姐说的是我和表哥么?表姐倒是不必急着以苏家妇的规矩来要求我,今日表哥送的鲜桃,我也已悉数交给母亲,我与表哥素来只有手足之情,往后亦然。” “什么?你看不上我哥?不过是平日吃花吃的多些,染了花香,你还真当自个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苏莺时骄傲地扬起脖颈,上下打量着徐琬,恨不得把面前给她增添仙气的幂离撕烂。 又怕众人越发盯着徐琬容颜错不开眼,暗恨道:“待我哥明年高中,还未必瞧得上你呢!你否认也没用,这会子我娘正在府上跟你娘商议聘礼之事呢。” 蓦地,徐琬脑中浮现出同阿娘撒娇的情形,心下了然,难怪今日出府,阿娘答应地那般爽利。 众目睽睽,徐琬无意陪她丢脸,也懒得再看苏莺时的嘴脸,转而对苏莺时身后两位面带尴尬的侍婢道:“要不带你们家小姐去医馆看看?” 闻言,苏莺时气急,扬声道:“你什么意思?” 徐琬隐于薄纱下的玉容露出浅笑,默然牵动唇角,便要同苏莺时错身往下走。 楼下不知哪位看客,自作聪明,朗声冲苏莺时道:“她是让你有病赶紧去治呐!” 话音落下,堂中食客齐齐哄笑。 苏莺时气急,眼见着徐琬拐着弯骂完她,还想溜,哪有这么好的事! 来不及细想,苏莺时斜斜探出一只脚,往徐琬半抬的小腿前一横。 十数级台阶之上,徐琬全然没料到苏莺时竟这般疯癫,一点防备也无,竟被苏莺时绊个正着。 小腿吃痛,徐琬一脚踏空,下意识抬手去扶栏杆,险些将手中鹅油酥按在栏杆上,又猛然顿住。 电光火石间,膝盖一曲,单薄的身子便朝楼梯下倾倒而去。 “小姐!”菱枝和白羽吓得脸色煞白,齐齐伸手,却已来不及拉住徐琬。 忽而,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劲风,将徐琬下坠的身子往上托了托。 菱枝、白羽赶忙扶住徐琬,帮她站稳。 “好险!” “这都没摔着,徐家千金果真有神明庇佑吧?” 堂中食客议论纷纷,菱枝、白羽扶着她往木梯下走,嗓音颤然说着担忧的话,身后苏莺时不知在吵吵什么,徐琬都没在意。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深深感受到那股力道的托举,是谁在帮她? 徐琬下意识朝劲风拂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袭深青色绣金线的衣角擦过门槛,倏而消失在门口灿阳里。 会是……七皇子吗?他方才带走那孩子的举动,不是借以表明皇室对徐家传言的不满吗?他为何会帮她?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徐琬提起裙裾便往外奔去。 旁人可以非议徐家,可她不能让徐家因为传言,被皇家忌惮,不管有没有用,她必须去解释!
第5章 寻他 醺然暖风吹起幂篱薄纱,波浪般拂在她下颚,微痒。 徐琬冲出如意楼,撞进门外炽烈灿阳里,浅浅喘着气,左右四顾,焦灼的心往下沉了沉。 长街上,行人不算多,一眼便能望穿,哪里还有七皇子的影子? “小姐,怎么了?”菱枝、白羽追上来,喘着气问。 身后大堂内,徐琬能听到苏莺时重重跺着脚上楼的咚咚响。 脚步声迅速淹没在酒楼里的谈笑声、猜拳声里,长街两侧摊位及挑担的小贩朗声叫卖,叫卖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脑仁儿疼。 “没事。”徐琬轻轻摇头,有些懊恼。 攀附皇族,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她甚至没想过一定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姑姑和离后,带着竹君归家,倒是比从前过得更好,她便是不嫁人,爹娘、哥哥也定会让她一世无忧。 他们徐家素来本分低调,灾年设粥铺,战时捐银饷,却还是有人见不得他们好,背地里放出这种传言来害她。 坐在轿子里,徐琬将鹅油酥放在身侧,指腹自然搭在油纸上,隔着油纸还能感受到鹅油酥的温热。 半透明轿帘将烈阳遮住,纱帘上绣着蜀葵菖蒲纹样,光影落在她婉丽眉眼,随着轿子的微微起伏,一下一下轻轻晃动,徐琬焦灼的心绪慢慢宁静下来。
“瞧一瞧,看一看,行宫里的大御桃儿了诶!”路边小贩的叫卖声中气十足,传入轿帘,“客官,买几个?一斤才十文钱,宫里嬷嬷今早摘的,新鲜着哩!” 闻声,徐琬抬手,纤白细指勾起纱帘一角。 不大不小的摊位前,一位紫衣妇人松开身侧女娃娃的手,数了一溜铜钱递给摊主:“帮我来两斤,孩子爱吃。” “我要跟阿娘一起吃。”女娃娃四五岁的模样,拉着妇人衣角,侧脸粉嘟嘟,嗓音甜甜。 杆秤晃了晃,平衡下来,摊主用早先打好的草兜装好,又从摊位上随手抓起一枚粉桃塞进去,笑着,双手递给妇人:“娃娃可爱,这个算是添头,夫人慢走。” 转眼,轿子便越过摊位,紫衣妇人和小女娃的身影被轿子挡住,看不见了,徐琬唇角浅笑却未消散。 “菱枝,去买几斤御桃。” “诶!”菱枝脆生生应着,跳下马车去买桃。 直到把桃提在手中,菱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午前不是还说不吃桃的么?不对,小姐从前明明是爱吃的。 快步追上轿子,菱枝仍没想明白。 她买的多,摊主用两只藤篮分装着。 白羽接过一只藤篮,帮她提着,却见菱枝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问道:“小姐怎么一时不吃桃,一时又要买桃?” “方才苏家表小姐那姿态,还不够你长长脑子?”白羽瞥了她一眼,无奈轻叹,“表少爷买的桃,哪是轻易吃得的。” 回到府中,鹅油酥仍带着温热,下了轿子,徐琬便差菱枝送去正院。 幽篁居里,白羽把御桃分成数份,依照徐琬吩咐,叫院里的小丫头往正院、徐琛、徐珊、苏竹君处各送了一份。 雨花行宫乃是前朝皇宫改建,春日里,金陵最美的桃花在雨花行宫,夏日蜜桃也以雨花行宫为最。 只是,行宫遍布守卫,桃花开了又谢,寻常百姓也无缘近观,只能爬到城中灵谷山,远远看上一眼。 桃花摸不着,御桃却能吃到,圣上和诸位皇子甚少来行宫,行宫里的嬷嬷们日子过得无趣,每年桃子成熟时节,便会同小宫女们一道摘了御桃送出来,低价售予小贩,小贩们再加些价钱卖出。 纵然行宫冷僻,却也是寻常百姓摸不到的富贵,御桃在百姓们眼中仅次于天宫蟠桃,是以御桃素来不愁卖,倒省得寂然烂在行宫里。 晚膳时,膳房切了些桃肉盛在琉璃碗中送来,徐琬拿精致的细银叉叉起,粉白色桃肉入口,轻轻一咬,唇齿间甜汁四溢。 幼时,徐琬也曾有缘随爹娘入行宫面圣,见过一次行宫中的桃花林,着实美如仙境。 前朝太子妃喜欢桃花,是以东宫遍植桃树,便是战乱的几年,登上帝位的前朝太子仍为太子妃种了这满宫粉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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