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垂眸,笑得怅然。心想,今年,他都二十有七了……那就只剩了三年么?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几近枯老。 其实,身体的状况,倒也无甚变化。肌肉强健,毛发黑亮,皮肤光滑,体力,精力,脑力,都丝毫未减,甚至那晨间的欲念,也是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 只是,却更听不得,她动不动就唤他老人家…… 并且,心头的念想,也起了些变化。 之前,只想着,只要她能过了那劫,健健康康地长大,或许,他还可以,好生爱一爱,圆那梦一场。至于,那叔侄身份之隔,礼仪规矩之囿,他若健在,却是有办法融通的。 如今,他却犹豫了。 若是真的没剩了几年,他何必,去惹她? 她一天天地长成,等再褪些稚嫩,便是国色天香。又是那女君的身份,接下来的岁月里,怕是会有源源不断的青年才俊,一茬一茬的世家子弟,一年一年的恩科士子,争着抢着来做她的裙下臣。 这一生,不管她有心与无意,都将是众星捧月的尊崇,这辈子,都不缺爱。 而他,将迅速地枯老,亦或是突然离去。 想来,便是无尽的失落与惆怅。 因此,若为她好,便需让她快速自立,翅膀再硬些,心思再成熟些,配置些死心塌地的心腹。凡事,习惯自己想办法,不要总想着来依赖他。 然后,等到离了他,她也能坐稳那至尊的位置,也能够理好这繁复的江山。等到离了他,她也不觉忧伤,还能有能力,去爱别人,去接受别人的爱意,去悠然走完漫长余生。 至于,她现在对他的痴痴依恋,就当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娃儿,没见过更好的吧。以后,时间久了,见多了世间更好,兴许也就不把他当宝了。 所以,那些亲昵的举止,也不要了吧。他得管住手口,忍住欲念,莫再去拿她当糖一样吃。男子多洁癖,莫弄脏了她,多留一些洁净,给那日后要与她长伴终生的人,总是好。 迷蒙而清晰的思索中,丝丝入扣地,做着日后的盘算,一点一点地,忍痛,割爱。 一边像在挖心一般,发着狠,却又想起那丫头坐在床边,仰面翕唇,急急等他的小模样,不觉哑然失笑。 那种懵懂的诱惑,还真是遭不住。 他今日,将她拉出宫来,就是想趁那满园圃的昙花夜放,再把那叔侄之矩抬出来,与她说些人生正途的道理。 未曾想,一对上那纯纯带欲的眼神,愣是有些……说不出口。 怕伤她,也怕伤自己。 宛若一湾镜花水月,正汪汪映着妙影呢,他若伸手一把打破了,忒煞风景。 然而,迟早,终是要痛的。 遂起身,还是去了起居的寝房。 进屋,见着那小人儿,和衣倒头,睡得乱七八糟。 不觉又是个操心的爹叔上身,替她脱了鞋袜,宽了腰缠,褪了外衣,挪正了睡姿,拉薄被盖好。 这番折腾,她都未醒,小脸红扑扑,也不知在梦什么新鲜好玩的。 又坐在床边,等她醒来。 这一坐,就是天明。
第37章 缓兵计 三年苛刻勤政,她若做得到,对…… 皇甫璎一觉醒来, 看见的,就是那样的光景。 形容清隽的男子,敛神垂眸, 虚虚地依靠着床柱,坐在她身边, 金钩罗帐作了陪衬, 拂晓晨光柔了轮廓, 眼角眉梢间, 隐隐疲倦,淡淡忧伤。 屋外依稀有些啾啾声,那是庭中花树上, 早起的鸟鸣,更衬得室中静寂无言,却又缱绻万千。 少女眯眼, 又抬手揉了揉眼窝, 不觉和着锦衾,挪身过去看。 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 有些暖,有些怜。 眼前的人, 有些不真实,恍若几世的佛子,千年的磐石。 “九叔……”她便凑得更近了些,俯身在床, 仰面去喊。 “醒了?”那人虚虚地抬眸, 哑哑地问她。 “嗯……”少女一声嘤咛,侧身一个翻滚,将头脸攀进他膝怀中, 像一只求宠撒欢的叭儿狗。 那一瞬,木荷衣香,男子气息,硬硬的温热,裹挟着笼罩而来,少女陡然觉得,她的痴痴所求,似乎到了……顶峰。 可不是吗,于他寝房床上醒来,睁眼是他的相守,还能蹭到他怀里撑懒腰,醒瞌睡。一夜好梦里,似乎还梦见他上下其手,给她脱衣服来着…… 然而,也怪她没找对措辞,来形容那涨满的心思。所谓顶峰,便是极致,盛极往后,便是要衰落的呀。 她才将将用头额,抵了那大腿紧绷,依稀还碰触些腹上丘壑,正待用些绵力,去求索之时,听得头顶一声闷闷的哼气,一双手掌探入她双腋,一个使力提抱,就将她给扯起,扔开了。 果真像是在拎扯一只黏糊的狗儿。 那人脸上,还有些冷冷的浮云,不像怒,倒像是在忍。 少女却生怕他是在忍怒,赶紧囫囵翻身坐起,讨好地笑:“九皇叔,您这寝房的床,真是好睡,以后,我能常来不?” “阿鸾听我说些事情,你若是做得到,便可以常来……”男子抬手,将她肩头斜开的中衣,拉拢了些。 “……好!”少年女皇便点头,赶紧敛了坐姿,准备洗耳恭听。 她以为,就是一通平常教诲,她照做便是。 然而,听他一条接一条,扔炮仗似的,足足用了一盏茶功夫,才说完。 少女就恨不得,重新将头埋进那锦褥中,回炉重睡。 她可以,当做是个梦,什么也没听见吗? 他说的那些,都是当好一个女君的硬道理,可是,她都做不到呀!确切地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 第一条,熟悉政事。