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毕春生聊得母爱泛滥,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可不是,年轻人自己在外地多不容易!唉,您还是南方人,老家在哪啊?永安冬天太难熬了吧?正好,我这回线买多了,等我打完毛衣,还够给您织顶帽子——喜欢什么款式的?” “不不不……不用,这哪好意思?”宣玑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那卷“环保色”的毛线,发现自己卖惨过了头,连忙往回收,“我不怕冷,我老家离咱们今天出差去的地方不远,鬼地方冬天连暖气也没有,御寒全靠抖。” 毕春生的视线从老花镜上沿探出来,看了他一眼:“赤渊?” “不是赤渊市,旁边县城的,离着有几十公里吧。”宣玑不怎么在意似的随口回答,随后话音一转,他又问:“咱们部门每次出差都是这么急的事吗?” “那倒不至于,今天是意外。一般情况下,外勤们都挺注意避开普通人的,毕竟有普通人卷进来,他们才是最害怕的,‘十五人红线’嘛——您知道外勤的‘十五人红线’是什么意思吧?” 宣玑以前和异控局外勤打过交道,又跟肖征比较熟,倒是知道这条规定。 普通人在异能事件里是非常脆弱的,为了防止外勤们动起手来忘形,罔顾公共安全,异控局做出了一刀切的严苛规定:排除主观故意和操作违规等重大恶劣渎职行为之后,不管是不是冤枉,只要外勤们执行任务时造成了普通人死亡——路人开车经过,老远看见外勤围殴怪兽,吓得撞电线杆出车祸的也算——死一个人,在场每个外勤会被扣去一分,行动负责人扣双倍。 每个外勤有十五分,一旦十五分都扣完,就会被吊销工作证、严肃处分。停职审查算最轻的,万一被查出一点失职嫌疑,还可能被追究刑责,就算不判刑,以后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这就是所谓的“十五人红线”,所以外勤们出任务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清场”。 毕春生接着说:“他们清场工作做得彻底,咱们涉及普通人的工作就少好多,平时咱部门干的最多的事,其实是赔礼道歉——外勤们出任务的时候不注意,砸个大桥啊、炸段路啊,炸完他们拍屁股走了,咱们得四处奔波,给人装孙子,商量赔偿修复方案什么的。” 宣玑听完有点明白了,他这是从销售岗转成了客服岗。 “别的还好,一提钱就麻烦,经济问题扯皮起来没完没了的,”毕春生说着,往宣玑跟前一凑,压低了声音,“咱部门之前的领导,就那巩主任,没到退休年龄就回家了,说是‘病退’,其实就是‘有事’了,局里现在正查他呢。” 宣玑:“……” 万万没想到,这深宫老嬷一般的琐碎岗位,居然还有廉政风险! “除了出差,咱们平时还得注意舆情,”毕春生织完一圈,把毛线抽出一截,熟练地缠在小拇指上,一心二用地对宣玑说,“几个流量大的志怪论坛和公众号,都在咱们关注下,一旦发现热门话题,要第一时间弄清楚到底是有人瞎编的,还是真有问题,发现疑似异常事件,要尽快把问题转给安全部门——这事是老罗管的,他手下几个小孩倒班,二十四小时筛查信息。” “是我,领导,我就是老罗,我叫罗翠翠。”一身芬芳的“条形码”兄凑过来,一开口,香风扑面,花草香里还混杂着点薄荷味。 宣玑抽了抽鼻子,感觉这是一条清新的条形码。 “条形码”罗翠翠说:“您别看咱管的这个事不大,可是得谨慎呢——万一没事,您给报个有事,让人家外勤白跑一趟,回来不得骂咱们吗?那都是祖宗,咱惹不起。” 宣玑问:“那万一有情况漏报了,问题不是更严重?” “那倒不会,哪那么多异能事件啊?咱们这真正需要出动外勤的,基本都是从公安那边转过来的案子。网上胡说八道和自己吓自己的多,您看看——”罗翠翠说着,把手机递过来,打开一个论坛给宣玑看。 只见被顶到最上面的帖子是“求助:我觉得我儿子不再是我儿子了。” “都是这种画风的——咱们呢,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前巩主任在任的时候,天天跟我们强调,说咱部门是负责平事的,自己绝对不能找事,干什么都得记着这个原则。”罗翠翠说到这,可能觉得自己话多了,有在新领导面前倚老卖老之嫌,于是又连忙调转话头拍马屁,“不过巩主任也是个和稀泥的,现在……唉,不提他。我看您就不一样了,您这样的青年才俊,一看就很有能力,还让咱们肖主任这么看重,您肯定不是普通人吧。您是哪个谱系的特能?” 宣玑脸上笑容一顿,撩起眼皮看了罗翠翠一眼:“您猜呢?” 他长了一双非典型的凤眼,一笑就弯,笑起来里头像憋着一碗坏水,时常让人误以为是笑眼,这会不说不笑地看过来,罗翠翠才发现他眼皮很薄,眼珠颜色略浅,微微上翘的眼尾悬着一颗不明显的小痣,笑意落下,说不出的妖异感就浮了出来。 罗翠翠一激灵,被他这一眼扫得无端起了战栗,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宣玑又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有点油滑地冲他挤了挤眼。方才那种刀锋似的妖气荡然无存,仿佛只是角度造成的错觉,他又成了庸常满身的一介凡俗:“哥,您看我哪不普通?当个偶像派够不够?” 罗翠翠虽然头发不多,但很机灵,觉得这位新上司水有点深,遂不敢再试探,尿遁了。 宣玑打发了他,用手机连了飞机上的wifi,刷网页测试网速,顺手翻出老罗刚才给他看的论坛,点进了那个神神叨叨的置顶帖。 