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入秋时分,皇甫熠做了一个梦,等来了那命中注定的谁。 悠悠长长的一梦,模糊了前世今生,却只记得,在那梦里,他爱了一人。 爱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碧玉初成,乌发雪肌,黑瞳润唇,美好得不行,性子上,还有些笨笨的心慌,纯纯的可爱,像一块等着他去抛光的璞玉。 他就把她捧在手心里,身心与付地,去磨,去疼,去爱。大约就是那种成年男子小女郎的般配,他什么都懂,她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教她,她什么都听他,然后,便是别有用心的循循善诱,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无数的,色授魂与,任他索取的缠绵之境。 然而,当他爱得浑身浴火,奢她如命之时,那女孩儿却突然间,香消玉殒,没了。 就在十七岁的生辰夜里,不知是何原因,没了气息,就那么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仿佛是睡着了,却再也唤不醒。 他悲从心来,嘶声痛哭,亦如当年高祖爷驾崩时,那种失去人间唯一的悲恸。 醒来时,枕上都被泪湿了一大片。 然后,眼角的泪还未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召他火速回京的圣旨,就送到了军中营门口。 ∝∝∝ 他那个大皇兄,即位后有些重欲,没几年就掏空了身体,自从有一日在吕妃娘娘的床上累倒后,就一直卧榻不起,没能再起来。病重弥留之际,当着群臣的面,传位给膝下唯一的女儿,并给他摄政之权,又让他起誓,守这辰国江山,一辈子,护那小小女君,一辈子。 那瘦瘦小小的十岁小女孩儿,哭兮兮,懵懂懂地,在大行皇帝灵前即位,接着又是满朝文武面前的登基大典。 突来的命运,将那稚气柔弱的小儿,猛地推入一个成年虎狼的世界里,吓得瑟瑟发抖。 于是,他牵过那软软冰冰的小手,用手掌的温热给与她一些安心与力量,带着她一步步登上那金銮殿高处,眼眸余光中,依稀看见的,却是那十六七岁的风韵初成,美好样子。 心头不觉苦笑,笑那梦之预兆,亦笑那天意弄人。 老天爷垂怜,在梦里,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爱人,却又错乱了时空,让他还要先将她养大! 老天亦不仁,在梦里,给了他一段最暖的慰藉,却又把那残忍的结局,真真切切地透给了他! 皇甫熠有些生怕。 便上东山,找长生观无崖子。 他那传遍辰国下上的开阳星君相,就是无崖子给看出来的。那老道,通天地,接神灵。那么,他那梦中困境,他也一定有办法。 无崖子起初不接招,说是窥多了天机,要折寿。 软磨硬泡,威逼利诱,求他。无崖子终是漏了些道理。 说是那小小女娃,命太浅了,要满十七岁,才定根。且本是个至阴至纯的太阴命,却还要作这天子龙君,也是种消耗与折损。所以,未等定根,便折到没了,也是正常。 那该要如何破解?他问到。 把你这至阳至刚的火气,匀给她一些,就好。她的火气旺起来,自然也就不招那些势利勾魂小鬼。无崖子说得稀松平常。 如何给?他想,如果能用自己的火气,续她的命,他愿意。 无崖子古怪地笑说,星君可要想清楚,各人各命,自有定数,此消彼长,彼长此消,若非要逆□□事,可要折损阳寿的! 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做了决定。他想,即便是折些自己的阳寿,续她的命,他亦愿意。 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能够将那梦中的美好,存续为一段温热的光阴,便足够。说白了,也是为了自己,因为,那人间踟躇的孤独,形单影只,实在是太难受。 于是,东山长生观后山,红莲湖中,点起了千盏心灯,不多不少,不增不灭,随时永远,于那湖心飘荡……一千根双股的灯芯,将他与她的命火,紧紧地交缠,每年六月十九,在她的生辰日,他取髓滴血,向天祈愿,用自己的至阳,旺她心火,为她续命…… “人心之愿,自有灵力。上天若有知,自会听到这祈愿,在梦里给她预警,指引她顺利度过那十七岁的生死大劫。其余的,顺其自然,任由发生,莫去干涉,莫去强求。既然要信天祈愿,就要做到,对天道命数的敬畏!” 无崖子叮嘱了这禁忌,从此,便禁了口,再也不提此事。 ∝∝∝ 于是,年年岁岁,六月十九,取髓滴血来点灯,一点就是七年。 每一次,点亮一千盏灯,还真是要拿走他半条命。失血过多的身躯,瘫软无力,背上却如抽了筋一样的痛。 每一次,皇甫熠都觉得自己,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不过,也对。 本就是损他益她的法子,也许,真是有灵吧。 看着她一年年长大,黑灵灵的眼,粉嘟嘟的脸,水润润的唇,除了不爱吃肉,不爱看书之外,其他,都还好。
