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抬眸,看着那不动声色地撂她摊子的人,亦听出那话中怪怪的寒碜之意,忍住想要怯怯求他的嚅嗫,一个拂袖,掉头,转身,走了。 亲政一段时日,她这理政的火候没怎么到位,但是,天子的气势与尊贵却越拿越足了。 索性发了狠,自己来就自己来,她就不信,她做不来。那人妖怪,不帮她,她还有帝师季太傅可以问,还有侍读季亭山可以问。 且这季家父子二人,也都还是能拿主意的人,颇能帮衬些。 女皇便开始拿手中权柄与天子许诺来驱人了。 她先是金口玉言地,许了季太傅,等廷尉府将那生辰夜毒酒的事件了结了,她便要让吕相告老还乡,然后,拜他老人家为相。 这帝师太傅拜为相,也是合规合理,多有前例。从顶个位尊虚名的太傅,到能够掌握实权的宰执相爷,季太傅自然乐意,当即叩头谢恩,表示愿折了他那一把老骨头,再供陛下驱使几年。 然后,女皇对季亭山也许了,说放眼这朝野上下,她就他这么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哥们朋友,自然是想要委他以重用。可季亭山现在这内廷侍读的单薄身份,却不能过多涉政。便让他去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考个科举入仕的出身,快些名正言顺地入官场来。 季亭山却还有些不乐意了,凝目想了想,笑问她,做了朝臣,还可以做皇夫不?女皇便反讥他,若是那仰人鼻息的皇夫,和一手遮天的权臣之间,他都还不知道该怎样选择的话,那就……太蠢了! 季亭山跟着蠢笑蠢笑的,没再多说什么。不过,倒也不再犹豫,伸手就来帮她看折子。 就这样,有了这季家父子相助,倒也能够勉强应付着走。 至于她皇叔嘛,他想自己一边凉快,忍心看她水深火热,那就让他先一边凉快去吧。 女皇陛下心头,越发的傲气。 可这一日,那个在一边凉快的人,却还拿着个凉快的石头瓜,来看她的水深火热来了。 勤政殿一侧,高祖爷和先皇都用过的御书房,燕王摄政期间,都未启用过的。那人为显这摄政与天子之别,特意在另一侧劈了个临时的小书房,一用就是七年。 如今,女皇亲政,便启用了这雕梁画栋,敞阔气派的天子御书房。 深阔殿室中,沉木地板,被打磨得照见人影。女皇陛下端坐在案后,翻看奏疏,认真地阅读,再凝神思索,然后,谨慎落笔,慢慢地书写。 燕王亲自提了一个食盒匣子,走了进来。 描金黑漆的食盒,内嵌着青瓷玉盘,下层中空,装着冰块保冷,青瓷玉盘里,盛着切成小块的石头瓜,红艳艳的瓜瓤,含着些黑亮的籽儿。 一身广袖轻袍的男子,将食盒往案侧地席上放了,同时敛袍坐下。 女皇抬了抬头,看清楚是谁后,就垂眸想朱批去了。 “西域来的石头瓜,刚刚冰镇过,陛下向来爱吃的……”燕王殿下推了推食盒,看着那认真的女皇,说得轻声温柔。 “嗯……”女皇应了声,但也相当于没理他。 男子便拿巾子擦了手,轻挽广袖,拿起盘边上银制的果叉,叉了一块,直接递至她唇边。 能够让他亲自服侍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娇娇了。 少女倒是张嘴,一口含了,囫囵吃下。眼睛却盯着手中奏疏,一瞬也不挪。 那熟透的石头瓜,沙甜而汁儿多,少女小小一张檀口,竟含不住,吞咽间,便从嘴角溢出些果水出来,浅浅的红…… 就有手掂着绢子,伸过来,给她轻轻点拭着,擦干净。那骨节分明匀称的大手,再一个翻转,自然地用掌心,接住那从红润唇瓣间吐出来的几颗黑亮瓜籽儿。 还有一颗留恋在唇上,不愿意掉落的,那手也用指腹去抹下,一并带走。 继而又是用银叉切分得更小的瓜,一口接一口地,喂来。 不多时,那一盘清凉透心的瓜,就给全部塞进了少女口腹。 这被人服侍着喂食的滋味甚是美妙,且又不耽误她手中事务,女皇乐得享受,也未停下忙活。 男子搁了银叉回盘,一边拿巾子擦干净手,一边又说话:“红衣说,陛下昨夜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咬紧牙关要勤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牺牲挤压睡眠了。 “嗯……”女皇心不在焉地应了。 “都坐了一下午了,累不累?去草场骑一会儿马?”男子转头看了看边上铜壶滴漏,那有殿中渐渐拉长的光影。 “嗯……”依旧是那答非所问的应声,也不知道是要去,还是不去。 “想不想出宫去走走?这夏日里,东市的夜集很热闹……”皇甫熠又问。 “嗯……”还是不知所云,眼眸紧盯手中奏疏,神思也未出来。 “王府上的昙花,今夜要开放了,想不想去看?” 男子就有了些笑意。 “嗯……”有问必答,却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 “阿鸾,你看,外头天上,飞过一只凤凰……”男子抬手,往殿外檐下,那一抹湛蓝天空一指。 “嗯……”少女跟着抬眸,虚虚地,往殿外看了一眼,也不知在看什么,复又垂下。 “我刚才说了什么?”燕王便笑得酣畅,侧头看问她。 “哦……凤凰?”女皇终于回了些神,瞬间的记忆里,惊鸿残影,似乎记得他说什么凤凰。 燕王不禁低头扶额,深深叹息:“这才亲政一个多月,怎的就呆成这样?” 一副深深痛惜。 “早些年要是有这劲儿来学习,今日哪用得着这么吃力……” 又还来寒碜她,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女皇就突然恼了,一把掷了书,搁了笔,沉了脸,凝眉歪首来看着他,说到: “皇叔莫扰我!没见朕忙着吗?写不完朱批,今夜又没得觉睡了!您若是闲得无聊,找别人陪你玩儿去!” 竟是拿他当个闲散游民来鄙视。 男子怔了怔,少息,却敛了笑,点了点头,慢慢起身,整了整衣袍,往外去。 貌似生气了…… 皇甫璎抬头望着那行走如风的高长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可未及细想她错在哪里,又觉得眼皮下的朱批,似乎更重要。复又捡书,提笔,埋头开始她的奋战。 堪堪提笔,一句话都未写完,那人却又像旋风一般,从殿门边折了回来。 直直地行到她身边,欠身下来,温柔而有力地,一把拿走她手中的书与笔,再揽住她一个使力,便抱起来,直直往外去,妖妖地凉笑着,嘴里放着狠话: “今日不收拾一下你这没大没小的小东西,本王就手掌心煎鱼吃!” 依稀昔日,那个在北疆沙地里,粗野而斯文的炎山修罗王。
第34章 老人家 让你看看老不老! 少女忽地失了重心, 腾空而起,吓得大叫: “九皇叔!” 又觉被强行打断了行文的思路,很是不爽。抬手就去拍那男子的脸, 带些报复性,却也不敢用力打, 就成了轻佻调戏。 男子一边别头去躲, 一边将她在殿门边搁下来, 再捉起一只手, 牵着往外走。 终于未让殿外一干宫女侍从,看见女帝这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女皇坠着身子,被拖着迈出殿门, 一边嘟囔。 “去草场骑马,以后每日酉时,去草场上习武, 至少一个时辰。”男子紧紧握了她的手, 拖死狗一样,往前拖。 “可我那折子还未写完呢!”女皇尚在回头, 对自己的本分职责,依依不舍。 “照这样下去, 也写不了几年折子,命都要折了……”男子忍不住,又是那冷言冷语,把坏处撕给她看的教诲, 透着隐隐的关切。 “折命之前, 还不是得要写完!又没有人帮我!”女皇犯了执,拿那积压已久的闲气,冲着那人后脑背影, 蹙眉嗔目地发。 男子便住了脚步,回头看她,像看一只歪歪炸毛的猫儿。 彼时,两人拉扯着,已行过转角处,避了众人视线,那人便笑着抬手,在少女眼睛下方,曲指勾了勾,发了善心:“看在阿鸾这黑眼圈的份儿上,要不,本王今日就帮一回?” “那……那……我换衣服去……” 少女本想说不求你帮,却拒绝不了那伸手来援的诱惑,终是绽笑,挣脱跳开,换衣服骑马去。 ∝∝∝ 夏日的下午,禁苑草场上,日头渐渐西垂,将边上的高墙与角楼,拉出大片的阴影,倒也不晒,也不热。 女皇换好衣服过来,燕王已在草场上等待。卓云也在,垂手候在那人身后侧,似乎在恭敬听些吩咐。 皇甫璎生怕她皇叔又给卓云交代些折磨人的,便扬声喊: “卓云,过来!” 他是她的御前侍卫呢,得听她驱使不是? 果然,女皇一召唤,卓云赶紧迈步过来。 “朕的小雪呢?”女皇举目,没看到她平日喜骑的爱驹。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骨肉匀称的蒙古小母马。不甚高大,却很是玲珑矫捷,适合女子骑,长得又漂亮,也极灵性,像个宠玩。 卓云转身,于那一旁的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却不是那小雪,而是一匹高大的青鬃骏马。长长的马鬃,油亮的皮毛,骨壮肉健,颇有些英武姿态。 皇甫璎蹙眉,这马,不是这御苑草场里的,可她看着也有些眼熟,似乎见过。 “这是本王的战马……”燕王行过来说话,“叫拂晓,还是当年去北疆时,高祖爷送的,那时还是一只三岁的马驹,这一晃,都有十来年了。” 一边说了,一边还抬手去抚那浓密油亮的青鬃,那马儿也就偏头来,冲着他喷鼻息,看得出来,一人一马,颇有些感情。 女皇就拍手,她想起来了,那三月十七,她到安定门犒军,迎接那人从南边平乱归来,看见他骑的,就是这匹马。 她一时也没去细想,他为何突然把爱马牵到宫中来。只是抬头看着那高大健壮的畜生,鬃发生风,脚蹄矫健,提踏间,皮毛闪动着泽泽光辉,优美的骨肉线条若隐若现,还有种扑鼻的青草气息,心头不禁有些痒。 “试一试?”燕王问她。 “想!”女皇点头,像个馋吃的小孩儿。 燕王便伸手过来,示意她借力,好扶她上马去。 那马儿高壮,她自己爬不上去。 “嗨,不劳您老人家!”哪知少女却一个退步,甩手,大咧咧地冲着卓云吆喝,“卓云!” 想来已是不止一次的默契。一声呼唤,卓云就一个闪身过来,于那马侧,扶膝蹲下,递了个宽阔的肩背给她,垫脚。 少女双手攀上马背,一个踩踏,一个纵跳,便翻身上了那青鬃马,骑得稳妥。 紧抓了缰绳,又是几个贴身伏在马背上的驯服,半圈功夫,便骑顺了这灵性的战马,在草场上放开跑起来。 这高头大马跑起来,比那玲珑小马,自然要威风与飒爽许多。虽说驾驭起来更费力,却也更得劲儿。那青春少年的女儿家,颇有些玩心与蛮劲儿,骑了匹得劲儿的畜生,自己也跟个撒欢的犊子一样,就绕着那草场,一圈一圈地,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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