查六部卷宗,了解各部事务,悉知国库收支,各地赋税,辩诸事之症结与要害; 第二条,辨识官吏。查吏部课考,见各级要员,看政绩能力,亦要看性情癖好,培植些心腹,提拔些能臣,亦要掣肘奸邪,妥用庸人; 第三条,科举取士。连开三年恩科,亲自主持殿试,挑天下英才作天子门生,知人善用,培植出自己这一朝的重臣; 第四条,建亲卫与密探。在禁卫之外,建一支只听令于天子的贴身亲卫,在上书之外,建一支不经由朝廷的信息密报; 第五条,体察民情。访五道州府,悉各地风物民情,听民生之疾苦,获民心之爱戴; 第六条,指掌军事。看八千里舆图,巡三千里边防,军事要塞,见三军将领,掌兵力分布; 第七条,斡旋邦交。扬□□国威,示天子亲善,使蛮夷臣服,北狄来朝; 第八条,招选夫婿。皇家之事,最重传承,天子在位,最忌无嗣。最好能在兰台御史催促之前,选个皇夫,诞下皇嗣,以稳朝局,安民心。 …… 条条有理,头头是道,无可辩驳。 偏偏那人一口气倒完,还凝目来问她:“这些,都做得到吗?” “这辈子,也做不到……”少女烂了脸,低下头。
等到做完这些,她皇叔都老了,她也老了。那里面,有些事情,历朝历代,有许多帝王,穷极一生,也未必做得好。还有些事情,她一听就头疼,有些本能的不愿,比如,要她选皇夫,生皇子…… “做不到,便当不起这天子之尊!百年之后,于九泉之下,见了皇甫家的列祖列宗,莫说我教的……” 这话,就有些狠了。 “……”女皇咬唇,沉吟。 “无需一辈子,阿鸾,你若有心,勤奋有加,几年便可见成色。我与你,定个三年之约,三年时间,你照我说的做,若做得好,到时候,你想怎样……叔都可以允你!” “……”女皇抬头,翕了翕唇,嚅嗫半响,终是欲言又止。 还好,给她压了一座大山,却也递了个三年的台阶。 不就是三年嘛。 就冲着那最后一句,她想怎样,他都可以允她。 她心头发了狠。 给她三年时间,只要勤奋有加,她能做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女君。 到时候,她要日日到这张床上来,为所欲为,不,她要把他拐进宫里去,为所欲为! ∝∝∝ 那日之后,女皇陛下就越发勤奋了。 心里绷起了一根弦,照着那人说的,条条去做。 勤阅卷宗,勤于问询,逐一熟悉政事,挨个召见朝臣。一通亲力亲为,过筋过脉下来,至年底,便觉那些奏疏折子,似乎也不再那么晦涩了,批阅起来轻松了许多。那大朝小议上,基本上也能够识人辨事,对骂如流。 又让那本就是斥候出身的卓云,来建密报。再找她皇叔,要了那领兵训人比卓云还厉害的玄勿,来建一支龙牙卫。是为知人善用。 来年开春,便开始下各州府县,体察风物民情,巡边防要塞,督军情战事。 有时为了答一句棘手的臣子问,深夜辗转反侧,累得病到,烧到晕乎,一碗汤药喝下去,仍是让红衣扶她起来,蘸墨提笔,洋洋洒洒,势必要那些牙尖之人心服口服。 那微服私访,天子巡边,动则奔波月余,旅途劳顿,常常水土不服,一通上吐下泻,死去活来完毕,仍是叫着启程,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反正,只要估摸着死不了,就继续折腾去。 没了那动不动就哭的娇气,也没了时间去哭天喊地。 因为,她那九皇叔,思虑周全到恐怖,将那诸事,逐一给她拟了日程条陈。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什么时候,该理什么事了,精确到,每月每日。她稍有怠慢迟缓,便跟催命一样,来提醒。 那密密的行程,麻麻的事务,占据了她所有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至多,还能在草场去骑会儿马。 就跟在抢时间一般。向天抢命。 有时候,她也生出些疑惑,她那皇叔,是不是在忽悠她。他把她折腾到半死,自己却似乎闲得发慌。多数时候,竟在东山长生观里,跟无崖子对弈。听闻,一盘棋,可以对上几日。简直就是要修道成仙的节奏。 当然,多数时候,她是在自嘲,觉得自己年少时,偷懒太多,如今来补。天资不够,勤奋来补。 不过也奇,她越是认真,便越是得力。越是觉得,仿佛有许多的人,许多的手,在推着她往前走。也仿佛有许多的目光,期期地看她,将她托举。 有时候,也是尽享那种众星捧月的荣光。 那大朝小议之上,依然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吵闹如市集,然而,看得出来,那些自命不凡的大小朝臣,文官武将,渐渐地,多留了一份尊敬与信任于她,而不再只是将她当个坐了宝座却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 那接连的春闱恩科,金殿亲试,琼林玉宴,她慧眼识英,亲自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看她的眼神,不乏仰慕。 两年的北疆经营,待到她十九岁的那年年末,北狄终于来朝,绵延十里的进贡,那些草原上的蛮子,威武雄壮,却是欠身捧胸,朝她投来温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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