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把柳淼笑化了。 之后数日, 柳淼有事没事, 逮着机会就向孟缄求教求助,孟缄均温和回应,知无不言,尽可能帮助她——但他心里始终有一道墙, 自己与柳淼各站两侧,不希望她进来,他亦不会到墙那边的世间去。 这种若有若无的平衡, 不到一个月就被打破了。 清晨孟缄进入学堂,发现自己的桌案上放着一个食盒,四望周围,只两同窗隔得远远正在私聊,并未朝这边张望。 孟缄瞧见食盒底下押着一张金花罗纹纸,最近见得多了, 一眼就认出是柳淼歪七斜八的笔迹。 上面说现在是锦城鳜鱼最肥美的季节, 她特意留了柳字号酒楼的第一尾, 分量不多, 可尝鲜。 孟缄执花笺向窗外望去, 柳淼正与大伙蹴鞠, 火热朝天。 孟缄低头打量食盒,犹豫半晌,揭开来看,里面只不过五块鳜鱼,精致小巧, 食盒内放着金箸,可以一口一块。 …… 待柳淼归来时,孟缄稍稍朝她那边稍稍斜了些身子,轻道:“谢谢,鱼很好吃,食盒我明日还你。” 正擦着汗的柳淼笑起来,与头顶锦城的春光一样灿烂。 孟缄将食盒带回家中,命仆从清洗,翌日带来学堂。 还未归还柳淼,就发现案上又多了一个食盒。 柳淼又不在,夫子不开课的时候,她似乎就不会出现在学堂里。 食盒下同样压着纸,孟缄弯腰查看,仍用的金花罗纹,说春饼也很好吃,给他捎了一块。若是觉得饱,食盒里配了春茶消食。 孟缄满满无奈。 第三日,她送的是春笋炒腰花,自家酒楼特制的食盒,底下有一只烛熏小炉,保持菜的口感和温度。 第四日,白桃馅饼。 第五日,送的香油马头兰。 …… 十天半月,孟缄吃完整个春天。 这日下学后,孟缄在府中书房温书到深夜,书童朗儿默默递给宵夜,孟缄随手拿起一块糕,浅咬一口,唤住正要退出去的书童:“朗儿!” “公子有何吩咐?” “这糕唤作什么?后厨谁做的?” “回公子,非是后厨做的,是老爷从玉京带回来玉兔糕的。” 孟缄瞧着碟中糕点,做的小兔模样,栩栩可爱,且味道也好吃,便问:“家中还有多的吗?” “没了,其他公子都只两只,独您分了四只。” 孟缄盯着小兔子出神:“把剩下的包好吧,明日带到学堂去。” 朗儿日日伴读,晓得淼娘一直在送吃的,不由联系猜测:“公子你不会要把这么名贵的糕点送柳姑娘吧?” 孟缄已继续温书,闻言翻了一页。 他并不否认,只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就用她的食盒盛吧。” 翌日。 孟缄盘膝坐在案前,端着食盒,垂眼敛目。 他没有准备花笺留书,打算亲自送给柳淼,但柳淼不在,只能等着。 “快、快,夫子要来了!”柳淼同霍鹏等一群人疯也似的跑进来,忙不迭整理衣冠。孟缄张了嘴刚要出声,夫子后脚进来,他只得闭上双唇,把食盒置于案下。 教《诗》的夫子放课,孟缄缓缓取出食盒:“柳——” 柳淼竟又同一班人出去了。 如此一日三番,转眼到了下学。孟缄只得端着食盒,出学堂寻至院中。 见众人正在争执。 孟缄近前细听,很快弄明白了,柳淼想做队长,但有几人不服她,不愿做她的队员,听她管教。 目前分队,只霍鹏愿意跟着柳淼。 孟缄闻言将食盒交予书童,自上前去:“今日我也来踢。” 众人一听,纷纷表示想跟孟缄一队。 孟缄瞧瞧左右,反手拽住柳淼的胳膊将她拉至身后:“你俩跟我一队。” 指的柳淼和霍鹏。 柳淼心中小鹿乱撞,被突然夺了一直想做的队长,却丝毫没有恼怒,反而心中尽是雀跃。这是她第一回 与孟缄同队,脑子既热且懵,一开始好几个球都没接住。 柳淼对上孟缄投来的目光,瞳眸幽黑,甚至脸上都照着千年寒冰,柳淼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深深自责,遂凝神镇定,全力拼起来。 一场蹴鞠,孟缄队大胜,她与他一同在旁歇息,孟缄侧身向郎儿摊手,朗儿递来食盒,孟缄转交柳淼手中。 柳淼以为他是还盒,笑着接过,却感到比空盒分量发沉,径直打开来看,不由惊叹一声。 孟缄把脸偏过头,避着她的目光:“京师的玉兔糕,想让你也尝尝。” 柳淼抱着食盒的手,甚至整个人都发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孟公子既同她一道蹴鞠,还特地送她糕点……直到人抵柳府,她整个人都是痴的。 嘴角的笑是挂上去就摘不下来。 两个丫鬟书童都忍不住道:“小姐,您就差手舞足蹈跳着回家了!” 柳淼也不否认,竟真当着丫鬟的面转了个圈圈,结果一下子转到正要出门的柳老爷怀里。 柳老爷笑道:“是什么事让我的淼淼这么高兴呐?” 柳淼朝父亲做个鬼脸,不告诉他! 柳老爷望着女儿欢快的身影,眉间却缓缓浮起忧虑:他前几日宴请诸位夫子,听说了女儿对那孟家公子如何如何宝贵,连夫子们都看出来。 估计今日女儿亦是为那孟缄高兴。 做父母的的自然不舍女儿嫁出去,但若柳淼是真心喜欢,却也希望她能遂意。看来得找个机会,亲自测一测孟缄的为人和品性了…… 柳淼哪晓得父亲正为自己操心,回闺房对着兔子,根本舍不得下口,连碰都舍不得碰。后来直到这玉兔糕坏了腐了,她仍供在房中不愿丢弃。 