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未觉,那立在场边阴影处的燕王,有些不悦。 跑到一身的汗津津,一脸的红扑扑,才勒马,停下来。 要想平日那般跳时,方觉这马太高,便在那马上犹豫了少倾,卓云又赶紧一个卑躬屈膝凑过来,给当了肉垫,让她稳当地踩着下来。 那侍卫赶紧牵着马,往马厩里去。留了女皇,站在燕王面前。 “过来,看看这弓箭有没有长进……”燕王折身,往那靶场走过去。 皇甫璎喘口气,无奈在后头跟上,却偷偷挤眉弄眼,扮了个鬼脸。心道,这是存心考她吗?不过她也不怕,五月端午那日,他也是见过的,连行马射柳再接枝,这种高难度技能,她都是能做得到的。 到了那靶场,燕王竟亲自替她挑弓,大约是要看她臂力。 女皇便站着等他,又转头去望远处马厩里,卓云在侍弄那青鬃战马,细致周到,跟照顾祖宗似的。她那好奇心,又泛滥了: “皇叔把拂晓牵到这草场里来,做什么?” 若是单纯的,为了让她骑一骑……那也太无聊了吧。难道她叔卸了摄政之权,竟无所事事到这地步了吗? “配种。”燕王认真地挑选弯弓,随口答她。 “……”皇甫璎翕唇,不知如何答,没想到,竟是个更无聊的由头。半响,才又问:“跟……谁配?” 这禁苑草场里,有好几匹马。 “小雪。”燕王挑了一张最重的弓,又去取箭。 “……”皇甫璎半张了嘴,适应了半天,才煞有介事地点头,“哦,倒也是,是该给小雪找个伴了……” 那小雪,其实也是这人几年前送她的,送来时也就是只初生不久的小马驹,如今,差不过有五六年,倒是过了幼齿,到了成熟发情之年。 那人依稀有个嘴角上扬的笑意,一边搭箭举弓,朝远处箭靶比了比。
“可是,会不会……太老了?”少女低头,在心头算了算,不觉嘟囔了一句。 那拂晓,是高祖爷在世的时候送的,送是三岁,去北疆战场服役五年,回来又是七年,这十二年一加,也就有十五岁了。而在军中,基本上也是这个槛,十五年的马,基本上就用不得上战场了。 一匹十五年的退役老马,配她如花似玉的小雪,她有些嫌弃。 虽说那马,也还雄呼呼的,还看得。 “过来!”男子一声沉沉招呼,让她过去。 少女行上前,不知他要如何,却见男子将手上弓箭塞与她。 “这弓,我拉不动……”皇甫璎一看就喊黄。 燕王不答,从身后贴她站了,张开双臂,握了她两只手,只手掌弓,只手扣箭拉弦。 其实,也不是在她用力,却被那双握她的手掌引着,吱吱开弦,拉开了弓,箭在弦上,却迟迟不放。 那重力绷开的皮弦,就在空气中微微地跳跃颤动,耳边上,是那人声声慢慢的呼吸声,还有那温柔的鼻息,温凉的菱唇,似雁过渊潭,略过她的脸颊与耳际。 少女被架着拉开那重弓射箭的姿势,又被那雄浑气息包围着,忽然有些手软,嚅嗫着,猫儿叫: “叔……” “莫动……”耳边一声低暧的叮嘱,几近是吐进她耳窝里,痒得她整个人都软了。那人垂头在她肩侧,比寻着她的视线,将手中箭,对准了远处靶心,却在那射出的前一瞬,一个上扬,再猛地松手,飞箭而出。 “铮”地一声,飞箭划破长空,继而,是悠悠“叮铃”,响彻天空,回音绕荡。 那一箭,射的是远处角楼上,檐下一只小风铃。射程远远大于箭靶,射物远远小于靶心。且角度刁钻,还是重弓发力,似乎也未作瞄准,就那么随手一箭。 皇甫璎看得惊叹。 那人维持着掌弓的姿势未动,便将她禁在身前,前胸贴后背地,不悦地询话: “阿鸾看一看,是不是老了?” “……”女皇便转头,猛地掉进那深眸里。一边软软地溺进去,一边钝钝地回味,这话的意思。 这话里的浓浓不悦,为的是哪般? 她刚才说他的马太老来着,难道就这话,把这老人家惹生气了? 可是,她嫌他的马老,跟他有关系?他拉重弓射风铃显摆雄风做什么? 哦,不对,先前骑马时,她似乎不小心,又称了他一声老人家,难道是这声称呼,又犯了忌讳? 还是不对,他把他的战马,拉来跟她的小雪配种,这会儿又要拉着她的手来显示那宝刀未老,什么意思? 有些迷乱……越发身软……觉得她这叔,这般妖妖的小气,有些撩。 就那么溺在深幽雾潭里,四目对视,流光旋转。 差一点,她就想要扑上去。 却被那人抬手,一把遮了她的眼睛,叹气说她: “小妮子,莫勾人……” 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第35章 隔层纱 隔了一层绢纱,却多了一番迷情…… 那草场上, 两人贴身站立,端比着弓箭,看似在教习射击, 实在已经有些迷迷情愫,若是再放肆些, 怕是要如胶似漆地粘成一团了。 宫人在远处侍立着, 低眉顺目的。卓云埋头在边上的马厩里, 亲自侍弄那匹青鬃祖宗, 其实心头也禁不住替他家王爷捏一把汗。 他先是燕王亲卫,后来又做这御前侍卫,离这两位, 都近。所以,王爷的心思,他看得最多。女皇就不用说了, 她爱谁都可以是谁。只说他家王爷, 对这小女皇,就是那种男子在心尖上放了个人, 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爱,只能是各种阴暗的、近乎变态的隐忍与宣泄。 比如, 今日这把拂晓骏马牵进宫来配种…… 可是,这似乎不太好。