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沧越看越觉得不对,上前一步弯着腰:“你怎么了,意意?” “没什么。”姜知意不想说,“没睡好,有点犯困。” 姜云沧不敢再问了:“那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了,先进宫去见陛下。”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姜知意闭着眼睛躺着,思绪乱纷纷的,始终不能平静。沈浮从不食言,既说了生孩子时要陪着她,就绝不会无缘无故不来,况且,已经五天了,就算当时太忙来不了,难道这么多天都那么忙,都来不了吗? 想起那天疼得厉害时恍惚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林凝说是送鹿血的人,当时她意识不太清醒分辨不出来,然而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很像是沈浮,难道他来过?“阿娘,”姜知意急急唤道,“阿娘!” 林凝急匆匆进来:“怎么了?” 话到嘴边,又觉得问不出口,姜知意低着头:“阿娘,那天,沈浮是不是来过?” 林凝心里咚的一跳,脱口说道:“没有。” 没有么。姜知意说不出是失望多些,还是怀疑多些,许久:“已经五天了。” 五天了,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梦里他带着哀伤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姜知意心里咚咚乱跳着:“阿娘,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林凝哪里敢说?这才醒了一天,床还下不得,万一知道真相乱了心神,可怎么好?“我听说沈浮染了风寒一直告假呢,也许是怕病气过了你和孩子,所以才没过来。” 感染了风寒。姜知意松一口气。这样就说得通了,他那么谨慎,必定是怕传染她和孩子,所以才敢没过来。可为什么心底深处,那惶惶不安的感觉还是散不去?姜知意抿着唇没说话,听见林凝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等他好了,肯定就来了。” 等他好了,应该就过来了吧。眼前还是不停闪过沈浮带着哀伤的笑容,姜知意用力闭了闭眼。这是怎么了?明明早就决定再不与他纠缠,只是一个怪梦,怎么就不安到这步田地了呢? 御书房中,姜云沧快步走近,向谢洹倒身下拜:“臣参见陛下!” “快起来,”谢洹双手拉起他,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云沧,果然还得是你出马!” 战报刚刚收到,西州之战大获全胜,歼敌十余万,全是坨坨的精壮兵丁,其中又以姜云沧杀敌最多,战功最显,全靠他救回姜遂坐镇指挥,才能稳住全局,又全靠他率领数千骑兵以一敌十,神出鬼没,杀得坨坨国内七零八落,才使坨坨军心大乱,一败涂地。 谢洹笑容满面:“经过这回,坨坨人三两年里别想再爬起来,西州子民总算能过几年安稳日子了。云沧,这一仗你立功最大,说吧,想让朕怎么赏你?” 姜云沧只想要一个赏赐,那就是公布他的身世,饶恕他这么多年隐瞒之过。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事情他还不曾与父母商量,不能擅自主张。笑道:“臣有个想法,不过得先与家父商议商议。” “行,朕等你。”谢洹此时心情大好,什么都肯答应,“你只要别让朕给你摘月亮,朕都答应你!” 摘月亮么,她对于他,也的确像是夜夜仰望的月亮。姜云沧笑了下,听见谢洹问道:“对了,沈浮病得怎么样了,这几天有没有去你家?” 病了吗?怪不得没看见他来碍眼。姜云沧道:“臣刚回来,不清楚。” “病了五六天了,从不曾见他告假这么久过,看样子病得不轻。”谢洹思忖着,“左右今天没什么要紧事,要么你陪朕过去看看他?”
谁要看他。姜云沧沉着声音:“臣妹还在月子里,大夫嘱咐过臣等不要接近病人,免得传染。” 谢洹知道他更多是不想见沈浮,摇了摇头:“你呀。”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今天先商议封赏的事,等这事定下来,朕再过去看他。” 丞相官署。 沈浮在迷雾中彷徨。似乎有什么在前方召唤,要他穿过浓雾,去向该去的地方,然而心里恍惚着,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追着他唤着他,要他不要走。 是谁呢。他想不起来,只觉得极是熟悉,极是亲切,模模糊糊的唤声一声声都敲在心上,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剜去了一块,空荡得发疼。 是谁呢。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想不起来。 迷雾越来越浓,有黑暗的方向出现在前面,沈浮知道,那将是他的终点。停住步子,想回头,又回不去,急切中突然听见带着哭音的一声唤:回来,你不许走! 那些丢失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沈浮湿着眼睛。 是她。她在唤他,她不许他走。
第101章 迷雾越来越浓, 越来越暗,像一堵通天彻地的墙,死死挡住回去的路, 沈浮用力撕扯着。 他不能走, 他必须回去,她要他回去。 手脚使不出力气, 便用嘴, 用牙齿,用一切能用到的东西去撕去扯,云雾无形,刚撕开一个口子,立刻就又补上, 沈浮筋疲力尽, 咬着牙不肯放弃。 他要回去, 她在等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 到处都是浓雾,看不清天, 看不见地, 这个混沌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在死寂中拼命挣扎反抗, 怎么也不肯认命。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模糊的声音打破沉寂:“大人动了,大人动了!” 这声音很近,仿佛就在浓雾背后,沈浮极力扒开, 向着声音的来处飞跑过去。浓黑的雾渐渐变得稀薄, 他看见雾气后透出亮光, 看见许多人影在晃,说话的声音越发真切了:“大人又动了一下!” 