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事已进行到第五天,迈入最终阶段,这是八强战的第一场。跟迄今为止待遇全然不同,偌大会场鸦雀无声,擂台只剩下中央精心布置的一块,周围里三层外三层起码叠了一千八百人,全方位无死角地盯着上面两位选手。从头到脚无处不被人详细研究,心理素质稍差之人,可能已经晕倒。其实简凤箨感觉自己随时都处在晕倒的边缘。 一剑渡川道:“韦苇。” 他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成名却超过十年,混在这一大片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里,虽说不违反规则,总有点作弊的感觉。但他并不因为阅历丰富就显得沧桑,凌厉鲜明的五官甚至可以称作英俊,有一双极其冷漠的眼睛。 简凤箨笑道:“久仰。真的久仰。说实在的我一点也不想遇到你。” 他这话可以说是绝大多数参赛者的肺腑之言,但本该在肺腑里的言被他说上台面,无论是未战先怯,还是刻意示弱,都使观众情不自禁的产生了一些鄙视。一剑渡川对此倒是无动于衷:“你若没有把握,可以下去。” 简凤箨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出剑! 比试已随时都可以开始。但气氛明显还处于互相寒暄的阶段,寥寥几句还不足以缓解内心和肢体的紧张,所有人包括一剑渡川在内,都等着他的下半句。但简凤箨却没有话了,只有这剑。 言语和姿态不过是掩饰。他从踏上擂台一开始,就在寻找这个松懈的时刻。 这一剑太快,几乎没人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一声轻微的闷响,然而定睛去看时,又令人怀疑纯属错觉。简凤箨仍旧站着,一剑渡川也站着,两人连站位都没什么改变,只是好像离得近了一些。 两人伫立良久,都没有说话。半日一剑渡川道:“你想一招定胜负?” 简凤箨倒也老实:“不过痴心妄想,实在让阁下见笑了。” 一剑渡川说得很慢:“简——凤——箨。一见之下,我知你绝非如此简单。但你想凭一招就胜我,却也不是这么容易。” 简凤箨道:“不必了。我认输。” 一剑渡川:“认输?” 简凤箨道:“我以全力,攻你不备。阁下不备之时,都可挡住我全力的一剑,再打下去,我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他向一剑渡川一拱手,将木剑放回到场边的剑架上。众人如梦方醒,这才纷纷议论起来,会场炸锅一样嘘声四起,夹杂着“卑鄙”“无耻”之类合情合理的品评。突然听得一人朗声说道:“小子,你师承何门何派?” 简凤箨循声望去,只见渡剑台宗主傅万壑已从贵客席站起身来,一双鹰鹞般阴沉的眼睛紧紧盯在他身上。他身边任去留笑道:“他是公冶先生的二弟子。” 傅万壑道:“没想到那样迂腐的老头竟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他声音极大,在场听见的起码有五六十人。简凤箨并不答言,只微微向他一点头,就跳下擂台,人群中与任剑还擦肩而过,低声道:“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他很快离开了浣剑山庄,中间没遇到一个熟人,遇到也只是低头装不看见,出来也没回公冶庐,找了个僻静的小茶馆,要了一壶茶看人打牌,直直坐到半下午,百无聊赖,只是把玩剑上的穗子。又过了一会,夕阳西下了,天边一片火红,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回去。回去天色已经黑透,公冶庐两扇大门敞着,像一张大口。诸间房屋都暗着,唯有厅上灯火通明,简凤箨登堂入室,头也不抬,直接跪下。余光里扫到秋离鹤衣角,刚想张口,就听秋离鹤抢先发问:“凤箨,你可知错了?” 简凤箨并不答话,只是仔细地脱去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在一旁。他听见公冶治站起身,椅子吱嘎作响,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谁赢了?” 堂上一片默然,只有公冶治呼吸越来越粗重。过半天秋离鹤叹了口气,轻轻道:“任剑还。” 简凤箨道:“多谢师兄。”□□着脊背伏下身去。 时至黄昏,擂台边燃起了数十支火把,在白日的余晖里显得虚弱,有一种奇妙的无所适从之感。一日八强四强半决赛下来,围观众人的体力和精神极大消耗,行动说话似乎都迟缓了不少,但也知道马上就要结束,于是都为这铺垫了一天的高潮调动起全副的注意,耐心地等着最后一场胜负。任剑还垂头看着手中的木剑。 一剑渡川突然道:“你好像很累。” 任剑还道:“我们是一样的。” 一剑渡川道:“我不介意等到明日。” 他这种通情达理,别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意味。台下的浣剑山庄弟子已经有些义愤填膺,若非傅万壑和任去留还情同手足的坐在那里,和大声叫好的渡剑台弟子之间难免就要发生一些争执。任剑还充耳不闻,好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最后他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说。“我也会尽力的。”
☆、第 4 章
一般情况下,杜三是公冶庐起得最早的人。往往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他已经前前后后扫了一遍院子。
