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接生宫娥盥了手上前叩首说“陛下,愉贵妃难产,且贵妃于孕中忧思,至今无力生产,奴不知,如母与稚子只能存一…请您示下。”他闻言迅捷起身,长坐一夜不动使他步伐踉跄,他甩开挡扶的内贵人,直直行到屏风后,三个月未见,她竟是这般的憔悴。被汗与泪濡湿的发沾连于侧颊之上,他柔缓的替她捻于耳后,与她十指相扣,说“徐襄宜,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我不能让你为其丧命。”她艰难的抬首,望向他时尚有一分力气,她尽力的掰开他的手指,尽管早知是徒劳。“不…你…你怎么这么…”又来的一阵的痛意止住她的言语,她与他交握的手一紧,他感受着每一分战栗,只觉一世不曾如此进退维亟。“尽全力,保愉贵妃。” 她痛呼一句“不要。”艰难的撑起身来扯住他的衣襟“再…再让我试试。”这样的称谓令他面上泛出欣然,他说“徐襄宜,我陪你。”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声后,终于落下了两声儿啼。接生宫娥将孩子抱出后,讶异说“是双胎啊!”此刻已有宫娥报喜说“恭贺万乘,是皇子。”他看着她的面色愈发不好,旁人的话只字未闻,只一声声唤她“徐襄宜,徐襄宜…”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下一个孩子产出,后宫娥尽数伏地,为首的宫娥说“万…万乘…双龙…双龙不祥啊…”徐襄宜闻“不祥二字”,挣扎着起身,她知晓对于双龙的处置该是什么,却起身欲下榻去跪求他,他拢住她孱弱的身子“徐襄宜…你要做什么…” 她的泪如泉一样涌出来“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诛我的孩子好不好…”
第90章 畴昔雪消冰又释2 他意识到她在求什么,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入怀中“你放心。朕以万乘之身答允你,必护二子周全。”她终于缄默的于他怀中睡沉,他亲为她穿好中衣与中袴并盖好被褥后,让御医入内看诊,吕御医迅捷用了止血汤药后,稽首长拜“微臣不负万乘所托,愉贵妃,今已安然无恙。”他的拳骤然松开,宫娥伏地,为首的两个宫娥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怯弱的问“万乘,当真…皆留吗?” 这是本朝不成文的规矩,因本朝开朝中宫坤极诞双龙,数年后双子兄弟阋墙,几然颠覆了其父打下的山河。是以自此以后,双龙胎被视为不祥之诏。只是数年来,惟有三十二年前一位身卑的嫔御诞下双龙胎,后为当时的帝王所厌弃,她的双子,无一存活,皆夭折于襁褓之中。那位嫔御,是他的堂亲长辈。彼时他以此为哂,哀其不幸,而当一般无两之事临于他之子嗣,他却再不能如那日一般轻松的置身事外。 他只觉命运的渊薮一次次令他与她纠葛更深,却让他愈发通晓自己的心意所在。谋夺子嗣性命之事,他做不得。更何况,是她拼死产下的子嗣。他命御前如数人于锦官林翠看守,只身行至祭恩承宗殿,于数个牌位前稽首拜下,正色道“列祖列宗,邵源琮不孝。又望向他亲父的牌位说“皇考,儿将行不孝之事了。” 翌日,朝堂上百官在他传“免”后稽首长拜,他冷涔涔询“怎么,卿等要逼宫吗?”众官齐齐回说“微臣请万乘处死愉贵妃之子。”帝不置一词,只拂袖而去。