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知孟缄强抢民女,还意图谋害他人性命。 在贺金倾的印象里,孟缄出身高门世家,秉仪知礼,作人又擅隐忍,怎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他觉得其中定有隐情,便亲自来到锦城,调查原委。 此时锦城街上,果真如孟缄所说,家家酒楼挂的幌子都是“鱼”字,门前小二招呼客人,皆道:“咱家的鳜鱼新鲜捞上来的,客官来一尾不?” 贺金倾细闻,的确能嗅得鱼香。他便在这鱼香中走入府衙。 锦州知府曾经面过一回圣,见得来人,大惊绕过公案桌,就要下拜高呼万岁,贺金倾却抬手示意噤声。 冯炎近前一步,附于知府耳边:“杨大人,进一步说话。” 杨知府赶紧迎二位进书房,得知是为孟缄而来,便将具体经过,逐一呈述。 锦城首富柳家的当家,是一位女子柳淼,城中人皆唤她淼娘。四月初,淼娘出嫁,孟缄却拦路抢亲,直接要将花轿中的淼娘抱走。新郎来阻止,拉扯间孟缄一把把新郎推倒,后脑勺砸出一大滩水,围观的百姓都高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杨知府新到任只半年,不是本地人,自己也是多番调查,才晓得孟缄与淼娘自幼在同一所学堂读书,有数年同窗之谊。杨知府长叹:“却不想,孟大人暗生情愫!” 杨知府禀完,贺金倾从上首座起身,缓道:“朕想去看看他。” 杨知府连忙引路,领着皇帝和冯炎步入府牢,命衙役开了锁,伴随着铁锈声和木栅的咯吱声,贺金倾见得牢内孟缄,双手铐着,衣衫褴褛,披头散发。 “孟大人,陛下驾临,还不赶紧下拜!” 知府开劝,孟缄才抬起头来,贺金倾猛然心惊,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孟缄。 孟缄从前常惹怒先帝,总受责罚,但纵然被怕打上三四十个板子,或者长跪一天,身虽憔悴,背与脖却是直的,脸上铮铮傲气,从不减损一分。 总记得他在早朝上驳斥先帝的《南奴令》,满廷皆跪,独他敢站敢言,卓尔不群。 似傲雪的寒竹,又似大浪中屹立的磐石。 今日为何佝偻着背,缩着脖子,两只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 贺金倾惋惜道:“你怎么去做那些傻事……” 本来还有下半句“为了一个女人”,但想想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遂隐去下半句。 孟缄嘴角勾起一丝极为苦涩的笑,不住点头:“臣的确极为糊涂、幼稚、可笑。”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贺金倾道。 发问间冯炎已经为陛下搬来带有软垫的座椅,又给孟缄倒了一杯清茶。 “多谢冯将军。”孟缄接茶在手,先谢冯炎。 贺金倾回头示意,冯炎与知府退出牢外,孟缄这才缓缓开了口:“臣不相信。” 他不相信,一个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粘了十年的女人,会变心。 孟缄去年回锦城,想吃鳜鱼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还有一个深深藏于内心的,是他思念家乡的淼娘。 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惯了,孟缄回到锦城后并没有立刻邀约淼娘,而是先处理其它事,甚至与两位友人叙旧后,到了第五日,才命仆人传话柳府,邀淼娘一道食开春首尾鲈鱼。 淼娘竟拒绝了他的邀约。 头回拒绝, 以前她不管多忙,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听到他的召唤,都会丢下手头人手头事,忙不迭奔过来。 孟缄不信,让仆从再去问问,她忙什么呢? 仆从带回一张喜帖,竟是淼娘四月二日要成亲。 正忙于准备婚事。 他要成亲了? 孟缄的心骤然跌入谷底,一股刺骨冰凉的寒气迅速蔓延全身。 他以为她又说什么气话,不信,有他孟缄在,她会想嫁别人? 置气了从来都是淼娘先认错,孟缄这回也不会惯她,不再命仆人递话,等她自己回转过来。 这一等又是两日,期间孟缄约旧友一起吃鳜鱼,席间心不在焉,忍不住打探了淼娘。 竟是真的! 她要嫁给蓝家的大公子! 半城人都知道! 孟缄慌了,鳜鱼食之无味,友人一散便奔至柳府,伸着脖子询问淼娘:“淼淼,你是被逼的,是不是?” 两眼红红,若是有人为难她,他来做主。 淼娘却脸色平坦且坚毅,不紧不慢摇头。她告诉孟缄,自己现在是柳家家主,哪个敢逼她?
