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闵家郡的客栈中,两人纠缠至死、相拥而眠。仿佛从此以后,便没有你我之分,你的心是我的,而我的心也是你的。 不对。 一样的面孔,一样的温度。抱着怀中的男人时,沈般却感受不到应有的心安感。 他所爱的顾笙,似乎不是这样的。 青衣时清俊温和,红衣时肆意张扬。时而是君子,时而又是魔头。一个是“顾君子”,另一个是“妖邪” 也不是。 他看过灯火在顾笙的脸上交相辉映,见过落花从他的眉眼间轻轻滑落。那样的顾笙总是美的不真实,仿佛距离他太过遥远,不知何时就要随时消失。 这让他想起了画皮鬼。 青面獠牙的恶鬼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于是披上美人皮,学着人一笔一划,描摹出了绝世美人的模样。书生一见她便倾心,可见了她的真面目后,便立刻吓得去找道士,叩头哀求他救自己的性命。 顾笙给他看到的,是否也是这样两张不同的“皮相”? 画皮鬼是为了骗取凡人的信任,顾笙或许也一样。虽然他不是为了吃人,但不披着这两张皮,便无法在这世上活下去。 皮相之下,是他受伤也不会留下疤痕、却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 “……是了,我差点都忘了。”沈般轻声道:“说好了,我一定会救你的。” 怀中的顾笙动作一顿。 “你的伤口总是好的很快,但是我知道,并不是说伤好了,就不会疼。” 他轻轻推开了怀中的顾笙,试图看清他的脸,然后轻轻地压了上去,吻得温柔缱绻。 等我。 “……沈般。” 他感到顾笙仿佛在压抑着无数痛苦,仿佛在颤抖着。 “救我。”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顾笙蜷缩着坐在远方,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容。随即无尽的业火从他身周猛地窜起,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顾笙总是在燃烧着的。 仿佛想要烧尽身上的业障,连同将自己一起毁灭。 没有半分犹豫,沈般走入了火海之中。火舌舔舐着他的身体,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却一步步上前,拉起顾笙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 若你在火海之中,这道劫也有我与你一起过。 睁开双眼时,沈般意识到身上源源不断的疼痛源自他的右肩。腿脚软得厉害,无法运转内力,手脚戴着镣铐,身在牢房之中。借着走廊墙壁上火把的光亮,他才隐约看清四周的情况。 他竟然……没有死吗? 耳朵里传来阵阵蜂鸣声,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乎是有人用药物影响了他的听力,因而即便想要站起身来,也走得摇摇晃晃的。 对方留着他的性命,莫不是要将他当作威胁顾笙的筹码? 也就是说顾笙还未被他们抓住。 下意识的,他松了一口气。 牢狱之外没有其他人,这里面也没有窗子,头顶却能看到些换气的孔洞,想来他们此刻应身在地下。 话说回来,罗彤去哪里了? 他在牢房中四下摸索,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火红的身影,于是上前摇了摇:“罗彤,醒醒。” 少女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眉头紧皱,似乎并不是个好梦。 奈何沈般没了内力,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没有反应。 除了还有气息外,就像一具尸体,面色苍白、身体冰凉。 “醒醒。”他再次推了推,在罗彤的耳侧轻声道:“是你说过,要查出真相的。”
似乎是他的努力终于见效,罗彤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见面前的人是沈般后,眼中闪过一瞬的困惑,接着猛地将他推开,缩到旁边的角落里。 “你怎么了?”沈般感到不解。 “别过来!”罗彤惊惧万分地道:“登徒子!我宁愿死,也绝不会嫁给你!” 沈般:“……?” 嫁给谁? 谁能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罗大小姐应承一门婚事? 哦……好像还真是他。 “罗彤,你冷静一点。”沈般试图靠近已经濒临崩溃的罗彤,轻声说道:“无论你现在看到什么,都是幻觉。” 罗彤瞪着黑黝黝的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就在沈般打算打晕了事的时候,她突然猛地飞扑过来。沈般一愣,下意识地抬手去接,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 罗彤吻了他。 并不是蜻蜓点水,罗彤捧着他的脸庞,近乎是恶狠狠地咬了下来。 沈般:!!!!!? 身上突然便来了力气,他猛地将罗彤推开,满脸写的都是“又惊又惧”。却见罗彤的注意力又不在他身上了,而是往牢门的方向跑去,不住地敲打着污迹斑斑的门桩。 “开门啊!来人啊!”她像是拼了命一般地呼喊道:“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沈般:“……” 该说这句话的是他才对。 见无人过来,罗彤又楚楚可怜地看向沈般,泫然欲泣道:“你……你别过来,放过我吧!” 沈般:“……哦。” 就在此时,罗彤的手突然如闪电一般,穿过栏杆一挥,蜻蜓点水地在黑漆漆的虚空中一点。牢外传来挣扎和呻吟声,一个黑衣人被猛地从地上扯了过来,脖子上缠绕的正是沈般的琴弦。 “过来帮忙。” 恢复了部分内力的沈般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抓住琴弦的另外一头。