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炤挣脱站起,眉目中的抗拒,顾氏未错过。 “你尚在襁褓便入宫,与娴娴同年成长,把朕当做哥哥。朕见过你哭闹,见过你懵懂,陪伴过你的童稚,在朕心中你与娴娴并无二异。朕不明白你为何这般执着,你所认为的男女之情并非真正的男女之情,你只是长在皇祖母膝下,未见过外人罢了。”温炤已经听到她和先前不同的哭泣,“朕一闭上眼便想到你幼时娇憨的样子,是朕的问题,若你想离开,朕不会阻拦的。” “我不会出宫的!陛下,你说过的我一直会是你的皇后。”顾氏拉着他的手,“陛下,那只是我不知事时将你认作哥哥的,在我长大,我便没有讲你当做哥哥了。当时皇太后将我许配给你,我真的满心欢喜。” “朕说过,是朕的问题,皇后好生休息吧。” 顾氏瘫坐在地上,痴笑着,她等来了的缘由竟然是这个。她迷恋他的圣洁与公正,又厌恶他的圣洁,为什么他不能肮脏一点儿呢? 躺在床上,顾氏回忆起曾经。 那时,她不过是见到一直柔弱胆小的长乐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便想将他抢来。 “你愿意当我的哥哥吗?” 她还记得温炤诧异却温和的笑。 “好啊。” 好啊。 好啊。 顾氏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指甲,你只能属于我! 世上所有的噩梦都是来自剧烈的痛楚。 长乐站在窗边,遥望着森然凝重的云层。 蓦然,她想起老师的问题。 “死寂的夜令我安怡。” 只有在死寂的黑夜中她才能苟求出片刻的安静。
皆声重
所有的阴晦在今夜涌现。 长乐不明白她为何总会伤害到无辜的人,明明是她的错误却由其他人来承担,就像幼时在宫中犯得错,总由金环承担。 通过鞭笞身边的人而让真正的犯错者得到惩罚,这样的行径她小时候未能明白,长大后仍未明白。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份,她的血脉决定她永远是正确的,永远不会犯任何错误。 可既然不会有错误,为何那些人会拿着道德礼法来压制她? 来自深处的伪善告诉她应该放下这些苦恼,因为这不该她承受,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不是因为她,但狂暴不安的念想前赴后继,将她推入黑色的深渊。 或许,她该远离他们。 在第一缕晨光中,她的懦弱仿佛被照亮。可惜的是,在她想要同任何一种动荡隔绝时,其巧合总以余韵在耳畔回旋不已。 “殿下,皇后寻你。” 她的光消失了。 或许在大鄢繁复的历史上,她能留下只有满篇的德不配位。 “今天一早,就有人上了奏疏,要求为老恭王追封为帝,明明板上钉钉的事却这般胡闹,不将礼法放在眼里。娴娴,你有在听吗?”顾氏对她的发呆极其不满。 “这与我何干系?” “怎么没有?你的哥哥现在正在遭受别人的抨击与怀疑,为什么会有人怀疑他的品德?”顾氏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吗?”长乐用宛若枯井的眼睛看着她,“我做不了任何事的,顾姐姐。” “我不想这个称呼!”顾氏攥紧自己的手,温柔地道,“娴娴,你该称呼我皇嫂。” 长乐从善如流:“皇嫂,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不能总以生病为由在宫里待着。” “回沈家?” 长乐看向遥不可及的天际:“回一个令我心安的地方。皇嫂,我做不了任何事的。” “不,你能做的。”顾氏凝视长乐的面容,一寸一寸,“恭王最疼爱你,只有你留下来,他们才不会做得过分,而你也会使圣上心安。你在远处,他会担心你的吃住,只有在咫尺,他……”才会看见我。 顾氏笑着道:“娴娴,嘉延二年快来了,这个月我们好好地度过吧。” 长乐错开她的笑,心中有些不安:“哥哥呢?” “圣上在议事,中午便会过来了。”想到内侍传来的话,顾氏心神荡漾,“娴娴,想吃什么?” 宫廷是自己自小长大的宫廷,顾姐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长乐却从中感受一股挥之不去的客气。 同样是交谈,议事殿处处喧哗。 “臣不同意。”不管旁人如何神色,李璀坚持自己。 话音已落,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落定的事反而出了偏差。 司礼监的几个太监将目光投向旁边端坐的内阁首辅杨书迟。 “李尚书不同意,说下原因吧。”年过六十的杨书迟有些精神不济。 “恭王以无子为由要求追封,各位却在讨论给他个后,这便罢了,请问后从何来?自先皇继嗣,恭王只是当今圣上的皇叔爷,怎能将皇嗣过继?” “皇嗣尚在孕育,又弥足珍贵确实不能简单商论皇嗣过继。”众人议论。 有人跳出:“正因皇嗣尚在孕育,才要过继。” 一人反驳:“皇嗣只有一个怎能过继?” 话落,众人明白过来,如果他们推行过继皇嗣,圣上必然会舍不得独子,那么…… “说起来,选秀也该办起来了吧?” 众人心思活络。 李璀在听到这几句话时已垂下眼,宛若案板鱼肉。 “如李尚书所言,恭王只是圣上的皇叔爷,焉能得皇嗣接代?” 半路杀出个拦路虎。 众人惊愕地看着站出来的章瑞广,随即观察杨书迟的神色,未从中看出什么便静待其观。 章瑞广道:“如今,推行先皇削藩一策不过两年,宗亲聚集都城,虎视眈眈,安能谈过继皇嗣。若真如王大人所言,过继皇嗣,必然助长宗亲气焰。我斗胆问一句,若多年后,兄弟相争,朝野混乱,王大人可敢担这个责?”