她与蓝家大公子,是两情相悦。 至此时孟缄仍觉着这不过是淼娘的小伎俩,引他吃味。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他会娶她。 本来他回锦城就是打算娶她的。 孟缄提了亲,等着淼娘把蓝家婚退了,结束自编自演的闹剧。哪晓得他根本等不到这一日,锣鼓喧天,淼娘竟真要隆重嫁到蓝家去。 成亲当日,孟缄在人群里跟着迎亲队伍走,越热闹他心里越落寞,见着扇后淼娘,竟是真的欢天喜地,孟缄五脏巨裂,五雷轰顶。 他受不了的,他不能失去淼娘,竟冲出人群抢亲。 蓝家公子来拦,两厢拉扯下淼娘帮的护的,竟是蓝家公子。短短只有三寸距离,孟缄却突然觉着同她离着天涯,隔着海角。他心生嫉妒,手上用上功夫,将蓝家公子狠狠一推,撞倒地上。 贺金倾听到此处,终于长吁一口气,打断孟缄:“你总是淼娘不可能这,不可能那,你们很好么?她真对你百依百顺?” “何止百依百顺——”孟缄一声苦笑,将二人过往尽数道来。回忆时他才发现,这些当时漫不经心,甚至有些瞧不上的过往,有多珍惜和宝贵。 再难复得! 贺金倾听完孟缄讲述,回到书房,并命知府传淼娘,私下一见。 他很快见到了这位孟缄口中反差极大的女子,孟缄说她今年二十有四,但瞧着只十九、二十模样,比实际年纪年轻些。个头不高,瓜子脸,有修长的脖颈和良好的仪态,举手投足自有独特魅力。 遵照贺金倾的吩咐,知府隐去了真龙身份,只说是京师来的钦差,如今孟缄知错,蓝大公子亦救了回来,不知淼娘是否愿意接受赔偿,私下和解。 贺金倾瞧着淼娘:“孟缄他可以赔偿给你三百金。” 淼娘闻言,始终肃然的脸上骤然绽放笑容,贺金倾以为她是答应了,淼娘却斜半个身子,歪头对着当今陛下:“我有家财万贯,三百金不过是我名下产业一日收成。大人,草民更愿依律依刑,处置孟缄,还我与我夫君公道!” 她拒绝私了。 贺金倾听到这,心底轻叹,屏退知府。 但这回顾忌男女私下独处,淼娘恐有不愿,留下冯炎。三人处于室内,贺金倾问起淼娘与孟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听了她的过往,与孟缄所述,前半段几乎一致,后半段却出入极大。孟柳二人的描述仿佛成百上千碎片,细细拼凑,一段逾十五年的往事如一只摔碎的瓷瓶,逐渐复原出清晰的轮廓。
第47章 单元二 那年亦是杨柳依依。 锦城的春天仿佛永远和煦。 柳淼是锦城出生的, 但爹爹是南人,两三岁尚不记事时,全家便从锦城搬走, 去了南地做倒货生意。直到爹爹赚得钵满, 收购了锦城半城产业,全家才重搬回来。 此时柳淼已逾十四,柳老爷只她一个女儿,宠到天上去。柳淼不会做女红, 只喜蹴鞠,最近半个月则沉溺学习,突然对六艺产生兴趣。柳老爷不仅不反对, 还给她请先生,可一个两个,很难满意,遂托人安排,送柳淼进锦城最好的学堂。 今日柳淼与在锦城的表哥表妹一同约着踏青,出家门时竟束着男儿发式, 穿着男装, 柳老爷瞧见不但没有责备她, 反而赞她英气好看。 “我女儿红妆武装都最俏。”柳老爷乐呵呵塞给柳淼一锭金, 让她在外头别可着自己, 想吃什么想买什么尽管买, 金子不够报商号名赊账即可。 柳淼既穿男装,便给柳老爷行抱拳礼,但垂首抬头却是甜甜一笑:“谢谢我的天下第一好爹爹!” 怀揣着金子出门,柳淼出手大方,连表哥表妹也一并遂愿全请。 她爽朗、干脆, 两位表兄妹乐与她交往,沿路给柳淼介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三人说说笑笑出城到了河边,这里春光最盛,绿荫杨柳有了水衬,立刻灵动数倍。 三人远远瞧着前面有一群锦袍公子,谈笑柳间。 “哎哎!”表妹挽着柳淼的胳膊不住摇摆,“那些好像都是锦云学堂的人。” 柳淼听见自己要入的学堂名字,旋即生了兴趣,定睛细看那群公子。 身旁的柳表哥认得当中几个,其中有个叫霍鹏的,最是争强好胜且爱动手,表哥不禁担忧起来,郑重道:“淼妹,过几日你就要他们混熟了。若是当中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表哥到时候替你出头!” 柳淼旋即接口:“他们欺负不到我头上,我的拳头未必比他们轻。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好生读书不招惹人,谁会来欺负我?” 柳淼说着,往前再走近些。她总爱眯着眼笑,许多人都说这时最好看,像弯弯两枚新月,又似敲碎的蜜糖,但其实眯眼是因为柳淼看不清楚。 稍微远些,人影在她眼里都是模糊的。 因为手挽手,柳淼走,表妹也跟着走,竟哀哀叹道:“真羡慕你,能结识孟公子了。” “孟公子是谁?”柳淼随口追问。 “你竟然不知道他!”表妹叫道,“表姐,你知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柳淼发现仍望不清,还得再走近些,脑内思索后反问表妹:“孟公子以前是锦云学堂的夫子,现在不教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错过的原因。 “不是!”表妹声音更尖了,“他也是学生。” 柳淼眉毛蹙起来,既然也是学生,为何说她错过? 表妹叹气:“锦城第一公子你都不知道!表姐,记不记得你五年前回来,我们一起偷瞧的祭祀。” “有些印象。”柳淼回忆起来,那时她九岁,瞧着锦城祭祀郑重恢弘,不仅她进不去,连爹爹都不被允进,“当时不让我们进呢!” “怎么可能让我进呢?那些都是高门贵户。”表妹回道,“后来我才知道,每年主持祭祀的,需是锦城最德高望重的人,孟家是世家里唯一居于锦城的,所以主祭的便是孟家家主。孟公子便是孟家嫡长子,将来家主的不二人选。” 柳淼听得心想,原来这“第一公子”是个“贵”字。 “孟公子单名缄,文采风流,不仅锦云学堂的旬考月考,回回第一,而且锦城所有的赛诗会、试茶会、琴赛……反正他都是魁首!” “那这个人厉害了。”柳淼频频点头,此时她已走得足够近,一班公子,各个瞧清。于那锦袍灰袍中间,有一背对着她的白衣公子身形最高,未及若冠,只用一根同色丝带系住头发。柳淼较其他北女偏矮,所以最羡慕个高的人,目光便在白衣公子身上多停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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