百官从晨早跪至傍晚,直跪的眩晕体乏,帝党的官员一早离去,惟有一些忠君至迂腐的尚在跪求。 锦官林翠中,愉贵妃徐氏命掌事女官往内侍省取贵妃冠服。待内侍省长女官为她换上冠服之时,徐襄宜首次有了为嫔御之感。初入宫掖,她卑贱如仆奴,入宫掖逾一年,她份位高如贵妃,亦趋尽坤极。她从未想过有今朝,她本以自能守住才人之位已是不易,却不料万乘的君恩优渥,尽数予了她这等微薄怯懦之人。 愉贵妃于未时三刻至含元殿。目不斜视的踏过百官跪过的丹墀,将刚生产后的孱弱掩饰的干净。含元紧闭的殿门为她启开,她却于丹墀前稽首一拜。这是许让教授过的,大儒觐见才会有规矩。本朝依旧倡精深的儒法,之于礼数的看重不输前朝,然而嫔御们于内宫掖之中泅渡,经岁月的摩挲只恐已将这等礼法忘的干净。她于丹墀之上向许让颌首至意,许让红了眼领如数女官宫娥拜下“恭请金安。”徐襄宜回身,长屈回礼答一字“免。” 已入内时,今上于窗牗前负手而立。见她来有一刻的怔忡,扶住欲下拜的她说“你怎么不好生歇息?”她只握他的手说“陛下,杀伐果断之事,您不愿,妾来行吧。”他闻言会意,回握她寒凉的手,顺势打量她一身正服,说“朕定能护得住子嗣,你放心。”她阖眸说“顺百官之意,留一诛一,尚能护住一个孩子,如事态继然,妾只恐最终一个亦护不住。”他一阵一阵的颤栗,她不曾如此明晰的分说朝局上的事,他终于明晓,她是在宣告于众人,如今立于他身侧的她,已不再是昔日怯懦的家人子,而是他明诏诰封的愉贵妃。
他说“让我再试试。”回望她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诚挚,她倏忽说“近日菡萏盛放,妾欲广制菡萏汤羹奉于诸位大人。”他略颔首示意“允。”她施礼退却,他隐有不忍,将才生产过的身子怕是承不住五月的暑热,他唤住她,却终究没有说出她的名讳“贵妃,保重身子。”她略解颐回说“妾同请陛下保重圣躬。” 一个时辰后,锦官林翠的宫娥奉食盒搁分列于百官面前,将食盒中的莲子汤羹奉于众人,随后含元中贵人启门扉而出,手里赫然有一明黄卷轴。众人先接莲子羹汤,后皆搁盏于地,整衣听旨“朕谨下罪己之诏。”此一声过后,百官皆稽首再拜道“臣惶恐。” 中贵人续说“朕欲护己子嗣之意昭昭,然忤逆前朝之惯常,深以为罪,惟望众臣欲攻欲伐,欲责欲遣,皆归咎于朕而非朕之内宫。妇人生产之辛劳,朕念众臣皆有妻室,势必明晓。朕亲历其辛劳,有感产子艰辛,朕与愉贵妃徐氏尝于去岁五月失子,今上天垂怜,并非赐朕以二子,而是赐朕一子,并归还消殒,自内宫嫔御徐氏小产后,是日泪洒满襟,求告于诸神佛之前,乞求上天垂怜她慈母之心,将子嗣归还。朕同其拳拳赤诚之心,同长跪于祭恩承宗殿期一月,如今徐氏产双子,并非众卿所忖,乃双子冲撞朕躬,而至不祥之意,而为上苍赐福,列祖列宗有感朕及徐氏慈父慈母之心,而重归逝殒之子,朕顺天应命而行万乘之任,以徐氏小产责自深重,想必列宗列宗垂怜,还朕以慰藉,拳拳之心如此,诛与不诛,交由众卿决断。” 百官闻声缄默,良久不出一言。惟独锦官林翠的宫娥们待须臾后纷纷起身,继然将莲子汤羹递与众人。这是徐襄宜的赠予,一碗澄净明澈的莲子汤,一颗玲珑剔透的怜子心。长久的静默之后,只听有一言官首告“万乘圣明仁怀,遇此良君,乃臣等之幸。”众臣闻言纷纷接连的称道于今上,却不知今上便立于门扉之前,闻声身子摇摇欲坠。幸好他扶住了一旁的梁柱才立稳,倏忽有了一阵续一阵的,比他受践祚之诏时更翻几倍的欣然与欢喜。 再过一刻后,他整衣冠,唤宫人于含元正殿升座面见百官,十二旒后的帝王神色于下无法窥视,直到礼部尚书上前稽首下拜“万乘,数月前万乘诏封坤极之事,臣恭请万乘再议。” 