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起予凝视着不断从她脸颊滴落的眼泪,轻轻擦拭去。 长乐再也忍不住了,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湿濡从衣衫浸入胸膛,冰冷又灼热,嵇起予弯下腰,拍着她的背,宽大的袖子将她笼罩其中。 他的目光落在常绿树枝叶片下的小红果上,盛满了情绪。 等哭泣慢慢停下来,嵇起予轻声道:“娴娴,我们回去吧。” “老师,我要下山。”长乐的眼角偏红。 嵇起予好似看见多年前的那个人,他问为什么? “我要做我该做的事。” “它会使你一去不复返。” “但它会使我安怡。” 嵇起予哂笑,似乎他永远都无法阻止既定的命运:“你该明白的,现在都城戒严了。” 长乐垂下头。 “我可以送你去。” 她昂起头。 在她的注视下,嵇起予道:“不能送你去皇宫。” “不,我要去找四哥。” 在长乐的印象中,哪怕城郊也常是车马声喧,如今已变得不一样了,她放下帘子,不敢再看一眼。在摇摇晃晃之后,到了四哥庄子。 她想过与四哥再次见面,却没想到会是她主动。 宽阔的长廊伸向大敞四开又廖无人影的水榭,风吹着温煜的宽袍,袅袅的炉烟宛如一个人思绪万千的情绪。而她的到来,似乎破坏这份清净。 “这里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他像是在对着她,又像是在对着自己。 “有哪里对我来说安全呢?” 温煜看向她:“他已经为你铺好路了,你不该辜负他的。” “我只知道路是我自己走的。” “你也愿意在这条路上赔上自己的侄子吗?”温煜看透长乐的窘迫,“任何人登基都不会留下他。不,或许你的母后会留下。” 长乐望着他道:“当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活着的时候,他只有死亡。” “但你希望他活下来,所有你来找我,你在赌。” 长乐承认:“四哥会让我赌赢吗?” “赌是要有赌注,娴娴,你可想过你能压上什么呢?”温煜直言。 甬道上游移的阳光将长乐灼热,她像是要马上燃烧又好像身处冰窖。 “如果你嫁给祁国公,那会是个不错的助力。然而你现在唯一能拿出手,只有一个大鄢长公主的身份。你于我而言,像一只噙着牡丹的金鸟,与生俱来的华丽只赋予着观赏的趣味,你没有什么可赌的,因为你从来没有选择方向的赌注。” “不,我有。” “太后对你的爱吗?娴娴,永远不要拿虚无缥缈去赌,那不会给你任何赢的机会。” 长乐望着那缕清烟,就像它带来了噩耗似的:“四哥不需要我,是我叨扰了。”
她的脆弱让温煜错开对视:“我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兴趣,你应该找三哥,他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四哥说亲情是虚无缥缈的,可它似乎很有用,你在躲避我。”皇室的秉性从她的血液中逐渐复苏,“现在的我是一无所有,以后却不一定。希望看在我们坦诚相对的曾经,四哥到时能帮我一把。” 在转身离开之际,长乐道:“四哥,清心寡欲不适合你。” “娴娴。”温煜喊住她,“离那个和尚远点,咳,看在我们坦诚相对的曾经。” 长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后,烦躁也席卷上温煜的心头。 他把腿搭在阑干上,多了几分随心所欲:“出来吧,你也听到了我对那个位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从柱子后走出个人,他恭敬地行了礼:“殿下拥有世上最尊贵的血脉,没有人比殿下更适合那个位置。” “尊贵?你是说现在都城遍地跑的温家人与整个大鄢找不出第二个姓嵇的嵇家人混杂而生的尊贵血脉吗?” “殿下,你背负的血脉那是同显帝和嵇太后的延续,与沈家肮脏的血脉完全不同。” 温煜冰冷地道:“真正的延续是宁国长公主,我早死的姑妈。你该考虑的不是我,而是嵇起予那个混蛋如何尽快开枝散叶,壮大你们嵇家的人。” “不,殿下是有兴趣,在殿下将二皇子引出来时命运便将我们牵扯在一起来。卑职相信,殿下一定会登基,还大鄢盛世清明。” 温煜盯着他,随后也笑了,眼中的冰冷掩盖在无底的深渊中。 嵇起予将长乐接回,在情况不明下他不能将她送进去。 “老师,我该怎么办?”长乐很迷茫,她感觉自己的前路是一片黑暗。 “你不应该辜负你哥哥的心意。三日前他和我通信,让我主持你的剃度仪式,马上他的圣旨便要昭告天下了,以后你不再是大鄢的长公主,玉牒里也不会有你的名字了。”嵇起予道,“如果你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也会妥善安排你的假死。” “所以,我没有其他路吗?” “娴娴,不是任何事只要勇敢就会成功。削藩不过几年,潜在的危险仍然很大。现在最有资格决定谁是下一任皇帝的正是你的母亲,而你是她唯一的女儿,遁入空门,断绝世俗,是你的哥哥对你保护。待事情稳定,你仍可以进出皇宫,我也会陪着你。” 长乐喃喃地道:“我没有任何的选择。” 最终在撒满晨光的庭院,老师为她剃度了。 她忘不了,剃刀擦过头皮的惊悚,也忘不了突然间登门入室的侍卫,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剃刀还冰凉。 “礼成。” 她不再是长乐了,但她仍想成为长乐,似乎只有这样的成为才不会使自己忘了哥哥。 在寺院,长乐眺望着浮光跃金的池面,朗然令她不安。 曾经的懦弱与逃避被绵延的悔意包裹,如果她愿意争取,她便能凭借着父皇对她的宠爱强行嫁给张骓,给哥哥一个助力。如果她足够果决,她应该在一开始便拒绝母后的提议,不嫁给沈霄佑就不会有这样的后续。 所有的一切来源于她的因,是她阴暗的心境无法变成明朗的感情。 她开始战栗,指甲在娇嫩的胳膊上留下痕迹,她想着该如何补救。 “我们是同类……” 为什么张骓可以心安理得地改变?她却不能呢? 在阳光下,长乐不寒而栗。 她讨厌风和日丽的春天,为什么夜晚不快点到来呢? 潮乎乎的青苔应该待在黑暗而不是明灿灿的白天。 不久,她迎来久久未见的金环。 “殿下,太后薨了。” 长乐从呆愣中回神,陡然乌云密布,细雨覆盖整座庭院,人如同满枝的花在风雨中摇动。 “是谁登基了?” “是楮王。” “四哥还是做了皇帝。” 看着眨眼间便飘散的雨,长乐想,她多变的心情是否因此而来呢?
