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朝堂之上的变故,钱仲谋能够托付女儿的人,却思来想去,唯有这个生母。临行之前,钱淑媛也已经大概知道了玉楼春的履历,虽然也有惊慌错愕,但是到底还是认同了这个母亲。 所以虽然是并肩坐着,更不安的反而是小院儿。 “淑媛已经在我这里住了三日了,倒是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吧。” 小院儿哑然片刻,眉头微微蹙起,玉楼春的来龙去脉,郑澜的密折上,已经一清二楚。但是却并没有交代她的身世,大概是其中的机要,五毒门的亲卫也没有调查清楚。 既然如此,小院儿还是打算问一问。旁边的钱淑媛似乎是领会了什么,起身对玉楼春说:“三哥还没吃早饭,我去寻他到前街的棚子里买碗水饭。” 金三把钱淑媛送到了玉泣琴社,本已经仁至义尽,其实打算三日内便启程回天凌山与金婆会师,但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小院儿。方才片刻的怔忡,他一贯沉默害羞的性子,便从房梁上飞下,钱淑媛知他不会走很远,借口去寻他,实则是给母女二人一个说私房话的机会。 屋内只剩下玉楼春与小院儿,铜狻猊吐着青烟,小院儿隔着袅袅的烟气,端详玉楼春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陡然发现,自己的眼睛和下巴,竟果真是和她一模一样。 “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第60章 访客 “春娘,有人来访。”…… 玉楼春沉默了一息, 去内间拿了一方锦盒,打开是两方芙蓉冻的印章。 “这是淑媛出生后,我去寻了名家雕刻的名章。原以为此生恐难有机会给你们, 没有想到老天爷待我不薄。” 玉楼春从两方印章中拿过了一枚,递给小院儿, 小院儿看到了上面阳刻的篆文, 很艰难地认出了上头的字:薛青佩。 “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玉楼春低头一笑,对小院儿说:“你的父亲是薛昭。这个名字, 亦是他给你取的。” 小院儿身体颤抖了一下,喉咙里有热流滚动。薛昭这个名字,她在京中这段时日,也有所耳闻,是大郑去世多年的名将,秦志城的父亲,也不过就是薛昭将军从前的副官。 大郑如今受西蛮南下侵扰,百姓不堪其苦,仿佛悬在王朝头顶上的一方刀刃。但人们常说, 二十年前,薛昭将军在时, 大郑列将千名,精兵百万, 沃野万里无人来犯。一朝薛昭将军身死, 才一时间令西蛮做大。 小院儿难以相信,人人口中热议的传说,竟然就是自己的生父。 “我曾沦落风尘, 将军对我一见倾心,正是在恒昌五年的激战时,我随军出征,才有了你。当时战事频仍,只好远下杭南养胎,谁知从此和你父亲就此作别。” 玉楼春谈起往事已经不再伤心。她与郑澜的生母红霞,是当年教坊司最艳名远博的歌舞伎,后者入了宫闱,而她则被薛昭将军一见倾心,甚至为了抵抗礼俗,为她挂冠而去,才应纳入府。当时薛昭少年英才,京中名门贵女属意于他的人不计其数,然而他却无视伦常礼法,坚决要娶玉楼春为妻。此时曾经浮浪一时,甚至被书会才人写入话本和经变之中。 小院儿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手中的芙蓉冻被她攥出了温度。 “你的父亲是在恒昌六年,也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与西蛮激战时战死。当时,他们深入敌后,却没有等到帝王应允的补给,于是不得不以身殉国。”薛昭的死,是帝国的伤痛,但是因为那场战争牵涉了许多的党阀争夺和派系纠葛,因此多年来并不能被民间随意议论,恒昌帝当时为了安抚朝内君心,则将薛昭的战死,说得轰轰烈烈,对背后的深处缘由,闭口不谈。 这是一段不被昭雪的沉冤,玉楼春谈几次,几度叹息:“后来我生下你,却因为没有倚靠,又被歹人所骗,睡梦中将你抱走。我以为此生再也不能与你相见。” 玉楼春此时又浮上了欣喜的笑容:“本来孟夫人说,要让我与淑媛重逢,但我看到了你的胎记,便知道你不是淑媛,或许是青佩。而你脚上的红痣,不会有错。” 小院儿的脸色称不上好看,她从未料到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甚至和大郑的国祚紧密相连。 “父亲一定是受了冤屈。”小院儿笃定地看向玉楼春。 玉楼春不置可否。 “那么她呢?怎么会……”怎么会凭空多了一个妹妹? 玉楼春闻言,脸色有些局促,沉了一息,看向门口空无一人,钱淑媛恐怕已经找到了金三,往前街上的茶水棚子里去用早点了。才絮絮说道:“我本以为要重操旧业,卖笑为生,谁知在杭南,遇到了淑媛的父亲。他待我情真意切,我便不得不委身与他。” 小院儿低头沉默,玉楼春有几分窘迫,对小院儿说:“青佩,当时为娘活着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继续找寻你的下落,所以才不得不失节,何况我本是勾栏泥淖中来,若无薛昭将军,可能洗尽铅华早已经寂寂无名。” 小院儿点点头,似乎是体谅与理解道:“这些年,我也在人牙子与勾栏里长大,你的话,我能体会。” 玉楼春心疼地将小院儿搂在怀中,丝绸质地的裙子并不容易暖热,但是久了,小院儿也感受到了一丝温存。 “淑媛比你小两岁。我生下她之后,钱大人本要抬我入府,谁知吴氏却不肯他纳妾。于是只能将淑媛抱入钱家,其实这次她前来,我也有些生疏。” 玉楼春似乎很有些不安:“可是为娘也有许多不解,为何孟夫人以为你是淑媛……”她打量着小院儿的穿戴,又望向门外院中兀自坐在那里佩戴者短剑的蝶,自然是又确认了她是湛王府如今的女主人。 