嗯,就是对王爷不太好。至于怎么个不好,卓云也讲不清楚, 只知道, 这叔叔和侄女勾搭的事情,世道人言,多半会喷向那为老不尊的长辈, 且那侄女,还是个只能劝谏不能忤逆的女君。 反正,卓云的忠心,还是朝着这旧主的。 遂在那马厩里,一边反复地刷马鬃,一边暗求那两位祖宗,千万别在光天化日,广庭大众的,就乱来啊。 那边射击处,倒也并不像那操心的侍卫想得那么不堪。 一番迷迷对视之后,燕王站直了身躯,抬眸去看着远处角楼,漫不经心地问那身前的小人儿: “阿鸾想不想……出宫去玩?” 皇甫璎怔了怔,又听得心头痒。有得玩儿自然好,可那御书房里的羁绊,实在是…… “那些折子……” 怎么办? 他答应了要帮她的! “带上,夜里回王府,叔帮你写……” 那人一句充满诱惑的允诺提议,少年女皇便点了头。继而在脑海中,蹿出无边的遐想……带她出宫去玩儿,还可以不回来,夜宿王府,那她该要睡在那张床上? 颇有些隐秘的兴奋,小心脏扑扑地跳着,脸上笑出羞羞怯怯的风情,像个被情人勾着出去幽会的小女郎。 事后回想,女皇才反应过来,这一天,她皇叔突然进宫来,拿一匣清甜的石头瓜喂她吃,拉她到草场骑他的战马,然后又妖妖地,拐带她出宫去……是有蓄谋的。 只是那蓄谋,并非她想的那般……旖旎。 非但没有旖旎,反倒是无尽的无奈与绝卓,怅然而忧伤。 可那时,她能想到的,却只有旖旎。 可不是吗?她的心意,已如明月昭昭,他又未拒,可不是要往那更欢喜的融融境地里去吗? 她叔是嫌这宫中耳多眼杂,要换个清静自在的地方……吧。 少女心头窃喜,赶紧跑回寝宫去,急急地沐浴,洗去那一身骑马运动出来的汗渍,换一身濡软的轻罗常服,深衣露螓首,软纱缠细腰,轻履绣鞋,簪发抹翠,朱唇点绛,然后,将那一大摞未阅完的折子,用匣子装了,抱着上了她皇叔的马车。 其他的人,谁也不带,她可是去幽会的。 ∝∝∝ 马蹄嘚嘚,车铃叮咛,车厢晃悠,出了宫,过朱雀大街,去了东市夜集。 夏日的东市夜集,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各色行商坐贾琳琅满目,丝竹飘乐,华灯璀璨,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街面上喧嚣杂乱,两人亦就并未下车行走。可就这么乘车一游,皇甫璎已觉得,似乎是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美好。 外头繁华红尘,车内却是亲密幽境,她依偎在他身边,他抬手将她虚揽。没有太多的言语聒噪,只有微微的耳鬓厮磨。 然后,听着那街市上的叫卖,闻辨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她想吃什么,他就吩咐车外的跟班去买来。 各式的吃食零嘴,麻辣鲜香,酥甜软糯,平日不让吃的,宫里不喜做的,只要她开口,他都纵容。 且还要就着她的手,不时来浅尝一下,或是分食两口。低头来食时,偏还抬眸来看她,深眸如幽潭,流光如雨露,沐得她心与身,都起颤。 皇甫璎突然,就感动得想哭。 起初,以为是那平日难求的口腹之欲的慰藉,再凝神细想,方觉那口腹之欲,只是一个引子罢了。 途经那唱演杂戏的勾栏处,便停驻车马,听了一会儿。 恰逢里面,唱一出南戏,叫做“赵贞女与蔡二郎”。唱那蔡二郎应举,考中了状元,却贪恋功名利禄,抛弃双亲和妻子,入赘相府。其妻赵贞女,在饥荒之年,独立支撑门户,赡养公婆,竭尽孝道。公婆死后,她以罗裙包土,修筑坟茔,然后身背琵琶,上京寻夫。可是蔡二郎不仅不肯相认,竟还放马踩踹…… 少女就哭了。 哭那痴情可怜的赵贞女,也哭那贪新弃旧的蔡二郎,最后,就变成了哭自己,哭自己的情爱与难堪,哭这街头夜集上,都不敢下车走一走的局促,也哭这吃一通街边小吃,都觉得美好如天赐的幽情。 突然间,她就生了贪念,想要长久。 却又陡然间清醒,那是她叔!进了皇家宗祠族谱的高祖皇子,是她板上钉钉,天下皆知的九皇叔。这般沟壑……想要开始,都不知该要怎么下手,何来的长久? 遂越发伤心,哭得稀里哗啦,眼泪跟珠子似的,连成串地掉。 男子偏头来看,有些不解她这突来的情绪,可也大约知她的心情。也不出声来慰,只抱在怀里,摸出袖中绢子,来替她抹泪。 大约男子都看不得怀里的女人哭。那如泉涌的泪水,一时抹不干净,便用唇来亲,印着眼皮,触及一片水渍,又拿绢子来堵,一边擦,一边亲。 后来,索性就隔着那丝绢子,将唇印在眼上,轻轻重重地,压了那眼睑颤动,又顺着游走往下,脸颊,鼻尖,直至唇上。 隔了一层绢纱,却又多了一番迷情。 “叔……”少女就被带出那莫名伤心的境地,又给勾出了些尾脊窜热的情动。 那人却突然撤了亲吻,拿掉覆她面上的绢纱,轻笑说来: “走吧,去王府看昙花,快过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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