他闻言讶异,见百官闻言亦是一惊,礼部尚书向来守身持正,不偏不倚,是百年清流之官属,一呼百应。少顷后终于有人发问“孟尚书缘何上此谏?” 礼部尚书微抬首,言辞铿锵有力“启禀万乘,臣谨承愉贵妃慈母之意,您之坤极,不仅为您妻室,更未天下万民之母,推己及人,愉贵妃可度己子,臣执信,愉贵妃亦可度天下人。”言毕再拜“臣观贵妃所制莲子汤羹,贵妃心细于发,除其苦心,而余其甘甜。臣谨受坤极待下昭昭之心,如此良母,堪受恩承坤极大位!” 百官沉寂,倏忽后异口同声长拜“臣启万乘,请万乘册立愉贵妃徐氏为坤极。” 他的诏令从未下的如此畅快过。御笔亲书的诏令,一路过了内侍省,中书省,接着便是昭告天下。徐襄宜之于含元殿前事最挂虑的是两个孩子的周全,待阿裕回禀说“事成”,她便已欢喜十分,亦全然不知册立坤极之事。 今上与礼部择出的吉日,亦是徐襄宜的生辰—七月初六。待今上驾临锦官林翠时,她因尚在月中不曾亲迎,今上却满怀欣悦的坐于她身侧,说“吉日已然定下了,你可满意吗?” 徐襄宜望向他,不知所以“吉日?”他略有笑意“册立坤极的诏旨已下了,七月初六,便是行昏礼之日。”她侧首摇了摇首说“妾说过,妾不想为您的坤极。”他应话“那为愉妃所言,并非徐襄宜所语。”她偏眼一睨他,说出的话有十足的负气意味“我不想聘你。”半晌后,他摒退宫娥,无比郑重道“可我欲娶你。”他握她的双荑,话语平缓温和“襄宜,畴昔之事是我轻忽慢怠,我不解你的心意,我骤闻周氏之语便压抑不住恼火,我不该对你疾言厉色,不该对睨横眉竖目,自从簪桃日,我便一直在亏欠于你。”她望着他,许久漾出一滴泪“妾不察,陛下辨口利辞(1)如此。” 这句话二人皆深晓其意,他见她神色稍有缓和,续说道“如今我不以万乘之位来偿,襄宜,昏礼过后,你便是我的妻,我以夫君的身份,用一世来偿还你。” 她见他如此郑重其事,亦撑榻正坐,回说“好,我答应。” 六月三十日,愉贵妃出月。当下内宫掖唯一的嫔御林茹玉前来锦官林翠拜谒。愉贵妃谨受其稽首礼后,命宫娥将她搀起,然其久久未起,徐襄宜不禁疑惑问道“琼章怎么了?”林茹玉再行稽首礼“妾恳求愉贵妃,替妾上禀天听,妾欲往昌河行宫,与周采女一同以宫娥之份位侍奉太妃,至死不归内宫。” 徐襄宜睹了她半晌,艰难的问“你见过她吗?”林茹玉抬首点头示意,徐襄宜即遣尽数宫娥却出殿外。她提裙起了身“她说,她有违家训,罔顾情义,已无颜再面君,亦无颜再拜谒您。” 徐襄宜犹记她那日所言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周姐姐,这一路行来,你终究浸染了这宫掖的脏污。林茹玉询“愉贵妃,您可憎恶过她?”徐襄宜摇了摇首,林茹玉复问“愉贵妃,妾曾遣宫娥污栽您语出不敬,致使您受郑氏之严惩,最终失子,此为妾过失,如您此刻要计较,妾甘受责惩,绝无怨言。”徐襄宜继而摇了摇首“不责,不惩,不憎。我明晓,入了内宫掖,各人,自有各人的难处。你们瘦弱的双肩上,承着家族的荣辱,人行于世,皆有难处,我如此,你们亦如此。” 林茹玉闻言,兀地哭了出来。徐襄宜不明所以,将长袖中崭新的绢子递给她“怎么了?”林茹玉抬眼望向她“愉贵妃,我是谁?”徐襄宜闻言稍感讶异,回说“你是林琼章,林茹玉啊。”林茹玉闻言连连点首“那便好,那便好…”徐襄宜抚上她寒凉的手,问“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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