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白笑笑将指间棋子轻点,看是无意却是招招相逼环环相扣,悠悠地反问:“黎老呢?怎么也屈身这江湖之远?” “哈哈,老夫早些时候也戴过几年乌纱,”黎老先生拍了拍脑门笑道,复又叹了口气,说得既无奈又侥幸:“就嫌那官场太过尔虞我诈,还是做个穷教书的来得自在。” “倒是如此。”秋月白点头淡淡附和道。 “月白与老夫不同,”黎老先生认真地看着秋月白,手中棋子落下一声响,坚信地说道:“若是你,定然不输当年的白丞相。” 许是听旁人无意提起亡父,微微失神,手中棋子从指间滑落,滚去……秋月白诧异地抬头,声音微微有些轻颤:“黎老认识白丞相?” 黎老先生抬眼望着暮晚的天空,落日的余晖带着丝丝的悲凉,又仄头凝视着半掩黄土的白棋,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忆:“也算是吧,丞相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只是可惜啊,可惜啊!” 想当年白丞相英姿,少年得志一步步凭靠本事走上高位。那人虚怀若谷,运筹帷幄,为了挽救云泽的腐败力挽狂澜,鞠躬尽瘁。 若是没有当年一案,还有苍术那些恶賊一流,只要那人在政几年,现下云泽定是另一番的光景。 算来,白丞相也是他的后辈,却不得不让他敬畏如神明。黎老先生向来以狂士闻名,世人能受他青眼又有几人? 黎老先生看着秋月白缓缓低下身子,拾起那白棋细细擦拭,那眉眼倒像极了故人。不觉地脱口而出:“说来,月白竟与丞相长得颇有几分相像。” 秋月白顿了顿,轻轻地放下棋子,勉强地笑言:“那倒是月白的福气。” “听说丞相也有一子,若仔细算来,也与你差不多年纪了。”黎老先生皱眉看着新走的棋子,无意地提及。 秋月白微微扯着嘴角不语,面色愈发苍白起来,心口住着的魔鬼似乎提醒着他,过往的满身罪过。 是啊,白丞相有一子,是他白莲衣啊! 是他白莲衣,给白家带来了灭门之灾,也是他白莲衣,独独厚颜苟活于世。 “白家到底是冤屈得很,若说丞相叛国,打死老夫也是不信。”黎老先生猛地一拍石案,闷得一声轻响,棋子一堆散乱,信手捻了一颗放置棋盘。 秋月白轻轻苦笑,只是低低一声喃喃:“罪名虚名也没那么重要了……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是是非非如昨梦(1) “是是非非如昨梦,真真实实快承当。”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虚幻。往事成风,是非黑白曲直,还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是满身罪名遭世人诟病,还是空留虚名儿与后人钦敬。人已故,风已散,何须执迷计较? 真相?注定要被历史的黄沙掩埋,青史上的寥寥几笔,如何道得尽期间的血泪哀泣? 罢,罢,罢。 都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虚妄者,言其是假非真,非谓绝对没有。 秋月白握紧手中棋子,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眼神里无悲无喜如是古井无波。乍看是参透俗世的得道高人,再看却又是寂寂凄清太过悲冷,恍若这悠悠天地虚幻大千,独独剩了他孤魂一缕。 闻他所言,期间自弃何人能懂?他是放下了,放下了所谓仇怨,放下了所谓功过,放下了所谓爱恨…… “月白莫不是信了他人胡言?”黎老先生瞪了他一眼,连连摆手说道:“什么丞相通敌证据确凿,什么丞相之子与卢令勾结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 秋月白微微一笑,坦然地道了句:“多谢。” “无缘无故你谢我做什么?”黎老先生自然不知其中缘故,只觉这句谢来得突兀,犹如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他。 秋月白淡笑不答,手中的棋子轻落棋盘,伸手示意黎老走下一步。 黎老先生放下一枚棋子,抬眼看着秋月白又道:“不过说来,那丞相之子倒也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就是太子太傅,若还在世也算是帝师,倒与尘文那老家伙平辈了。” “黎老也识得宋老先生?”秋月白倒是真真诧异,没想竟还有这层牵连,不觉脱口而问。 “如何不识得?都是这棋盘上的老对手了。”提及故友黎老先生笑吟吟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的得意。 秋月白点了点头,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地说:“现今陛下圣德,宋老也算是志得意满了。” “那有什么好?老夫天天都盼着他告老!”黎老先生愤愤地出言打断,指了指院子新修的屋子,才不满地又说:“你看那小屋,从去年修着就等他了。” “宛丘倒是个好地方。”秋月白欣慰地笑笑,只是感慨地喃喃自语。这下也算了却他一桩心事,毕竟在这山水之间有棋有酒有故友,也算是宋老的所愿怡然清闲。 “那是,只是陛下现下也不放人,尘文估摸着也是不死心!”黎老先生复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 “嗯?”秋月白不明所以地看他。 黎老先生眉头紧锁,神色黯然,哀感叹道:“是当年白家一案的牵连,尘文的闺女也失了联系,都几年了也没个音讯。” 闻言,秋月白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一般。原来,他的罪过还不止这一桩一桩。