发帖人语无伦次,说话三纸无驴,本人看着比较像中邪的。 宣玑看了半天,才从乱七八糟的描述里看出发帖人想说什么,大意是:楼主家里有个四六不着的熊孩子,以前整天抽烟逃学泡网吧,最近突然不明原因地重新做人了,不单开始老实上学,月考还混进了班级中游,惊喜太大,当妈的一时难以置信,于是胡思乱想,怀疑自己儿子中了什么邪。 再一看底下回复,一水都是“戒网瘾学校的托儿滚”,再一刷,帖没了,可能是被人举报了。 他又翻了翻论坛里的其他帖,果然,就像老罗说的,没什么正事,除了个别妄想症患者和在线写小说的,剩下都是标题党,起个耸人听闻的题目,里头能聊起来的仍是三大“流量宝”——家长里短、男女关系、明星八卦。 宣玑翻了一会,有点无聊,看得眼睛很累,视线有点模糊。旁边老罗和毕大姐正凑在一起商量去柬埔寨炒房的事。宣玑作为一个月光卡奴,这么高端洋气的话题也插不上嘴,于是戴上耳机,屏蔽了这二位布局东南亚的金融大鳄,闭目养神。 可能是专机座椅太舒服,也可能是飞机的震动助眠,这么一合眼,他居然睡着了。 而且又做了个梦。 宣玑梦见自己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里,木梁结构,可能是个驿站之类的地方,房间不大,隐约能听见楼下喧嚣的人声。 一个人背对着他,斜倚在窗边,正朝窗外望。 那人长身玉立,玄衣如鸦羽。 这个梦宣玑不是第一次做,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个背影就三五不时地于午夜来访,宣玑不知道他是谁,也从未见过这人正脸,梦里,他一靠近那人一米之内,就会立刻惊醒过来,对方像是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忌。 “你也来感受专机啦?”宣玑因为梦得勤,单方面地拿这位梦里客当老朋友,保持着一米的安全距离,他熟稔地跟那背影闲聊,“怎么样,我新换这工作有范儿吧?” 背影不回答,就像往常一样,不言不动,似乎是一尊精美的雕像。在这个梦里,除了宣玑本人,一切都是布景,他在里面撒泼也好,打滚也好,都是独角戏。 “虽然可能是个有排面的麻烦,”宣玑往后退了两步,顺势坐在旁边的木桌上,喋喋不休地跟“老朋友”嘀咕,“前任善后科长不明原因‘病退’,肖征藏藏掖掖,唔……不应该只是经济问题,普通的贪污受贿不会连部门内部都不透风声,老肖也不会绕着弯地把我找来,对吧?还有,赤渊什么情况?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有树群作乱?而且我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说到这,忽然住了嘴,睁大了眼睛——窗口忽然吹来一阵小风,微风掠起窗口那背影的衣角,那人袍袖簌簌地动了起来。这一动,雕像似的男人仿佛忽然“活”了,宣玑心里陡然一悸,好像一脚踩进了另一个次元里,这是梦里从没发生过的! 然后那背对他的人一声叹息,竟然缓缓地转过了身—— “领导!” 宣玑一哆嗦,从座椅上弹了起来,险些被罗翠翠嘴上闪闪发光的润唇膏闪瞎狗眼。 罗翠翠在飞机的噪音里冲着他的耳朵叫唤:“快醒醒,咱们马上要落地啦!” 他们降落在赤渊附近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赤渊分局正满山满野地围堵变异树,忙得灰头土脸,也没工夫搭理他们这帮搞后勤的,派了个姓李的实习生开车来接。 几个非法游客被安排在赤渊市第一医院,医院地势比较高,在停车场里放出视线,能眺望到大峡谷的群山。这会儿,天阴沉沉的,水雾迷离,尽管车里开了空调除湿,一路过来,衣服还是潮呼呼的,直往人身上黏。 平倩如的头发炸成了钢丝球,下了车,她就顶花带刺地一路走一路撸,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倩如扒拉头发的手一顿,疑惑地耸了耸鼻子,悄悄问旁边的毕春生:“毕姐,你闻见什么味了吗?” 宣玑耳音极灵,隔着几步远,回头插嘴:“什么味?” 平倩如让他吓了一跳,像上课时突然被老师点了名,下意识地立正:“就、就是庙里的那种……烧香……香烛的味。” 她顿了顿,觑了一眼宣玑的表情,又蚊子似的“嗡”了一句:“风吹过来的,好像还有点腥。” 风是从赤渊大峡谷的方向吹来的,宣玑顺着小姑娘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遥远的群山在他视野里突然黑了一下,像是纹了一圈鬼气森森的虚影,宣玑暗惊,脚步微滞,捏了捏眉心,再一看,青山依旧、雾霭茫茫,又毫无异状了,好像刚才只是他花了眼。 领路的实习生小李问:“领导,怎么了?” 宣玑摇摇头,收回目光,示意他带路,心里盘算着等解决了工作,他要去大峡谷里看一看。 他们这回的目标——几个被困游客或多或少地挂了彩,一个个臊眉耷眼的,据说等出了院,还得被公安局领走行政处罚。这几位身上的证件、手机都被扣下了,统一由平倩如检查,以防里面拍到不宜对外公布的东西。
毕春生主动包揽了谈话工作,宣玑初来乍到,没有贸然对同事工作指手画脚,安静地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她的工作流程,发现毕春生和目标的谈话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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