一项提议接二连三被否,有人再好的脾气也不免生出点怒:“今日议事恭王追封,与叛乱可有关系?何况过继之事乃良策。他们以此为由,为何不从根源解决?宗亲叛乱要粮要兵,先皇政策实施两年,宗亲爵位仍尚在危地,百年后,哪有余力拥立叛乱?只为蜗角虚名,抛却安民大事,我实在不敢苟同章大人的主张。” 章瑞广讥讽:“我为蜗角,你为蝇头,孰强孰弱?” “章瑞广!” 争吵一触即发。 杨书迟按了按发涨的额角,争吵像被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大殿安静得只有莲花漏一滴滴的入水音。 司礼监的大太监彼此交换意味不明的眼色。 众人人注视着那个倦倦神色的老人,只有章瑞广神色平静。 “大家纷献良策,排解难题都很辛苦,有什么难处,一一说出来也是为圣上解忧。”声音不如他人的愤吼声大,但能将大殿上所有人的心绪震得乱飞。 站在风头的李璀不得不说话:“各位同僚误解了,恭王追封于理不合,他们以无后相要,各位攻其弱确实在理,但问题在于,过继皇嗣一事。想要恭王有后,何不允许恭王世子添丁呢?” “怕是鸳鸯新被要变白麻了。” 李璀未理会众人的笑:“世子有嗣便可。” “不妥,先皇削藩是以嫡庶长幼分封,李大人,庶子袭不得爵。” 一人道:“私以为,还是过继皇嗣。待选秀入宫后,圣上子嗣连绵,也是国家昌盛之大事。” “过继哪个?既然嫡庶有别,过继嫡子还是庶子?” “长子与幼子年龄有差不就行了!拖个一二十年,再过继幼子,难道圣上还生不出来?” 揣手看戏的冯腾提醒一句:“议事就议事,要动不动扯到其他,大家都是为皇上解难排忧的。” 皇嗣那是说生就生的吗?把圣上当什么了? 冯腾动了动发僵的腿,想着该怎么同圣上汇报,总不能说那群大臣在讨论圣上您二十年后是否老当益壮? 这可真是送命的活计。 在冯腾将廷议记录呈上时,长乐正在温炤的身边。 最初她只以为这是个平常事,毕竟这事不占理,现在却愈演愈烈,闹得鸡犬不宁。在宫里这段时间,长乐很少见到温炤的笑脸,他的眉头一日未平过,与顾姐姐正相反。 将顾姐姐的汤交给内侍,长乐踌躇地问:“哥哥,这事很难办?” “每隔些日子他们都会吵上时日,若是哪天少了争吵,朕还不习惯。”温炤回避这个话题,问起她在宫中生活可有不便。 长乐摇摇头:“皇嫂对我很好。” 温炤看着她。 在犹豫很长时间后,长乐道:“哥哥,明年开春,我能离开这里宫里吗?” “为什么想离开?”温炤问。 “我……”长乐说不出心中的那股异样,她只是觉得顾姐姐有点奇怪。 温炤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开春我们一起去福园,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那边的假山。” 长乐不知该说什么,对于福园的记忆她已经很模糊了。注意到温炤眼中的疲惫,最终她带着怀念,笑着同意了。 在她出去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那是宫中很少有的气质阴郁的内侍,长乐记得他叫刘寿。 还未彻底离开,她感受到门内的凝重。 这日一如往常,群臣商议此事,直到有一个消息传来。 原本已告老还乡的徐崇年突然写了一篇文章,与仕林文人辩驳,但他是反对恭王追封。一时间群臣心中滋味百般,不由地看向平静的章瑞广。 章瑞广丝毫不惧他人的目光,他并不认为当初认徐崇年为师是他的耻辱。 廷议钟声响起,细碎的想法被压下去,隐晦的窥视仍在不断传来。 下了廷,章瑞广被请到温炤身边。 温炤问他如何看这事。 章瑞广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哪怕徐崇年当过圣上的太傅,想必圣上的厌恶也不会减少半分的,甚至会更增几分。 他如实答到:“臣不知其中缘由,却知道此举极妙。徐太傅虽告老还乡,但为官多年朝野仍有声望,在还乡期间也仍不忘开办学塾。有徐太傅发声,定能将端正坊间流闻,还大鄢礼法。” “除了这呢?” 章瑞广道:“从天晟年起,徐太傅与杨阁老一直政见不同,但那是曾经,现如今大鄢礼法仍在,按礼法行事定是凝聚人心。” “你觉得杨阁老会和徐崇年合作?” “臣觉得会。” 长乐在外面等着,直到他们结束议事,进来见到闭目养神的温炤,她道:“哥哥,明日我便不来送汤吧?” “吓住了吗?”温炤问。 “我不懂这些事,日日来也给你添烦躁。” “娴娴来了,我倒也不会烦躁。比如……”他讲一本奏疏递过来,“你可以帮我念念,头有些疼。” 长乐瞥向站着的冯腾。 “他们不识字。” 在冯腾告退后,长乐念着磕磕绊绊,明明一样的文字组合到一起却像锦簇的花,分不清谁是谁。可能是她念得太枯燥,温煜的呼吸变得平缓,她的声音也慢慢变低,头也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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