共潮生
金环受不得长乐的沉默,她道:“奴婢同殿下说说宫里的事吧,殿下想听什么?” 长乐看着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什么都可以。” “从圣上驾崩,太后便身陷囹囵。”哪怕现在换了皇帝,金环也没有改变对温炤的称呼,“太后打算拖些日子,等典春肚中的孩子出生,只是在这段时间,太后和顾皇后有了罅隙。” “孩子出生过继到顾皇后膝下,顾姐姐成了太后,母后荣升为太皇太后,无法名正言顺地垂帘听政。”长乐点出她的隐瞒,“顾姐姐必须死。” 金环看着她苍白而平静的侧脸,怀疑现在敏锐而冷峻的殿下是否是记忆中的殿下。 她缓缓地道:“太后与皇后的矛盾越来越深,也牵扯进越来越多的人,整个都城的宗亲都在蠢蠢欲动,最后是祁国公出面维持了皇室的颜面。” “他不该出面的,他的出面只会加剧那个孩子的死亡。” 金环未问她如何猜出,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也就是在某天,典春突然发作,因胎儿过大,陈院判救治无力,最终……太后让陈院判以死谢罪了。” 天地变得一片苍茫。 长乐问:“四哥是如何登基的?” “唯一正统的继承人死了,内阁商议拥立新君——静王。” 长乐想不起三哥的样子,她只记得三哥的母妃出身低微,便是在父皇稀薄的子嗣中仍没有存在感。 “后来,在静王登基的几天里,太后与静王发生了点矛盾,静王执意要以皇后之礼将先前中意的民间姑娘迎进宫。” “母后定是觉得那是对她的侮辱。”长乐明白母后的傲气。 金环道:“静王说太后也是平民女子照样为后。” 长乐转过头,等待着她的下半句。 “太后被气住,再加上先前的事便病重了。”金环顿了下,加快语速,“静王以不孝的名义被罢了,最后楮王登基。” 雨颓然减弱,风的棱角却增强。 长乐仿佛是毫无目的的一叶小舟,孤独地徜徉在风雨中。 “殿下!”金环拿出帕子擦去她的泪。 “我应该是讨厌她的。” 可是关于她的记忆却栩栩如生,温暖的怀抱,牵起的手掌,一切的一切从深处翻涌过来。 “死亡消弭世间的厌恶,仅留下一个人的慈爱,对生的人而言是可怖。”长乐流着泪对金环说,“我不想饶恕她。” 金环握着她的手道:“殿下不愿便不愿,殿下只需要做自己。” 风拂过长乐的额角,她发现在庭院的水面上,落下一缕夕晖。 雨停了。 “殿下,奴婢想留下来。” 深夜沉沉,新皇登基有喜也有悲。 聚集在沈家别院的人疲惫不堪,但无法安生入睡。 葭西沈家下一任族长的沈源嘉背手而立,面对夜色,神情焦急。 “怎么突然间太后就薨了呢?”有人实在不解。 “是啊,前几日还在商量沈家的后续,今日就成了这局面。” “宫里传的消息是太后气急攻心死了,她的性格怎会被人气死?想不通,想不通。” 有人下定论:“这事有蹊跷,太后定是被人蓄意谋杀的。” “难道是新帝下的手?” “有可能,新帝的母妃好像姓嵇,是嵇太后的远亲。” “灭了母族的仇恨也足够被报复了,要我说,当初就不该独独留下那个孩子。宁国长公主谋反这个罪名足够牵出一堆人了。” “可惜,天晟帝念着丁点亲情,给那个女人留了好名声。” “生在帝王家还念着这东西,简直可笑。” “够了。”烛火将沈源嘉的眼睛映得格外明亮,“当务之急是沈家如何脱困!沈家辛辛苦苦经营这么长时间,难道要拱手送给新帝?” “是温家皇子不成器才造成如此局面。早知如此,不该让沈韫嫁,当换个人来。” 沈源嘉反驳:“说这些有何用。沈温联姻完了,沈家也会完的。” 这时,有人怯怯地说:“沈温联姻还有一个……” 沈源嘉迟疑:“沈韫的小女儿?”目光看向保持安静的沈玦,长乐的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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