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准备,哼,好一个早有准备!”晋王火气又要往上冒,“他不是在苍州城吗!我们就攻苍州,拿下粮仓解了燃眉之急,苍州和鄢城,本王都要!” “王爷,末将愿带三万兵前去攻城!”帐下李苟猝然开口,“末将可以。” 周围将军的表情一下子微妙起来。 说起来这李苟,恐怕连宋清明都要忘了阴暗里还有这样一条毒蛇窥伺。 当年宋清明初到军中,李苟还是帐下斥候李狗儿,后来蒙宋清明赏识,得以更名做了副将,扭头却投于金岫帐下,将三千先锋军的消息卖给了混夷的左贤王,还冒领了宋清明全歼混夷先锋军的功劳,平步青云。 关外黄沙莽莽,只有宋清明一人半死不活地逃回来,蒋充世和金岫前阵子倒是被宋清明收拾了个干净,朝廷即下令调查当初之事原委,而李苟早已闻声从边塞逃出,转投到晋王门下。 说起来也好笑,他着急忙慌如丧家之犬般逃了出来,殊不知宋清明早就忘了他。晋王帐下将军众多,谁也瞧不上他这个半路上船的,如今攻打苍州城是他自证能力的最好时候。 “李苟怕是不行吧,宋清明好歹也是三品云麾将军,若派他去,还以为我军无可用之人呢。” “不如就请郑元明郑大将军前往,季小将军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如今徒儿受辱,这作师父的去替他一雪前耻再好不过。” 几个将军讨论纷纷,李苟脸色渐渐难看。赵庇嗣扭头看吴王还在埋头吃着橘子,伸手抢过,作口型怒骂他不争气。 赵庇嗣又回过头来,左右扫视一番,“那就派郑大将军前去夺城,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领命。” “那李苟也跟着去吧,打打下手。” 李苟低头敛去眼中阴鸷。“多谢王爷。” 郑元明分兵去不过十几日光景,两边战局都已陷入胶着状态。 一面是饥如恶狼的叛军们,一面是分而守城的苍州与梁地。胜负好像就在差池之间,或是攻下城池,或是被迫撤退,结果即将摆在眼前。 鄢城里,胡天八月即飞雪,何况如今十月中旬,赵锡前一夜特意吩咐人在城墙上倒水,今日内外城墙皆已结冰,更加坚硬。 他登上城阙看,敌军又在吹鸣号角,黑压压人头攒动,显然是要再次发起进攻。守了大半月,鄢城城墙早已多处破损,壕沟中堆满了僵硬的尸体,如今城中多剩伤兵残将,连射箭都要省着射,弹尽粮绝,万般凄凉。 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他心急如焚,却不能表露。 “王爷,这几日叛军攻势愈加凶猛,怕是要守不住。” “守不住也得守,哪怕本王自尽,也决不能后退半步!”赵锡登楼远眺,却从无援兵出现。重重包围之下,连消息也难以传递进出,他只得凭猜测。“他们攻势越猛,就越说明他们心急,或许,朝廷大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可若是他们没来呢?”河清侍立在赵锡身侧,左眼纱布上渗着斑斑血迹。几日之前,他替赵锡挡下暗箭。 赵锡转过身,面色苍白,然而神色坚定。“他一定会来。” 即便他不来,这一座城,也并非为他而守。 赵锡抬头看天,今日正是十月十五,下元节。 武朝的下元节很热闹,会点天灯,放孔明灯,这一日的宁京,即便在夜里也明亮如昼,从高处看去,宁京坊市就是烟火人间。 郊外高山上,有无数的孔明灯被点燃,缓缓升起,漫天烛火映着人们的脸庞,承载着无数征人亲眷的祈念,蔚为壮观,远到紫禁城中都可看见,胜过满天星辰,更何况今夜月明星稀。 一个又一个孔明灯从指尖脱离,缓缓飞向高空,玉笙音寒,烟花在空中绽开,笼中烛火熏染着纸上墨字。 “信女宋陆氏,不愿我儿封侯拜相,只求他平安归来。” “吾弟锡,平安归来。” 耳边,战鼓又被敲响,云梯架上墙头,一波波晋军冲了上来。 “杀——”赵锡拔出剑,脚步点地间疾步上前,拧腰裹身,剑刃一挑即点,划破敌军喉咙,流尽一腔热血,盔甲上血痕未干,还要再战,再战,战不停歇,直到守住这座孤城。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王爷!” 河清一声凄厉大喊,赵锡转过头去,看见一柄长枪自河清胸前贯穿而过,赵锡一个箭步想要冲过去,然而却有更多人拦住了他。他是王爷,是他们拿生命护着的人,他只能看见河清一点一点,被吞没不见。身后,守城将士一个皆一个倒下。
“王爷,守不住了啊……” 京外灞桥上,孩童们还在追逐打闹,嬉戏间欢声笑语,凤箫声动鱼龙舞。还有人在贩卖花灯与冰糖葫芦,沿岸摆摊,鼓乐喧天。 鄢城里,赵锡随众将士推抵城门去,清朗嗓音划破穹苍,“誓死守城!” “决不后退!”宋清明劈下大刀,抹去面上血迹,又冲了上去守城。“饿死这群叛贼,梁地将士还在等我们!” 城下战车投送油桶火箭,蔓势火光一片。撞车一次次撞下云梯,郑元明久攻不下,暗自唾骂自己怎么就选了苍州这块难啃的骨头。 “将军,军中已无余粮,战马也都斩杀尽了。如今苍州城坚壁清野,将士们饿着肚子攻了三日,一次比一次难打,”幕僚拱手,“除非他们出苍州城,否则此仗难打。” 一旁副将摇摇头,“此时即便佯退,云麾也定然不出,必得先诱他出城!” “看来,只得围魏救赵了。”郑元明指敲桌案,低低出声。 明灯万千,越飞越高。高楼上,赵瑾帝遥遥望着梁地方向。 “德子,你说朕是不是真冷酷无情?” 老宦官轻轻行礼,“陛下,新兵两日前才出发,要到梁地还需些时日呢。” “但愿,来得及吧。” 