像一枝迎风摇曳的娇花儿,又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摇得他心头发痒,撞的他爱得不行。但他亦不着急,不着急去摘取。 她那十七岁的生死劫,亦成了他心中的一道坎。他生怕,他太过逾距的碰触,会增添她的劫难,将她摧残。 听她说梦魇,听她说鸩酒,听她说杀她,他心头起浪,却只能作耳边风,不动声色。他生怕,他的任何暗示提醒,会成为对天道的不敬,损了愿力。 只能相信,若那老天有知,祈愿有灵,她自会,平安度过这生辰劫。 她那么聪明,一定会的。 他亲手教出来的女孩,他的女孩,一定会的。 还有一个时辰,便过完六月十九这一日。 相传,在这一日,那位三公主,浴火焚身,凤凰涅槃,得道成了观音。这一日,也是他的女孩,化茧成蝶的历练。 他点亮那满湖的心灯,便从东山下来,披星戴月,车马疾行,一路回京,叫开城门,叩开宫门,拿剑当杵,走得踉跄,却是衣袂飞起,如风奔走。 他心头急切,急切地想看见她,一头扎到他怀里来蹭。 亦有些生怕,生怕看见的,是梦里那场景,她没了气息,安静地躺在地上,等着他去抱起。
第30章 敬太妃 她若是心软了,别人对她,可不…… 朱华殿里, 殿门禁闭,画堂上的生辰小宴,尚余残羹酒香, 却是陡变的局面,灯影绰绰中, 一触即发。 殿外月光幽幽, 满池红莲灼灼, 庭中那群守着女帝不要出门的青龙卫, 见着殿门突然关闭,里面响动异常,也跟着剑拔弩张, 却又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来干这怪异差事之前,他们就询过摄政王, 如有异动, 应当如何? 摄政王就说了,只管守在庭中, 只让人进,不放人出,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 于是,满庭的青龙卫,也就只能……作壁上观。 这些青龙卫, 就算是摄政王身边最心腹的亲兵了, 平日只听他一人吩咐。可这一边听命行事,一边在心头也忍不住惊叹,他家王爷, 还真是心大,里面可是女皇陛下啊。 白日里,季家公子带来的那群表演杂戏的门客,一看就是练家子,刚才,鱼娘带来的那队青龙卫,他们也没见过。 这天子寝宫,也算是前所未有的,龙蛇混杂了。 且此时此刻,里面的光景,人影飞动,桌椅撞响,惊叫连连,看样子,杀气腾腾。 真的……不用他们做点什么吗? 庭中的青龙卫们,好纠结。 却说殿里面,屏风后面的一群季家门客跳将了出来,将鱼娘和那一队奉礼的青龙卫围住。 那皇甫弥生,就张口尖叫了起来。 七岁的小儿,未见过这种阵仗,吓着了。 吕太妃一把捂了他的口,按在怀里。尚且按不住,那小儿还挥舞着手脚,要挣扎开来。 “弥生,过来!”女皇就一声召唤,笑吟吟地,冲他招手。 弥生就使力挣了他母亲的怀抱,往她身边来。 也不知怎的,那小儿,平日就很听她的话。比他母亲的话,都还要管用。 皇甫璎牵了弥生的手,又蹲下来,温柔地说话: “皇姐寝阁里有好玩的东西,红衣带你去看,好不好?” 全然不管这殿中僵着的局面。 皇甫弥生毕竟是个七岁的小儿,天□□玩,又懵懂,见着红衣猫着腰,伸手来牵他,他也就递了手,跟着那大侍女往内殿里折。 等红衣跟那小儿离开后,皇甫璎便继续擎了那酒在手,悠悠行到吕太妃跟前去,笑着问她,“刚才朕要敬太妃一杯酒,太妃却紧张成这样,这是何道理?” 说着,还将那酒递至自己鼻尖,嗅了嗅,“莫非这酒……有什么问题?” “那是摄政王送给陛下的生辰酒,我怎么好意思喝……”吕太妃亦笑,腰肢摇摇,眉眼弯弯,只是,难掩那讪讪的紧张。 那群季家门客,本就长得五花八门,面目奇异,此刻又齐齐将练家子的气场使了出来,来镇这场子。看着还是有些发憷。 “嗨,太妃跟朕还客气什么!……自从先皇病逝,朕即位做了女君,亦就成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这些年来,这冷清宫中,也就只有太妃和弥生与朕相伴。太妃对朕,多有嘘寒问暖的照拂,太妃做的点心,朕也没少吃。思及这些,朕在心里,自然是感念的,恰逢这生辰日,亦是怀亲思恩之日,这杯生辰酒,就当是朕敬太妃的……” 女皇说得真诚,说着便双手擎了酒,举杯齐眉,躬身行礼。 竟还是真的在敬酒。 “……”吕太妃就有些嚅嗫,那天子敬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女皇就那么敬着,深下腰,高抬手,垂广袖,一丝不苟的祝酒礼,稳住不动。 众人看得出奇。 那鱼娘,脸色有异,吕太妃面色上,亦有些隐隐的急,两人有一个对视。 那女皇看在眼里,微微挂起唇角,又将手中酒递得近了些:“太妃若是喝下这酒……” 说了个若是,便抬了右手,并二指,竟当着那满堂的各色人等,赫赫起誓: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朕以辰国女君的名义起誓,把弥生当做最亲的皇弟,保他一辈子性命无忧,荣华富贵,直至百年终老!” 这突来的誓言,便说得那吕太妃一脸的惊色。 “弥生无过,朕不会为难他……但是,父皇近来,频频与朕托梦,说他还有些未了的心事,要朕替他理一理。太妃也知道,父皇生平,最忌欺骗,最恨不忠……” 点到为止,却也说得清楚。 吕太妃有些腿软,却也似乎没那勇气,抬不起手来接那酒。 “若是太妃执意要等朕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翻了出来,见了光,那就不是这样一杯酒,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到时候,试问太妃,朕该让弥生皇弟,何去何从?” 女皇一直绕着圈子,打着哑谜。可那圈圈哑谜,她笃定,吕太妃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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