春逝夏生,锦云学堂的季考近在眼前,柳淼“自然”愈发多地向孟缄请教。 历年的考题,她都做了拿给孟缄过目。 孟缄认真过了一遍,说实话,她的答卷并不令人满意。 孟缄这才特地留心起柳淼的成绩,原来前几次月考她都是倒数二、三……看来是基础不行。 孟缄细细给答卷批阅,每一题都点出源自哪本书,希望她明白只有追根溯源,才能融汇贯通。 孟缄把试卷交还柳淼,同一天,学堂里,他发现柳淼执着他批改的试卷,正与霍鹏讨论。 孟缄默不作声,眼睛盯着面前《尚书》,耳朵却竖起来往后听。 霍鹏道:“‘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我觉着是要保家卫国,这谁给你写的,怎么说慈母护犊呢?” 孟缄听得气就上来了,他都给她详细批了,她还有不懂?有不懂为何不来问他?去问霍鹏? 霍鹏月考倒数第五,她也不怕越问成绩越差。 孟缄站起身走过去,柳淼隐隐觉着背后有如刺目光,心头哆嗦,回过身来。 对上孟缄目光,他顷刻问她:“哪句不懂?” “有二十……”柳淼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二十三句不懂。” “我来给你讲。”孟缄一把夺过试卷,回身就走,柳淼立即丢下霍鹏,跟着跑回来。 孟缄坐下后偏头看她,见柳淼一副惴惴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孟缄深吸一口气,让她指出问题,他逐一细讲。 结果才讲第一题,他就发现没法简单解说——柳淼基础不行,得从头开始补起,她才能明白。 孟缄问她:“你家请了教书先生吗?” 柳淼如实作答:“之前请过,上了学堂就都辞了,” 孟缄再次深深吸气:“七月二十季考,还有十五日,下学后我帮你补习。” 柳淼大喜:“好啊!那是我去你家?还是你来我家?” 孟缄闻言心头一沉,眉抑制不住蹙紧,他怎么可能把柳淼带回家中?!且也绝不会踏足商贾之家。 孟缄语气转淡:“找间茶室更方便写。” 柳淼从来对孟缄言听计从,无一丝一毫多想,立刻自己花钱买下一间茶室,笔墨纸砚皆由她背,专门等孟缄补习。 她每次到得早,干坐一两个时辰,孟缄才准时抵达。第一日柳淼激动得夜里睡不着觉,夫子课上亦分心,且拒绝了霍鹏邀请去蹴鞠——她出门前好生打扮过,发髻不可乱了! 可孟缄似乎并没对她多看几眼,到了茶室,只将诗书数里,两人面对面始终隔着距离,柳淼默默观察,瞅着孟缄的下巴,顺着好看的弧线往上,夏日天热起来,他额头上有晶莹的汗。 柳淼一双情人眼,觉得孟缄的汗都是香的。 “懂了没有?”直到孟缄愠声发问,柳淼才回过神来。 她陷入深深的自责,努力拉回心神,认真听起课来。可仍有太多不懂,总遭孟缄批评斥责。 柳淼心中愧疚,希望自己这个笨蛋,不要再惹孟公子生气。 她不再蹴鞠,学堂内外,加倍用功,柳府中日日学过子时。 柳老爷瞧着心疼,劝她,不听。柳老爷让夫人劝她,柳淼也不听。 一日学到过丑,柳淼眼皮打颤,脑袋一晃,差点磕在书案上。 值夜的丫鬟禁不住劝道:“小姐,你早生歇息了吧。” 她家小姐就算不读书,依然是一辈子锦衣玉食,这般辛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柳淼却道:“把厨房里的剔骨刀拿来。” 丫鬟大惊,以为功课太难小姐想不开。 都给吓哭了。 柳淼哭笑不得:“我想锥刺股,提提神。” 丫鬟哭着劝她不要伤身,柳淼转口就说:“那好吧,把我的头发吊起来,我要头悬梁!” …… 她都诸多努力,只是不与孟缄诉苦。 到了第十四日,孟缄给她出了一份考卷,作答交卷,孟缄执在手上细览,柳淼进步不少。 孟缄心中泛起欣慰,然而面上仍是肃然:“还有许多题能答得更好些。” “好,我回去再重答一遍。”柳淼奋力点头,见孟缄脸上无笑,她也不敢笑。
其实日日一室相处,再沉溺爱慕的人,也能冲破幻觉,觉察到一两丝真相。 柳淼隐隐觉着,孟缄对她,并不像她对孟缄那般热情。 许多时候,他都在刻意保持距离分寸。 但说他冷落她,却也不是,明明有些霎那两人是亲近的,他也始终言语温和,没有排斥她。 也许用“不冷不热”形容孟缄的态度,最为贴切。 但毕竟有那些亲近的霎那…… 柳淼这样想着,回味着,越回忆心底越甘甜,像一条蜜河缓缓淌过。虽然亲密的时候少,屈指可数,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柳姑娘。” 柳淼正出神,听见孟缄喊她。 他朝她微微颔首:“明日季考,马到功成。” 柳淼嘴角漾起来:“孟公子,也祝你再夺魁首,马到功成。” 孟缄闻言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两人的书童各自收拾,准备回家,孟缄盘膝坐在旁边,突然开口:“柳姑娘,考试时你把字写清楚些,以免引起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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