这倒不是因为他排行最小,必须干最多的杂活。当然这跟秋离鹤身体不好,简凤箨老是偷跑也有一定关系,但打扫环境并不是杜三深恶痛绝的事。毋宁说他喜欢看着一切在他手下变得井井有条。包括整理草木,布置庭院,他从中获得的成就感超过了练剑和打铁这样的本职工作。 扫完了院子,他又出去扫大门。公冶庐在城外山脚下,俗世气味鲜能沾染,地上不过几点落花微尘,杜三倚门而立,放眼望去,灰黑山坡衬着天边一点湿润霞光,十分心旷神怡。只是待他看见门前站着的人时,突然觉得自己起得可能太早了。 任剑还带着剑,背着一个狭长的包裹,穿得好像一个一出城就会立刻遭到抢劫的纨绔。他骑来的马正在不远的树林中吃草。虽然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总之他神色淡然,分明眉目,加之身后石桥流水,真是天然图画,但杜三只感到十分的头痛。 他看见杜三出来,微微施了一礼。“在下任剑还。” 杜三不由将手里的扫帚做出握剑的架势。“我知道你是任剑还。” 任剑还点点头,单刀直入地问:“简凤箨是你师兄?” 杜三叹了一口气:“算是。” 任剑还道:“我来探望他。” 杜三脸上露出一种极端复杂的表情,好像对此产生了许多意见,却又突然反应过来这些意见不太方便当场抒发。“你跟我来吧。” 其实这天简凤箨醒的也很早,不如说他基本就没睡。 虽然昨天公冶治盛怒之下出手不按章法,工具也不拘泥于藤鞭,简凤箨基本全身都被打到了,但总体来说,还是背部挨的比较多,导致他最佳选择肯定是趴着。迷迷糊糊趴到凌晨,他听见杜三起了床,这之后倒是做了一二个梦。梦里听见有人叫他“简凤箨”,刚要答应,突然想到公冶庐里几个人都不会连名带姓叫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勉强撑起上身。只见任剑还正站在床前,低头看着他。 简凤箨第一个反应是扯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奈何趴了一夜手都麻了,做这事实在有点难,况且也不知任剑还来了多久,再想顾及形象为时已晚,自暴自弃地重新趴好,只觉得背上炙热难当,仿佛伤处碰到的空气都嘶嘶灼烧起来。任剑还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尴尬,问道:“很疼?” 简凤箨笑道:“不疼,我就喜欢趴着睡,不趴着我睡不着。” 任剑还点点头:“原来如此。”伸出一只手,珍而重之地碰了碰简凤箨肩胛上红肿的伤痕。简凤箨只感觉自己被戳了一刀,腰猛地往上一弹,又重重跌回榻上,一句脏话已经呼之欲出,千钧一发之际任剑还又问:“他为什么打你?” 简凤箨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你猜。” 任剑还真的思考了一下。“因为你输了。” 简凤箨:“不全是。” 任剑还:“因为你不但输了,还输得极不光彩。” 简凤箨默然,半日笑道:“我听说你赢了。” 任剑还:“侥幸。” 简凤箨提醒他回忆自己之前狂妄的评价。“能让你承认侥幸的对手,我又哪里来的把握。” 岂料任剑还很顽固:“我说过,他不如你。我不会收回的。” 简凤箨:“行吧,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求你别说给别人听。”他目光一转,“我想喝水,能劳烦你给我拿点水吗?” 任剑还走到桌边,从壶里倒了一杯隔夜茶,简凤箨一只手略略撑起上身,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润了润嘴唇。任剑还等他趴回去,动作生疏地将薄被拉上来盖住他肩膀。“不论因为什么,他下手都太重了。” 他那悲天悯人的语气使简凤箨听了很不舒服。“庄主从没打过你?” 任剑还摇头。“虽然我每年都会在剑上输给他一次,但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打我。” 简凤箨感叹。“你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又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师尊这个时候不会起床?” 任剑还道:“这我不知道,我只是睡不着。” 简凤箨打量四周,一片狼藉,昨夜的衣服还掉在地上,叹道:“早知道你要来,我好歹也收拾收拾。” 任剑还跟着他茫然的看了一圈。“收拾什么?” 简凤箨:“谁会想让意中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他说得很快,有意显得若无其事,但说到意中人三字还是像硬生生咳出块石头,不由露出一种被硌掉牙的表情。任剑还也顾不得计较了:“几天前,那话还算数?” 简凤箨失笑。“算数的,怎么不算了,我见异思迁也不能这么快吧。还是你以为我已经见势不妙,知难而退了。但我又没有要你怎样,只是一个想头,这一时半会也退不下去啊。” 任剑还如释重负点点头。“算数就好。不然这个东西,我就不知道要怎么拿出来了。” 简凤箨:“咳,太客气了,你来都来了,还带东西!……吃的?” 当然不可能是吃的。任剑还带来的礼物,那只能是剑。是一对剑。窗纸已经红透,几乎被融化,火红的晨曦里,剑鞘上的凤凰欲振翅高举。任剑还将剑捧到他跟前来。一双剑刃明如霜雪,简凤箨借机一照,一缕碎发垂到刃口,悄然飘落在地。他摇头笑道:“太漂亮了。我使不了这么漂亮的剑。” 任剑还道:“你可以不用。” 简凤箨:“居然,我只当你是要我拿这剑跟你一决雌雄的,还想说这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我能动了再说。” 任剑还道:“这一对剑名为凤凰,父亲曾送了我母亲一把。后来我母亲去世,他都给了我,告诉我有朝一日,可以送给想送的人。” 简凤箨坐了起来,疼得眼角乱跳,被子裹在身上,咬牙笑道:“任少主,大清早的,特地跑二十里路来消遣我很有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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