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以前的工作就是跟人打交道,虽说有点不求上进,但沟通技巧之类的基本功多少做过一点。在他看来,毕春生其实不能算精通“话术”,她虽然态度热情,但有点过分自来熟,部分肢体语言明显越过了社交距离,显得很没分寸。她的话要是换个别人说,很容易就会引起目标的警惕不安。可奇怪的是,被她拉住说话的人都跟给人下了药似的,自然而然地就会跟她攀谈起来。话过三巡,毕春生开始盘问目标在大峡谷经历了什么。 就听一个断了腿的女孩回忆:“当时好像有大蟒蛇追着我们跑,那个蛇特别诡异,是土色的,跟披了身树皮似的,吓死我了!” 毕春生笑眯眯地说:“你看见的所谓‘蛇’,应该是原来缠在大树上的藤。地震把大树震倒了,树藤乱甩,看着跟会动似的,不可能是真蛇,景区里哪来的大蟒蛇?” “不是,”被她纠正的女孩有点困惑,试图争辩,但说话语气明显弱了,好像突然不确定起来,“我觉得应该不是甩出来的树藤,它跑得很快,就是在追我们,而且……” 毕春生盯着她的眼睛,心平气和地重复道:“不,那就是树藤。” 宣玑感觉毕春生这差不多是抬杠了,碰见个暴脾气,能跟她呛起来。可那女孩的表情却越来越迟疑,语气也越来越弱。她俩就这样来回车轱辘了两三遍,女孩居然就像被洗脑了,完全接受了毕春生的说法,再有人问,她也不再提“土色蟒蛇”和“被追杀”之类的话了,仿佛失忆。 宣玑有些意外地问旁边罗翠翠:“毕大姐是特能?她是那个……你们怎么分的谱系来着?” “对,她是‘力量及精神系’特能,偏‘精神’方面,”罗翠翠骄傲地挺起胸脯,“咱们后勤部门没几个特能,都在这了。” 宣玑忍不住打量他:“哦,失敬,这么说您也是?” “我不行,差远了,我的特能一点也不实用,”罗翠翠得意地“谦虚”道,“我是六大谱系里的‘植物系’,特能是部分肢体可以变成植物,手指和脚趾有植物特点。” 宣玑继续虚心求教:“植物特点是指?” “哎呀,就是不停地长,要是不及时修剪,一年能顶破好多双鞋!” 宣玑:“……” 罗兄还是应该找个医院治治他这“特能”。 领路的实习生小李没忍住,乐了,然后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太礼貌,忙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对宣玑说:“第六个获救人员身上没有伤,所以我们临时给安排在家属休息室里了,就在前边。” 宣玑才刚顺着他的手指一抬眼,也不知怎么那么巧,楼道里的灯闪了一下,突然灭了。与此同时,他指间一凉,右手食指上冒出了一枚戒指,戒面是块鸡血红的石头,米粒大,没有一点杂色。 宣玑心里一跳,趁没人注意,他把右手藏进了外衣兜里。 这枚戒指跟《千妖图鉴》一样,也是他从胎里带来的,一直严丝合缝地“长”在他手指上,摘不下来。它比《千妖图鉴》还迷,既没显过灵,也没作过妖,像额外的头发和指甲,不痛不痒,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除了款式土了点,宣玑对它也没什么意见,因为这戒指平时可以隐形,不叫不出来,可以权当不存在。 赤渊树群无端□□,梦里的“石头人”突然转身,隐形戒指不经他允许自己出现…… 宣玑心里微沉,这一天发生的异象未免太多了。 “灯泡憋了。”领路的实习生嘀咕了一句,无知无觉地往前走,边走边说,“这个人……唔……有点怪,您等会看看就知道了。” 医院已经被异控局隔离了,家属休息室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坐在塑料椅子上,背对着半掩的门,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墙上的电视看广告。 他的腰背笔挺,但并不紧绷,坐姿像是受过专门的体态训练,光一个背影,就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留着一头过腰的长发,异常浓密丰盈,用一根发绳简单在后颈一束,足有小孩手臂那么粗。 宣玑看见那人的瞬间,眼前忽然一花,继戒指之后,《千妖图鉴》也自动弹出了,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宣玑等了好一阵,书页间却一片空白。 “这是他交的证件。”小李从一个档案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没手机,他自己说手机丢了。” 罗翠翠的目光在那人的头发上停留片刻,爱怜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条形码”,嘀咕道:“现在连小伙子都开始戴假发了,肯定是因为空气污染——领导,我去跟他聊几句?” “等等。”宣玑抬手拦住了他,只见那张“身份证”在他手里变成了一片枯叶,随即“呼”地一下烧着了。 突然跳起来的火苗把小李和罗翠翠都吓了一跳。 这时,原本只开了条门缝的家属休息室门“吱呀”一声,绕着哑声长叹的门轴转开了,阴冷腐烂的潮气从里面涌出来,让人无端想起拥着白骨的残棺朽木,墙上的电视忽然黑屏,倒映出一双眼睛,透过镜子似的黑屏,对上宣玑戒备的目光…… 那双鬼魅般的眼睛里浮起了笑意。
