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徐崇年这步走得多妙吗?”突然冒出的声音,将长乐惊醒。 不能她回答,温煜仍往下说。 长乐将奏疏放下,趴在他椅子的把手上,支着头,漫不经心地盯着他衣服上的龙纹。 “杨党与徐党自古水火不容,党争不断,从父皇起一直未有合作,甚至互视为仇人。若不是徐崇年突然告老还乡,杨党也不会壮大,独揽朝政。一直把自己过得像闲云野鹤的人猛然出现,这会是简简单单的心血来潮的吗?” 她又怎么知道呢?长乐打个呵欠,头顶被人揉了。 “要么博名,要么造势,可为谁搏名,为谁造势呢?”温炤像是在逗猫, “没有人会觉得此事不简单,更何况是杨党?他们不仅仅要琢磨徐崇年的目的,还要盯着投靠他们的那群人有没有异心?在彻底弄清楚之前,他们对于追封一事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他们会等着徐崇年的下一步,所以我喊来了章瑞广。娴娴,你信吗?最迟明日,我的案头会出现弹劾章瑞广和拥护恭王追封的奏疏。我不喜欢他们这样,但他们总是这样,而且义正言辞。” 翌日,事情也正如哥哥所料得发展,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连皇城脚下聚集的举人也在议论,再加上年末的税收核查更是扯不清其中关系。 在这样的日子里,温煜头疼的次数与日俱增。 “圣上,你该歇歇了,今日才睡了不过几时。” 听着冯腾的劝解,长乐的内心深处有什么在触动,她的哥哥不该遭受这些的。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到这样,但她知道有谁参与其中。 长乐从殿门出去,看着冬日,对抬轿的内侍道:“去俪坤宫。” 还不知道女儿要来看望的沈太后正听着金环分析形势,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漠。 “以徐崇年为刃,乱他们阵脚。出于谨慎,他们不会在追封一事上采取主动,再趁他们犹豫时,再搅乱他们的阵脚。明年又恰逢会试大年,官员考满,再加上宗亲集聚都城,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助于太后。” 话落,李嬷嬷从外面过来:“太后,长乐殿下来了。” 沈太后示意金环出去,金环转了身,迎上过来的长乐。 长乐打量着许久未见的金环,明明并未多久,面前的金环却有些陌生。她想同她说说话但等不来个好时机。 金环向她行了礼,低着头走出去。 帘子放下,屋内的一切被挡在里面。 金环立了会儿,还未离走远,旁边窜出个麻雀,叽叽喳喳得烦心。 “呦,金姐姐这是怎么了?”典春扒拉个帘角往里瞅,在宫女的阻挡下不以为然地放开帘子。 这些天,典春圆润些了: “想过金姐姐会离开我,没料到这么快。新人不见旧人哭,物是人非,花开花落啊。” 她见金环不说话,眼睛一转,装得是顶一的哀痛:“金姐姐也不想念我?亏我还念着给你找个伴呢?” 金环突然抬头,把典春吓愣,未几,在金环刺骨的打量下又变得浑身不自在。她知道自己比常人长得标致些,可是这样孟浪的打量她可禁不住呀。 “这事不敢抢。” 典春脸色微僵,想打她却顾忌不是自己的地盘。 殿内,长乐定定地站在门口。 从过去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在她母亲的皮囊下是否有颗跳动的心。 “母后,我和哥哥是你的孩子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收手?”长乐望着高高在上的太后。 母女无言地对视。 那野心勃勃的目光,打消了突如其来的忧郁和倾诉。 沈太后神色十分平静:“我做了什么,让你来见我便说些闹心的话?” “母后明白的,你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况且我该与母后说些什么开心事?说我姑妈死得极好?说我的哥哥正在头疼吗?” 沈太后道:“你为了个外人同我置气多年,如今还要向我身上泼脏水,我在你眼中这般不堪?” “姑妈不是外人。姑妈于母亲是仇人,于我确是至亲,甚至她在我的早年充当我母亲的身份。我永远记得她领着我去宫外的游玩。母后,你吃过宫外的小摊吗?不精细份量也小但是非常好吃,可我现在记不起它的味道了,甚至连那份喜欢的心情也没了,而造成这的正是母后你。” “你记得她带你出去吃东西,怎么不记得我得知你生病连夜派太医照顾你,甚至在宫里彻夜难眠?娴娴,你总是只能看见外表的美好,而忽视向你靠近的痛苦。” “如果它能使我快乐,我为什么要考虑以后?母后,你对我和哥哥的掌控并不帮我们得到以后的美好,它只会令我们丧失现在的快乐。” “为什么你意识不到你已经被那个恶毒的女人毁了?” 长乐似乎被她的话触及到,目光迷蒙:“母后,我从不是完整的、美好的,我永远变不成你心中的娴娴。母亲,你何时才能接受不完整的我?” “你总是怀疑我的对你的爱。若我不爱你就不会容忍你对那个贱人的喜爱,容忍你彻夜不回宫。她夺走了我珍爱的宝物,将你我变得像个仇人,你却不允许我对她的伤害!我太想给你个稳定的以后,哪怕你恨我。娴娴,现在的你,恰恰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长乐不明白:“我已经是大鄢的公主了,我不需要你口中稳定的以后。” “为什么你会认为你的公主是牢固的呢?它不过凭仗着他人的喜爱,它可以属于任何人。”