因他的任性,因他的过错,也害得宋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宋老是他的忘年好友,算是老来得女,寻常与他言语间也知是疼爱得紧,可如今这珍宝失落蒙尘,全然是因他而起。 他怎么能忘呢?他的罪…… 脸色煞白,手也微微发颤,止不住地掩唇咳嗽。吧嗒一声,棋子重重落下。一步错,步步错,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秋月白努力扯弯了嘴角,淡淡地说道:“是月白输了。” “你方才发什么呆,莫不是看我一把老骨头,故意放的水?”黎老先生愤愤然地指责,明明已经落了下风,哪曾想白白捡了个胜局,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依。 “月白哪敢?下棋有了杂念便是输了。”秋月白忙作揖谦逊地说道,瞳眸清澈不掺任何虚假,真诚番而不恭维。 黎老先生虽不知他过往何许,却也自能猜到几分,秋月白向来冷静沉稳,今日提及那桩往事却连连令他失态。也是没兴趣窥探人家往事,看他病恹恹又强撑着精神,心下暗暗叹气,莫再要一个天妒英才! 也没半分赢局的欣喜,缓缓站起往屋子里走去,挥了挥宽袖说道:“罢了,也该给孩子们放学了。改日再比一场。” “也好。”秋月白笑笑答道,撑着桌子要起身,忍不住地头晕目眩一片黑暗,身子也微微晃了晃,手指揉压着太阳穴,不动声色地缓了缓。 却听黎老先生止住了脚步,背着他淡淡地说道:“小念这孩子也是聪明得紧,幸好当日收了他入门。” “是黎老厚爱了。”秋月白微微含笑,谦虚地表示感谢。 “就说你谈吐比老夫这个穷书生还文绉绉,”黎老先生嘟囔了一句,又神色凝重地转身看他,“不过,这几日倒有些不对劲,可是有什么事?” “嗯?”秋月白眉间微蹙,复又舒展开来。摇摇头不语,静静地等黎老先生后话。 黎老先生叹了口气,才细数着慕念近来的种种,不满地说道:“近日上课老是出神,午间也总不知跑哪去,月白还是多加留意着,这么好的苗子可得好生培养。” “月白会多加注意的。”秋月白眉头锁得更紧了几分,心下自有一番打算。 或许……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是是非非如昨梦(2) 夜黑风高,树影婆娑,林子犹如是魔鬼大张的血口,阴森森地透着渗人的可怖。夜鸦鬼叫,豺狼哀嚎……细细碎碎是鞋踩的落叶,脚步声渐行渐近…… 参天古木,枯藤垂挂,青苔生遍。树前立着一玄衣男子,静默无声,几与这黑夜融一体,只是那白发飞扬,在黑暗中尤显醒目。 空气中弥漫而来的香气渐浓,一只妖娆玉手搭上他的后肩,五指丹蔻艳红欲滴。柔弱无骨的腰肢缠绕到前,姿态娇媚诱人,纤指轻挑他的下颚。 声音懒懒倦倦,却又酥麻入骨,挠着人心尖痒痒,带着十二分的魅惑勾引:“穆公子,有没有想人家啦?” 若是寻常男子早就被勾去了三魂七魄,成了她罗裙下的风流鬼。偏偏那玄衣男子坐怀不乱,对她的万般柔情无动于衷,只是嘴角扯着极淡的笑:“你的迷魂香倒是愈发厉害了。” “可穆公子都不理会人家。”美人嘟着红唇抱怨,轻抬玉足摩挲着玄衣男子的腿,一手不安分地游走着…… “媚姬,不得无礼!”后头一言不发的灰衣中年男子,终是忍不住厉声喝斥。 那唤做媚姬的女子讪讪收手,不满地看了一眼灰衣人,又迫于对那人的畏惧,只得扭着柳腰退下,口中还嘟囔着:“真是的,人家穆公子也没说什么。” 灰衣人缓缓向前作揖行礼,玄衣男子也不回身,只是负手淡淡发问:“进展如何了?”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灰衣人恭恭敬敬作答,口气里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得意。 “甚好。”玄衣男子点了点头,嘴角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地笑。 灰衣人顿了顿,才犹犹豫豫地试探性地问:“公子这边……?” 玄衣男子嘴角又扬上几分,转身看他,笑得温柔又渗人:“鱼儿上钩了。” 好大的一条鱼! 空空亭中何空空?一件粉色外披随意搭着,石桌上斜倒的空酒壶在风中打转。伊人在何处? 水中自有仙娥,残荷间听唼喋鱼声,蛙鸣阵阵。她手中捧着一尾锦鲤,嘟嘟囔囔地诉说着什么。 他立在窗前,一半沐着月光,一半隐在黑暗。尤是能见他面庞俊秀,宛若谪仙。 看她似乎微醉,一头扎水里与鱼儿嬉戏,又看她捉着锦鲤对话。嘴角微微弯起,温柔的眸子含着不尽的宠溺。 “先生?”若鱼不知何时进来,见他发愣出神才出言唤了一声。 秋月白缓缓地关了窗子,回身淡淡地问:“如何?” “果不出先生所料。”若鱼递过一封信函。秋月白细细阅过,内容与他猜想几近,便引了烛火投在杯中烧尽。 若鱼静静地凝视着那堆的灰烬,眉头微皱询问道:“先生如何打算?” 秋月白淡淡地笑了笑,已然心中早有谋算。既是不久于世,还有什么可恐惧的?该了结的就该了结了。难不成放过一次的人,还留着他继续为非作歹不成? 眼中还是残存着淡淡地悲悯,但更多的倒像是一种自信。微眯的眸子带着几分危险,幽幽开口:“他不该拿小念当棋子。” 若鱼轻笑,好久未见过这样的先生,仿佛当年那个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回来了。那是久别重逢的熟悉,颇为玩味地叹道:“他也不该惹怒先生。” 或许是先生持有的这份自信和泰然,又或许初闻得的好消息,若鱼今夜的心情好得出奇。 见秋月白似乎也还精神,反倒不比白日里病恹恹的模样。心下更是畅快,迫不及待地又说:“先生,长生果也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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