第5章 黑屏的电视上电火花“啪”地一闪,重新又有了画面,正好播到一个夏令营广告,一群孩子在操场上嬉戏打闹,本来是非常轻松愉快的场面,可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怎么,电视上的影像卡顿得厉害,孩子们的嬉笑声断断续续,突然诡异了起来。 哈……哈…… 电视上的小女孩闹太欢,表情失控,刚好停在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狰狞表情上,张大的嘴里还少了颗门牙。 罗翠翠腿一软,踉跄着后退,踢翻了一个铁皮垃圾桶,“当啷”一下,金属撞击声传出去老远,弯弯绕绕的楼道里起了回音。 小李这才反应过来,直眉楞眼地对那长发男人说:“你怎么回事?喂,你是个特能人吧?用精神系特能做假证,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吗?” 休息室里的长发男人被他一嗓子惊动,缓缓地回过头来,宣玑抬手按住小李的胸口,猛地把这有点虎的小伙子往身后一搡,几乎同时,原本坐在休息室里的男人突然消失在原位,电光石火间,宣玑抬右手挡在自己颈前,指缝间银光一闪,“叮”一声—— 那神秘的长发男人从休息室瞬移到了门口,逼到宣玑跟前,一只惨白如古玉的手直指宣玑喉咙,宣玑手指间夹着一枚硬币,刚好架住了对方的手。 硬币和手指相撞,宣玑有种磕到了石头的错觉,然后他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那人双眉上扬,眼角微垂,如刻的眉骨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眼却是一双“情人眼”,目如幽潭,顾盼温情脉脉。 一瞬间,宣玑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耳边一声轻响,他右手上的戒面石竟然裂了条缝! 这戒指火烧不坏,酸溶不化,能防弹、能挡刀,跟着他小半辈子,什么地方都去过,他一直觉得等将来自己身死化灰,这戒指能变个舍利什么的。 居然被这么轻轻一碰震裂了! 原本鲜艳的鸡血石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从裂缝开始,隐隐泛起了铁锈色,彻骨的凉意顺着戴戒指的手指迅速蔓延,周身的血像是要凝成冰。出于自我保护本能,宣玑手里的硬币炸开,一层薄薄的金属色覆在他的手上,掌心蹿出一簇小火苗,咬向对方的手指。那长发男人灵巧地缩回手,原本只有豆大的小火苗却瞬间膨胀了数倍,火龙似的卷上了他的手臂。 长发男子轻轻“哎”了一声,半条胳膊都被点着了,他却不慌不忙地一翻手腕,将那“火龙”抓住,一拖一拽间,燎着了他衣袖的火就像被抓住七寸的蛇,无措地蜷缩成了一小团,被他攥进了掌心。他手指上连一点灰都没沾,掌心的皮肤被火焰映出了一点暖色,唯有衣服现了原型——他上身黑色的冲锋衣从袖口开始“融化”,布料变成了一堆枯枝败叶,杂乱无章地缠在那男人苍白瘦削的手腕上。 长发男人把火苗攥灭,低头伸手一拂,露出半截小臂的衣服就又恢复了原状。 他这一身衣服也都是照着隔壁那几位抄的,连人家冲锋衣上的破口都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只是很巧妙地换了颜色和细节,一眼看不出撞衫——但仔细看,他身上所有用到的颜色都取自于那几个被困游客中的男性,连针脚线头都没有“超纲”。 长发男人客客气气地冲宣玑一颔首,用一种奇怪的腔调开了口:“惭愧,衣不遮体。” 那不是普通话,也不像什么地方的方言,宣玑略吃了一惊,长发男人以为他没听懂,就像有些苦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视,切换成了蹩脚的普通话:“我的衣服是……” 后面那个词应该是不常用词汇,可能电视和那几个被困游客都没说过,因此他顿了顿:“树……唔……” 宣玑:“障眼法。” 男人和颜悦色地颔首微笑,主人似的,客气地冲宣玑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明白就好,请进,坐。” 宣玑视线没离开那长发男子,手背在身后,朝实习生小李和罗翠翠摆了摆,示意他们不要跟进来,自己顺手带上了家属休息室的门。 这男人方才说的是古语,宣玑以前接触过不少老物件,其中有一些有灵性,能说几句话,他从小听得多了,能混个耳熟。 根据他不太专业的推断,这长发男子方才脱口而出的,有点像三千多年前、九州大混战时期的“雅言”。不过也不确定,因为历史上语言的演变时快时慢,有时候一场动荡,三五十年的光景,流行的官话就能面目全非,有时候跨越好几个朝代,人们的口音也没什么变化。而且古代人也是南腔北调,说得不见得都是他们那时的“官话”。 唯一能肯定的是,当代社会里是没人这么说话了。 这人……姑且算“人”,到底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 这时,宣玑眼睛里死机了半天的《千妖图鉴》终于从卡顿状态里恢复了,书页轻轻地晃了晃,一行犹犹豫豫的小字在他视野里出现,还有点抖,在长发男子身边标注:通心草人偶。 宣玑一愣,紧接着,标注消失,《千妖图鉴》给了他更详细的注解:通心草乃是替身咒法,将通心咒刻于人偶上,咒主可于数里之外驱使人偶,其行、卧、言、语皆如真人,六感与咒主通。人偶可为木雕,可为泥塑,需破咒才可见其原身。 宣玑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不是真人,难怪发量这么感天动地。 随着他的视线聚焦在长发男人……偶身上,《千妖图鉴》又给出了贴心小注:此偶乃千年灵玉所雕。 宣玑:“……” 千年灵玉雕的……男模那么高的一尊人偶,雕工精致到这种地步! 这怕不得值一座四合院? “四合院”的五官俊朗非常,但不知道上面覆了什么邪术,盯着看一会,宣玑就觉得胸闷难耐,喘不上气来。他定了定神,把目光下移到对方肩颈,客气地问:“您好,职责所在,需要询问一下您是何方神圣,另外您派这么贵重的一个‘使者’到我们赤渊地区,请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协助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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