两人合力将那男人压在牢门上,聊起了天。 “你早知道有人监视?” “呆子。”罗彤白了他一眼:“那你以为呢。” “你就没有别的避毒丹吗。”想起方才的事,沈般还一阵阵地犯恶心:“非得用你嘴里的。” “早被他们搜刮走了,这可是用来保命的东西。” 待那人的气息渐渐没了,两人才肯松手。搜刮之后,却不见牢门的钥匙,身上的武器又早已被收走。就连这条琴弦,还是罗彤在被抓前,偷偷从沈般袖中顺来的。 “你的内力恢复了多少?” 沈般试着运功:“三成不到。” “等你恢复到八成了,你我合力震开这道铁门,一鼓作气冲出去。” “嗯。” “还有,我不是你的拖油瓶。”罗彤恨恨地道:“不必为了顾及我,将自己折磨成那样。” 这是在说两人昏迷前的事情。 “……嗯。”沈般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他没有杀我。” 这一次罗彤反而陷入沉默之中,在他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沈平实,他们似乎……知道你的身世啊。” 沈般微微一怔,接着瞳孔猛地放大:“不可能。” “放心吧,我在京城待了那么久,那些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少,这里应该不会和上面沾上关系。”她顿了顿,接着道:“这样其实也好,至少他们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害你的性命。” 可是除了他们外,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只有千叶卫和四大家族的少数几个人。 “你的意思是……” “留下你我的性命,这不是江湖人的做法。”说到这里、罗彤抿紧了嘴唇。 江湖人快意恩仇,肆意妄为。会“守”这些东西的……只有和她一样的“走狗”。 像她和潘达一样的走狗。
第78章 (七十八)棋局 高山流水庄一级一级的台阶,并没有很高很险。从山脚一直走到山上,也不过半日。可在有的人眼中,这样短的一段距离,却如同天堑,怎样也跨不过去。 第一次登上那座山时,潘达还不过是个少年。潘裘自从成了武林盟主后,便被诸事烦扰,时常出门远行,没个定数。但他知道父亲每过不久便会上那座山,年年如此,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他最早并不知道那座山上究竟有什么,后来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才逐渐拼凑出一幅模糊的图像。 在那座山上,有一个永远都下不了山的孩子。 提起他时,潘裘的脸上总是抱有憾色,接着对自己的独子道:“他比你的年纪还小些,却要承担这许多的憾事,实在是可怜。” 可怜吗。 潘裘是一个善心泛滥的好人,别说是对亲朋好友,便是对不认识的陌生人,有能帮的,也会不遗余力出手相助。潘达虽是他的儿子,性情却没有半点与他相像。 至少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同情一个外人。 这一次潘裘在外赶不回来,便换成他代替父亲,看一看那庄子里的孩子是否依旧安好。 或者说是,看一看那头被困在笼中的幼兽,有没有一不小心被放了出来。 沈般的模样比他想象中还要平淡普通,在潘达看来,被困在方寸之地的人,要么便是个自暴自弃的疯子,要么便该胆小如鼠、谨小慎微。可他却不一样,脸上总是一派木然,仿佛无悲无喜。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和温度,就和木头人没什么区别。 哦,还有一点便是,弹琴是真的难听。 “一直待在这山上,像具行尸走肉一样,你难道不觉得无聊吗。”独处之时,潘达问他,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了,我都忘记了,你不过是个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怎会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可怜。” 年少时的潘达,和现在一样恶毒,只是还没学会该如何掩饰自己。 “像你这样长大的人,不通半点人情世故,离开这座山庄后,也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潘达在他面前蹲下,扯了扯小孩儿的脸蛋:“亏你还有那么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真以为你能带着他们重振门楣。不过……也难怪,人活着也总该有个念想,不然多没意思。” 也就是在钟文和等人不在的时候,他才能这样欺负一下沈般。 沈般眉头微皱,就在潘达以为小孩儿终于忍不住要反击的时候,他突然如电光火石一般出手,两根琴弦朝潘达身后的矮墙处打去。里面传来一声闷哼,潘达微微一愣,凑近了看,却是个潘家的下人,手脚都被钉在树干上。 “你带来的人不干净。” “……是吗。”潘达微微一笑:“看来这世上想要我死的人,可真不少啊。” 那刺客见潘达就在眼前,知道他不会武功,眼中滑过一丝光亮。刚想暴起劫持他为人质,沈般却将两根琴弦狠一用力,对着他的脖子一绞,这人便没了气息。 “对不起,忘记给你留活口了。” 潘达则饶有兴味地看着手握琴弦的小孩儿。 “你在杀人的时候,都不会觉得害怕吗?” “当然不会。”沈般转过头看他,眉头再次皱起:“他是来自外面的刺客,我为什么要害怕。” 竟然是他眼拙了。 这笼子里困住的哪里是什么可怜的孩子,分明是一只爪牙尖利尚不自知的怪物。 那时他便好奇,有朝一日这只怪物真的被放出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0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