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桌上已经点着一盏烛火,因此勉强跟外面的黄昏不相上下。秋离鹤坐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书,苦笑道:“又挨打了。” 简凤箨道:“算我自找的。”自己去柜子里翻出一盒伤药,拖了一个凳子到床前,背对秋离鹤坐下。秋离鹤撩开他贴身白衫,对着伤痕发表评论:“这下手也不算重。” 简凤箨:“老头子精着呢,不会伤筋动骨,还要留我去风华会上给他挣脸面。” 秋离鹤不以为然:“这是师尊爱徒之心,到你嘴里就说得不堪入耳。” 简凤箨笑了一声,并不作答。秋离鹤给他上着药,迟疑着道:“凤箨,师兄有句话问你。” 简凤箨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师兄但说无妨。” 秋离鹤语气谨慎:“你当真对……任少主……?” 简凤箨两眼望着天花板:“这嘛,任剑还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看他配得上与我结交。我素来眼高于顶,好容易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惺惺相惜罢了,这也不行吗?” 他其实没有正面回答,秋离鹤叹一口气。“你知道师尊跟浣剑山庄的恩怨。” 简凤箨:“说实话,这个恩怨我从来也没懂。就算他跟任去留道不同不相为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秋离鹤:“可能是没有关系,任少主也确实万中无一,但只要我们与浣剑山庄的人来往,师尊就不会舒服。” 简凤箨笑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点也不想气他。但他非要自寻烦恼,我也拦不住。” 秋离鹤冷不丁在伤口上一按,简凤箨差点窜到房顶上。“任少主身份高贵,趋炎附势者数不胜数,你太过殷勤,江湖上多有风言风语。师尊素来高傲,你闹这一出,让他如何想。你要跟我说问心无愧吗?” 简凤箨疼得眼前都是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半天才想通秋离鹤在问什么,回话已经毫无底气。“师兄放心,我……我有分寸。” 秋离鹤道:“你有个鬼。”把他从凳子上推开。“只剩五天了,你也不必再胡思乱想,在家里养伤打坐,在心里把招式过几遍,比实战练习的还管用。我看你五天不出去找人麻烦,也未必有很大退步。” 简凤箨拢好衣衫,笑道:“亏得我还会找人麻烦。若不是风华会近在咫尺,师尊可能真的会打死我。” 秋离鹤:“不会。我这么一个废人,师尊也没有赶我走。”
简凤箨一噎:“师兄说什么呢。”但怎么也无法往下圆场,只得向秋离鹤一欠身,讪讪而去。他离去不多一会,房中的灯也熄了。 截止到报名结束,风华会最终参赛人员共计三百八十六人,浣剑山庄八块场地同时开赛,从早到晚,大家抽签出场,捉对厮杀,有的能僵持一个时辰,有的半刻不到胜负分晓,有的还没开始就已结束,三天过后,入围者锐减到三十二人。这一盛会规模之大,状况之乱都是前所未有,虽然本着切磋交流的良好宗旨,毕竟大家是来打架,加以参赛者全都年轻气盛,顶不住中间矛盾不断爆发,连纯观众一天看下来都觉得筋疲力尽,多亏浣剑山庄组织完善,应对得当,三天有惊无险地度过。有的浣剑山庄弟子在身为选手的同时,还要操心维持秩序,结果弄得发挥失常,主场优势也没有体现出来,三十二强里仅剩五席,渡剑台算上宗主傅万壑一共才来九个人,反而占了六席,除了镇定自若的庄主任去留和仿佛一切事不关己的少主任剑还,主办方内部的焦虑气氛已隐隐弥漫开来。 童顿就有幸跻身这五名代表之列,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跟到目前为止每场比试都是一开始就结束的任剑还不同,他能走到这步,已经多少超越了平时的水平,属于个人境界的突破,每一场都竭尽全力,毫不保留。第四日他起得极早,呼吸吐纳了一个时辰,便去往比武场。 此时抽签还未开始,随着比赛质量逐渐提高,过程渐趋激烈,用于比试的场地也缩减到两块,大概今日之内,便能决出四强人选。童顿在场边徘徊了一会,观众渐渐聚拢,人声嘈杂,他心头烦乱,握着木剑剑柄不住地比划。突然有人从后拍了一下他肩膀,说道:“我今日才知道你也使剑。” 童顿随口答道:“废话,浣剑山庄,哪个不使剑?” 那人道:“我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抡大锤的。”童顿猛地转身,只见简凤箨晃着手里新鲜出炉的纸签,笑道:“童师兄,请指教。” 童顿直怀疑自己眼花,定睛看了三遍,指着他哈哈大笑,高兴得都结巴了。“你小子真是,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巧了,倒好,今天真得好好给我见识见识!”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北边的擂台。简凤箨也拾级而上,规规矩矩欠身行礼,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负责裁判的浣剑山庄弟子手中铜锣一响,童顿率先出剑,剑锋虚晃,却是一招试探。 他虽然极不齿简凤箨为人,内心并不存轻敌的意思,再者他打死不愿承认的是,能让爱剑如痴的任剑还另眼相待的人,剑上必有过人之处。果然简凤箨全不理会,木剑直奔他中路。童顿心里暗想:“他撑到今天也不是全凭运气。”侧身避过。简凤箨也无意咄咄逼人,两人拆了数十招,一个严守方寸,一个行云流水,打得有来有去。童顿又想:“这打到明年去了。”自忖已将对方家底摸个八九不离十,招式猝然一变,剑光霍霍,朝简凤箨奔袭而去。 简凤箨等的就是他沉不住气,急闪避过他攻势,瞅准破绽,剑尖直指他面门。这一剑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台下众人惊呼,觉得胜负要决。