沈太后语重心长,“只有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才真正属于你。” “所有,我和哥哥便要永远地被母后抓在手中吗?” 沈太后深深地凝视着她:“娴娴,我已经为你做了很多,为了你的哥哥也付出了所有。我相信在以后你们会明白我对你们的爱。” “母后,你对我们的爱太残忍了。” 沈太后强制自己闭上眼,她的心已被长乐刺伤。 “母后,我不会妥协的,纵使我一生离不得沈家,我也会将它闹得鸡犬不宁。我应该感谢你,是你最后坚定了我的决心。”长乐凝视着沈太后,“我曾经犹豫不决,曾经想着逃离,但这个世上还有我爱的人。我知道我过于弱小,无法帮助他,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陪着他面对一切。母后,你不该将你的女儿你的儿子变成你的敌人。” 长乐目光明亮,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沈太后在空荡宫殿沉思不语。
展云幕
长乐再来时,天色已暗。 温炤支着头,遮挡住了神情,看不出是梦是醒。 “我拿了些先前乐成殿制的安神香,入睡时,劳烦冯公公点上。”长乐将香交到冯腾手中,顺便问,“哥哥,今日用膳了吗?” 冯腾隐晦地瞥了眼:“用了些粥,不过已温些汤。” “端来给我吧。” 长乐将汤放在案头,俯下腰身唤他:“哥哥,我今日下厨做了汤,你要尝尝吗?” 温炤抬起头: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做汤。” 长乐道: “前几天才学的。” 殿内挨着墙的黄花梨木榻上,烛光照在脸上,柔和了一切,冯腾上道地送来清淡的食物。 “以后,我还来陪你用膳吧,哥哥这里的做得好多了。” “一人吃两份,明年开春的衣裳怕要改了。” “早知道你看出来,就不装了,真的很撑。”长乐抱怨着,“不过哥哥能按时用膳倒也值了。” 温炤喜欢她快乐的样子,前几日的不快好似消失:“还好宫里有你。” “如果哥哥不嫌弃,我倒也想留在宫里。”长乐绽放笑颜,“今日,我去见了母后。” 温炤神色未变,长乐接着道:“我告诉她,我会陪你面对一切的。哥哥,不需要担心那些烦恼,它们终会过去。如果你嫌他们吵,不让他们说话便好了。” “言官有直谏的权利,不能因言获罪。” “可他们很吵又胡说八道。” “有胡说八道也有直言弊政,需要一一辨明,这是君王的责任与道德。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我相信公正永远是公正,它不会被任何东西掩盖住。” 这是长乐第一次意识到存在于自己哥哥心中的至高理想与道德,也是在这刻她明白先前的他内心冲突。 她望着温炤揉碎了所有星光的眼睛,在那双眼中她只看到了星辰大海,在宏大的理智与冷静里,他自己和她都显得过于渺小,几乎看不见。
或许因为她的坦然,这后来的几天,长乐能明显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改变。他会和她谈些政事上事,只不过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倾诉。 可能他太寂寞了吧。 在温炤的声音中,长乐侧了身,将消遣的杂书彻底遮挡住。 “哥哥也许我们可以用他们的方法,没必要跟着他们走。比如,我们可以先处理这份奏疏。”在温炤开口前,长乐将奏疏放在他面前,“当然,不管他是黑是白,我们都会调查清他弹劾的事,我们只是在肃清风气,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而且,你不该这么累的。” 温炤同意了,长乐舒了口气。 真是奇怪,以前怎会没有察觉到哥哥是个死脑筋呢?大概是幼时的记忆误导的吧。 温炤靠着引枕,翻看奏折,漫不经心地道:“还需要冯腾再帮你找些书吗?” 长乐讪笑。 日光从外面斜斜打入半开的梨花窗,殿内很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顾氏看着窗外露出的身影渐走渐远,最后消失在门扉,她仍注视着。 “她又去见他了。” 袅袅青烟描绘着她苍白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不该将她送回宫的。” 明明阳光充足却分外寒冷。 这几日的长乐过得极其快乐,腊月的寒冷再也不会觉得砭人肌肤。她从温炤身上感受到一种向上的生机,仿佛赋予着朝阳的柔和,使她奇异地生出一股勇气,拥抱着属于自己的阳光。 无论是突然间走进的内心,还是依靠的彼此,一切向着美好的方向。 她很少再看到温炤的头疼,也许,初春去一趟福园也是可以期待的事情。 送走步履轻快的长乐,温炤咳嗽几声,让内侍将刘寿喊来。 “朕让你查得事如何了?” 刘寿道:“奴婢派人盯着恭王府,发现在丧期期间仍有人出去施粥,最初并未引起怀疑,但昨天下午一行人急匆匆地前往城南,还带着医师。奴婢派人跟着,发现那有处别院,因把守得严,不敢一探究竟。” “朕信恭王一生忠诚,却不信朕的伯父。刘寿,朕将一切压在你身上。” 刘寿磕头。 今天是个晴朗天,温松批着白麻,翘着腿听管家说话。说实话,这掌权就是舒服,原先对他颇多意见的,这次哪个不闭上嘴? “世子,你还没发现要大祸临头了吗?” 温松扭过头:“哦,是胡嬷嬷呀,你老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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