撕开最后一层雾气,沈浮用力睁开眼睛。 刺目的亮光突然照进来,眼前一片血红,沈浮痉挛似的闭上眼。耳边有笑声有叫声,纷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动着,沈浮闻到了血腥气,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嘴里发着苦发着黏,那些恍如隔世的记忆一点点慢慢回来。 她难产了,他取了很多血给她,她产后血崩,他又取了很多血,再后来,他陷进无边无际的浓雾,困在那里,挣扎到现在才出来。 沈浮慢慢睁开眼睛。仍旧觉得光线亮得刺目,想躲,浑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偏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但是很快,有人放下窗帘,将清晨的阳光挡在了外头。 是朱正,笑得满脸都是皱纹,胡子一抖一抖的:“大人,您总算醒了!” “大人,大人,”庞泗挤到近前,一张笑脸瞬间放到极大,“整整十六天了,可吓死我了!” “老天保佑,”胡成在抹眼泪,“真是老天保佑啊!” 十六天了。他居然,昏迷了整整十六天。沈浮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起来,却连手都抬不动,他现在,根本就是个废人。 “大人别急,”朱正叫着庞泗一左一右扶起他,解释道,“睡了太久,肌肉骨头都不对劲,需得缓一缓才行。” “大人喝点。”林正声凑到近前,手里端着一碗微黄的汤水。 沈浮努力咽了几口。似是山参雪莲之类,微苦微涩中带点回甘,喝下去从喉咙到胃里一阵暖烘烘的,力气似乎在一点点恢复。 可还是太慢了,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沈浮焦躁到了极点。她怎么样了?有没有脱险?整整十六天了,谁能告诉他,她到底怎么样? “大人放心,”林正声模糊猜出了他的心思,忙道,“夫人平安,从这些天的迹象看,体内的毒应当也已经解了。” 很好,她平安了。呜咽咽回喉咙里,沈浮闭上眼睛,不肯让人看见自己泪湿的眼。 林正声还在说:“夫人生了位小公子。” 她生了,她有孩子了,他们有孩子了。 沈浮睁开眼,瞪大了看着屋顶,让热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他沈浮,人人嫌弃没人要的东西,如今竟然有孩子了。 “夫人恢复得很好,前些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小公子能吃能睡,比出生时长了一斤多,结实得很。” 沈浮长长地吸着气,仍旧止不住浑身颤抖。 他有孩子了,他何德何能,竟然还能拥有这个孩子。他何德何能,竟然能遇见她,让他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让他亲眼看见,亲身遇见,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遇见她。 他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心脏肿胀着,喉咙也是,沈浮紧紧闭着眼。 病床前,朱正几个不约而同转开了脸。沈浮一向克制内敛,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流露软弱的情绪,如今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看见。 庞泗咳一声,岔开了话题:“对了大人,西州打了个大胜仗!坨坨这下全完了,十几万人让咱们打了精光,真是痛快!前阵子姜将军已经回来了,听说姜侯也在回来的路上,他上回受的伤还没好利索,陛下要他回来养身子。还有岐王,他也要回来,听说这几天就要到了。” 纷乱的思绪勉强拉回到公事上,召谢勿疑回京是早就商议好的,沈浮并不奇怪,但他留意到,庞泗没有提顾炎。难道顾炎没回来?那么西州眼下,只有顾炎在? 胡成接口说道:“这阵子侯府一天几趟打发人来问大人的病,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亏得大人醒了。” 侯府天天来问,是她在担心她么?沈浮眼中流露出欢喜,紧跟着又担心起来,她刚生完孩子解完毒,这阵子必定身体虚弱,怎么能让她为他担心? “是侯夫人让问的,夫人还不知道这事。”朱正解释道。 沈浮松一口气,心中不禁又生出酸苦。人可真是矛盾,明明宁愿一辈子瞒着不让她知道,如今瞒住了,却也是难过。 朱正又道:“陛下也天天让人来问,昨天是王总管亲自来的,下官不敢让他进来,只得扯谎说大人起了风疹容易传人,不能见。王总管说陛下这两天得了空可能会亲自来探病……” 话音未落,王琚飞跑进来:“坏了坏了,陛下亲自来了!” 紧跟着看见沈浮,大喜过望:“大人醒了,哎呀,好了好了,不怕了不怕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扶起沈浮,刚披上衣裳,谢洹已经走了进来:“浮光,你怎么样了?” 沈浮努力许久,终于能发出声音:“臣,好。” 短短两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沈浮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恍如隔世。从前觉得理所应当的事,说话行动等等,此时竟然比登天还难,他这个模样,无论如何决不能够见她,不能让她担心。 谢洹惊讶极了,十几天不见,他竟然病成这样了?原本还想商议商议国事,此时全部打消,只安慰道:“你安心养病吧,近来诸事顺遂,你不用担心。” 眼见他说话都艰难,谢洹也不好多停留,又说了几句便起驾回宫,越想越觉得奇怪,上报的明明是风寒,怎么瞧这模样,倒像是半条命都没了? 姜云沧当天晚些时候从谢洹口中得知此事,连忙赶回去告诉姜知意:“沈浮先得了风寒,后面起了疹子,如今还在养病,不过你放心,今天陛下亲身去看过他,还说了几句话,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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