岂料童顿猛然往后一仰,庞大身躯几乎与地面齐平,脚下却如扎根一般,剑锋堪堪贴着他鼻尖掠过。简凤箨剑势收不住,脚下失了平衡,直往前倾倒,童顿两只铁钳也似大手一左一右撕住他腰,一声大吼,直将他举过头顶,就往地下一摔。 他力道之刚猛,在浣剑山庄里屈指可数,这一下摔死头牛也不稀罕。童顿倒也没想把简凤箨就地正法,手上其实还留了些力道,觉得小施惩戒,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这口气就算出了。正要发力时,突然肩后一酸,连带胳膊一麻,随后不知怎的,腰腿也是一麻,简凤箨轻飘飘如一张纸一般从他手中滑脱,重新站定了,笑吟吟道:“承让。” 童顿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简凤箨看向场边裁判,意思问是不是可以走了,却一眼看见任剑还正凝视着他。那目光极其直白,简凤箨但感芒刺在背,连忙跳下擂台,挤到人群中去了。 他对浣剑山庄熟得跟自己家也差不了多少,左拐右拐,就到了一处僻静角落里,不过几墙之隔,比武场上鼎沸人声,竟离得很远。简凤箨叹一口气,伸手扯了一段墙上垂下的藤蔓,自言自语:“我本意是想避嫌,但这样子实在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身后任剑还道:“我还以为这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 简凤箨道:“少主知道挺多啊。”留神倾听四周,只有偶尔浓重绿荫下几声受惊的莺啭,叹道:“在你家里我还想跑了?你想问什么?” 任剑还道:“刚才的事。” 简凤箨突然劝谏:“你要是想做个好少主,现在应该去关心关心你的同门。” 任剑还道:“童顿这次发挥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你更出乎我意料之外。” 简凤箨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赢就是了,你还管我怎么赢?” “你根本不用和他缠斗那么久。” 简凤箨:“哪有一开始就使出全力的?不是,这我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他突然精神抖擞,把任剑还拉到一边。“你们师兄弟难道没有商量过,令尊难道没有嘱咐过,这种比武大会,和平时不一样的?赢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要是从开始就叫人看透了,还有什么意思。我头一次在这么多人前露脸,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小心谨慎。再者也是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混个脸熟。唉,你是不用在意这些个人间疾苦。” 任剑还听了这一番又像是讽刺,又像是自怜的长篇大论,觉得有些头痛。“速战速决,未必就不能留下印象。” 简凤箨失笑:“是,因为你都只出一剑。不过这一场过后,你就未必如此轻松了。” 任剑还道:“无所谓,我只在乎最后和你的那一战。”他全部兴趣只在剑上,提到剑,目光就亮得骇人。“我把一剑渡川让给了你,明日你必须好好补偿我。” 简凤箨连想歪的心情都没有,叹道:“你丢一块硬骨头给我,倒还说的像什么忍痛割爱一样。我看我未必过得了这一关,你还不如指望他能给你找些乐子。” 任剑还道:“不会。我说过,你跟他交手就知道了。”
☆、第 3 章
一个人身在江湖,必有所图,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有一个名号。 这是此次盛会绝大多数参与者的梦想。 它不是一件小事。天下谁人不识君带来的快乐,连俗世的加官进爵都不能比拟。名号一般来说,都是别人给予的(虽然很多年轻人从十五岁起,就给自己设计过不下一百个名号),至少要得到别人的承认;很多江湖人混了一辈子,也只是别人眼里批量生产的路人,从没得到过姓名加粗的机会。如果有朝一日幸而获得一个名号,便是从路人当中脱颖而出的第一步。 而这个名号一旦产生,又很可能跟人一辈子,没有什么更改的机会,所以首先,它应该响亮,比如“草上飞”,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其次,它应该简洁,比如“草上飞”,只要认字超过一百,就一定知道它的意思,听过一次,就立刻能够复述。再次,它应该形象,比如“草上飞”,使人一听之下,就知道此人特长在于轻功,虽然也未必不在于刀枪暗器,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方面,但总体来说,轻功是第一位的。“草上飞”唯一的坏处,可能就是过于响亮,简洁和形象,导致无论哪个年代,各地使用这个名号的人加起来都不下于一百位。 因此稍有追求的少年,就绝不会再使用草上飞这个名号。对于有理想的少年侠客来说,不能将自己和其他人分辨出来,名号就失去了它的本质。 拿以上的标准来判断,“一剑渡川”很难说是一个优秀的例子。它有一点拗口,又有一点模糊,使听到的人没有十分的把握(比如,剑还是箭?),而即使侥幸没有弄错字,一剑渡川也是个奇怪的意象,甚至无法体现出使用者的特长,有可能被误认为草上飞的一个变种。 但这个名号还是逐渐地被众人接受,可能因为他的真名比这还要拗口。 其实简凤箨个人觉得他的名字并不拗口,但也不便在这种场合表现出过多的赞美,虽然抽签时候各自对手都已决定(他知道得比那还早),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假装初次见面地自报家门。“在下简凤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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