小院儿沉了沉,眸子清亮地看向玉楼春,将自己如何替嫁的事情告知了她。 玉楼春听后压抑不已,“世间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小院儿心头还有疑问,却已经不是关于自己,而是刚刚在房檐上消失的金三:“那个金三,怎么会在此处?” 玉楼春顿了顿才明白小院儿说的是护送钱淑媛来的人,便道:“那个男子叫金三?我以为是淑媛如今的意中人,淑媛说他一路仗义相送,让她没有受什么颠沛之苦。怎么,你认识?” 小院儿联想到金三方才在屋檐上似乎是落荒而逃一般的飞跳出视线,又想了想玉楼春的言语,似乎有了几分会意,对玉楼春说:“他也算我的一个故人,很有些古道热肠,若是淑媛对他有意,倒也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她向来知道金三对她的一片情谊,若真的如玉楼春所言,这一路,都是金三护送钱淑媛南下杭南,那么他是如何想的,似乎也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此时钱淑媛回来了,还在外面轻轻扣门,对玉楼春说:“春娘,有人来访。” 玉楼春应和了一声,对小院儿说:“淑媛现在的身份,毕竟不能为外人道。钱大人如今出了事,所以我便让她唤我春娘,对外之说她是我新买的婢女。若是湛王殿下问起来,你斟酌便是。总归她是你妹妹。” 小院儿却一时间难以把这位杭南世家嘴里所认定的一等一的世家名媛和自己的亲妹妹等同起来,她对家人这个概念其实都是十分陌生的。但玉楼春如此央告,她也只能言不由衷地点点头。 而后,玉楼春让她暂且在里间放下帷幔躲一会儿,她的访客大多是来请教琵琶技艺的,只需要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打发,不消太多功夫。
第61章 姐姐 “老天爷把姐姐的那…… 钱淑媛穿着布帛的衣服, 看起来像个婢女,虽然年轻,但行事低调, 便更衬得身后一身流光溢彩的丝绸褙子的玉楼春艳丽无两,玉泣琴社的前厅装饰简单, 不似内间那般设置繁华, 因此更衬得有了些年岁的玉楼春美得如同桃花星斗般灿烂。 沈无咎坐在玉楼春对面的位置, 钱淑媛低着头给他递茶,他目光都没有从玉楼春脸上移开,便接了过来。
“学生今日冒昧到访, 还请玉师见谅。”沈无咎说着,把手中刚刚取下的佩剑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宝剑的剑鞘上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倒是和他一身蜜色的华服相配。钱淑媛低头悄悄把视线上移,端详着他,确实是比幼年时更添一分英朗,大概是从戎一段时日,眉宇间除了杭南世家公子的富贵,还多了一份令人肃穆的杀气。 钱淑媛匆匆拿着托盘退了出去,到了后院。小院儿接过她手中的茶盘, 看她的脸色有些古怪,便问:“是什么人来访?要不要紧?” “是沈家的郎君, 算来应当是家主了。”钱淑媛这时候才舒一口气,她很庆幸沈无咎没有认出她, 一心只在玉楼春身上。 “郎君?”小院儿很是诧异, 方才玉楼春出去的时候交代,应该是世家的女眷前来讨教琴技,怎么偏生出郎君来, 而沈家她自然也有所耳闻,是出去孟家以外杭南数一数二的名门,她努力去搜寻关于沈无咎的信息,却想不起来多少。 至此,小院儿哑然失笑,对钱淑媛半是调侃半是歉意地说:“说起来,他们是都把我当成了你。而你本该知道的事情,我却一点也不知情。” 钱淑媛看着小院儿一身华服,而自己穿着粗布的短打扮,竟不觉得失落,反而有几分好笑:“以为替嫁的人是随便找来的,现如今才知道,除了亲姊妹,哪里有这么像的。”虽然说笑一句,但是放松的神情也只是一瞬间,复又紧张起来:“我瞧着,沈家的郎君,似乎不是为了请教什么问题来的。” “母亲……”小院儿说起这两个字,还是有几分生疏。她不似钱淑媛,从京中南下的一路上都已经做好了母女相认的准备,身世和亲人,都是突如其来闯进了她的世界,打得措手不及。 “母亲,没什么事情吧?”小院儿也跟着担忧,看着庭院中坐在藤椅上的蝶,对钱淑媛说:“我带的人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要不要……” 钱淑媛想了想,摆了摆手,她回忆方才沈无咎看着玉楼春的神情,虽然有不言自明的意味,但却看不到什么轻薄的意思,于是说:“先不要轻举妄动,我猜想事情可能也不至于太坏太急。” 两个人便坐下来,竖着耳朵听前厅的声音,钱淑媛是不是拿过手绢、香炉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过去巡查一圈,见沈无咎确实是秋毫无犯地仍坐在起初的位置上,便有几分放心下来,回到内间和小院儿一同坐着。 “你和金三怎么认识的?”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气氛轻松下来,小院儿便忍不住问。 钱淑媛也很诧异,小院儿居然认识金三,也很纳罕地问:“三哥?姐姐也认识吗?” 一声“姐姐”脱口而出,小院儿陡然一惊,一股说不明的情愫涌上心头,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是的的确确是暖的。 钱淑媛见她有些尴尬,也自觉地了头:“替嫁的事情,原是因为我当初怀了太子的孽种,本打算南下养胎,路上遭遇不幸,孩子也没有了。幸得到江湖侠客的救助,我便认他做兄长。他过几日便要回家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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