城门,訇然被撞开。一干将士并百姓皆都摔在地上,数万叛军气势汹然冲进城中,带着苦熬多日的杀气与愤懑。 鄢城,破了。 “杀啊——” “找粮食,快找粮食!” 兵卒百姓急急逃窜,叛军却要一出多日怨闷之气,见人便杀,鄢城内,惨叫声不绝于耳,血流街道蔓延。 老弱妇孺皆已撤离,如今留于鄢城的只有守城将士与被充作壮丁的成年男子。一场大屠杀就此展开。 “杀贤王!杀贤王!”众人杀不解气,冲上城楼。 城头上,赵锡独立风中,长袖扬风而起,剑刃还在滴血。 城墙下,百姓惨被屠戮,哀鸿遍野。 赵锡无力闭上眼,轻叹一声,眼角一滴泪就此落入风里。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在心头,作为弃子他坚守多日已是无愧,可作为王爷他辜负百姓,只因百姓无辜,不知同为弃子。 远处的旷野空空荡荡,从无援军。 众人皆如恶虎扑来,赵锡目光一凝,纵身迎去只当杀个彻底,刀尖刺进盔甲,血刃割开皮肉,厮杀苦痛间他咬牙承受,他赵锡姓的是皇室,又岂会轻易认输,任人羞辱。 “来!” 城头一路厮杀,血迹挥洒,斗如困兽战至精疲力竭,麻木感觉不到痛意,众人皆惧后退三分,赵锡踉跄起身不过几声低笑,又咳出血来苦咽下。 他拔剑还想再战,身体却已沉重万分,发冠劈裂在地,赵锡头发散乱,形销骨立,满身狼狈是血哪有当初的一身清贵意。然而他还是挺直脊背,只因他是大武朝九等爵位中的第一等,是赵氏子孙。 傻淫贼,终归是等不到你了。 倏尔他手腕转剑,寒光闪过,锋利剑刃贴上脖颈轻仰,沁出血珠,眸中果敢又疯狂。 “本王的命,自己拿。” “给我撑死守住,不许撤退半步!”宋清明指挥兵卒投下雷石和滚木,撞车又一次撞下叛军登城的云梯。“最多明日一早便会撤军,坚持住今晚,梁地那边必然解围!” 大刀砍下一个又一个敌军,火光中他不惧流火暗箭,一身银白盔甲是如此醒目耀眼,将士们的士气从未如此高昂,只因主帅身先士卒,英勇无畏。 宋清明的心怦怦跳着,带着激动与喜悦心情。纵使所有人都把梁地当作弃子,他也一定要竭尽全力,用最短的时间奔赴赵锡,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 “将军!他们撤军了!” 宋清明登上城楼一看,果真看见敌军正在有序撤退。身后众人扔了兵器欢呼,相互击掌庆贺,宋清明刀入鞘中,冁然而笑。 “原地整顿,清点伤亡!” 赵锡,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困没了,从白天写到凌晨一点,终于写到了这里。他们都是把家国大义摆在自身小爱前面的人
第58章 因为他要我活着 宋清明发去打探梁地消息的探子还未回来,宁荣的信鸽已先一步到了,他打开竹筒一看纸条,倏然怔住,扭头看向宋清明。 “怎么了,说话啊,赵锡那怎么样了?”宋清明双手插着腰来回走,口中呼出白气,一旦确保梁地平安,接下来只要乘胜追击撤退的叛军。他搓搓手,心情很好。 然而宁荣却迟迟不作回应。宋清明停住脚步,笑容缓缓收敛。“他,怎么了?” “报——”传令兵连忙来报。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宋清明摆手呵退。 “可是,是贤王爷身边的侍卫……” 宋清明急急冲了出去,帐外,海晏满身是血,断了条胳膊,站那看着他。他忽然踉跄后退一步。 “宋三公子,鄢城失守了。王爷在最后让我逃出来报消息。” “赵锡被俘了。”身后,宁荣搭上他的肩。“晋军内部我们的人传出的消息,他想要自刎但最后放弃了,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嗡—— 宋清明的脑袋如被重锤敲击,宁荣继续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大清。 “鄢城所有的粮食都被赵锡烧了,叛军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攻打下一座城池,只能被迫撤退。” “即便他能活下来,晋王也不会放过他。” “什么时候的事情?”宋清明转过身,面色倏然变得苍白,众人彼此对视无言,他骤然出声,“我问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 耳边耳鸣声不断,宋清明僵着身子遥遥望鄢城,眼神茫然。 原来昨天晚上,赵锡就已经被俘了。 只差了一个晚上,却终究是赶不上。 “怎么会这样……”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不会弃梁地,志在必得地说出自己要走出第三条路,可是直到赵锡被逼绝望自刎的时候,他还在和兵卒们满心欢喜地庆祝叛军退兵。 宋清明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周围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他忽然捂着脸转过身,踉跄走着又弯下腰去,只有肩膀在轻轻发颤。 打从一开始他就在想,家国大义与赵锡之间如果有的选,他一定选赵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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