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似乎越来越清楚,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时,谢恒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生母淑德皇后以袖子擦着眼泪,小声抽泣,发上的珠宝在宫灯下闪着温润的光泽,如同一场梦。 “霜儿……霜儿醒了。太好了。”淑德皇后一抬眼看他睁开眼了,忙将他抱进怀里,抚摸他后背。 谢恒临一时懵了。 这是,阴曹地府?还是天上神仙住的宫殿? “霜儿还有哪里不舒服快跟母后说说。太医呢,快宣太医。”淑德皇后眼睛湿润,催着宫女去请太医。 谢恒临胸口有些疼,但相比他中毒时疼起来四肢百骸不得安生,这点不舒服根本算不得什么。 于是他摇摇头,抬手想拉住母后的手,然而一抬手,他看到自己的胳膊惊愕不已。 他的身体,居然变成了孩童时候的模样! “那霜儿饿吗?想吃点什么?母后命人去做。”淑德皇后看着他脸上表情变了几番,担心问道。 谢恒临想起来了。 这是他十岁生辰刚过,在御花园奔跑时踩到衣摆落了水,正是正月里,水凉刺骨,哪怕太监们救得及时,谢恒临也昏迷了整整两日。 难道说,他非但没死,还回到十岁了? 谢恒临悄悄掐了一把自己胳膊,想确定是否在做梦。 不多时,父皇也来了,父皇将他小小身体抱在怀里喜悦不已,下旨大赏太医院。 看着父皇正值壮年,意气风发,母后温婉贤良,在一旁细声哄着他,谢恒临鼻子一酸,掉下眼泪。 自束发之年,母后追随病逝的父皇去了之后,三人已是五年阴阳相隔。如今终于得以再见。谢恒临连话都不敢多说,怕惊扰了这场温柔梦境。 这些年来,他活得辛苦,爱得也苦,皇位虽好,却连他最爱的人都在窥伺。 常言道高处不胜寒,谢恒临孤零零走来,将心上人那点虚与委蛇奉若珍宝,被伤透了心还甘愿不顾一切,其中滋味从未与人言。现下见了父母才觉得委屈难挡,趴在母亲怀里痛哭了一场。 第二日谢恒临早早起来,没有病痛折磨的身体令他心情舒畅,早膳也用了不少。 到了崇文殿一看,教书的还是冯太师,谢恒临放了心,坐下来念了半晌书,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 春闱在二月初,冯太师五月因病故去,六月份江逾白成了新的太子太师。也就是说,半年后就会见到江逾白。 老天爷大慈大悲,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上辈子谢恒临爱得太累,耗尽了全部力气,自问对得起江逾白了,这辈子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信任他爱慕他。 过了几日,国丈宁仁谦带着孙儿宁如许来了宫里。 宁如许是太子伴读,又是他表兄,与他自幼关系好,一见面就拉着他出去玩了。等二人累了回来,谢恒临听见父皇他们在聊明日上元节。
宁如许捧着茶盏喝水,忽然仰头求着爷爷,说想同霜儿一起过节。 皇上一听哈哈大笑,招手让谢恒临过去,问他想不想去看看,谢恒临看宁如许眼巴巴的,就弯着眼睛冲父皇撒娇说想去,没想到父皇居然同意了。 谢恒临登时愣住,这和记忆中完全不同。他第一次去上元节,明明是十七岁和江逾白一起的。 难道说,这一世和上一世,并不全然相同? 这个发现让谢恒临有些惊慌。 第二天用完午膳,便有侍卫护送太子乔装出宫。 上辈子谢恒临离世时,祖父母身子骨还硬朗。现如今是十年前,自然更是神采奕奕。 祖母抱他在怀里哄着玩儿,说晚饭亲自下厨给他做清炖狮子头,谢恒临看着宁如许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宁如许对官场没兴趣,上一世未满弱冠便就游历四方,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现在看他还是孩童馋嘴的模样,谢恒临越看越好笑。 晚上宁如许的父母也回来了,早早的吃罢了饭,众人一同去街市上。 上元节热闹非凡,谢恒临戴着面具骑在舅舅脖子上,他探头四处好奇地看。 太子或是皇帝,出宫的机会都很少,上辈子谢恒临也没出来过几次。唯一的那次上元节,他还求了江逾白好久。 夜风还有些冷,谢恒临鼻头红红地回头去看被舅母牵着的宁如许。宁如许早就羡慕不已,也想让父亲把他举起来,此时看谢恒临居高临下回头看他,登时大哭大闹起来。 一旁的侍卫忙蹲下身体让宁如许爬上去,可宁如许就只要自己父亲背,仍啼哭不止。 就在这吵闹中,谢恒临不经意地一眼,竟然看见了一个再熟悉的面庞。 江逾白穿着粗布麻衣,坐在角落里,正在吃一个窝头。 谢恒临像是被这寒风吹傻了,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拧着身子让舅舅放他下去。 他见过江逾白无数种样子,儒雅的,温和的,谦恭的,强势的,唯独没见过如此落魄的,以至于他一时忘记了原本想远离江逾白的计划。 谢恒临挤过人群,站在江逾白面前,看着他把窝窝头也吃得斯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侍从们暗卫们还有亲眷追过来了。江逾白拿着窝窝头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以及一群跟上来的人,站起来浅浅行了一礼,问小公子看着他是为何事。 二十一岁的江逾白,面容清癯,元月里穿着单薄的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头发上沾着草屑,浑身上下只有脸与手是干净的,一副很寒酸的样子。 谢恒临发现自己从来不知道,江逾白高中状元前过得竟是这样的日子。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江逾白,不知道他曾经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江逾白没有二十岁之前的人生,只有进了宫之后的。 他心疼地看着江逾白,突然很想抱抱这样的江逾白。但最终,他在面具后面深深看了江逾白一眼,跟着舅舅他们离开了。 “舅舅,那个人看起来好可怜,我们给他一些铜钱吧?”离开后谢恒临道。 宁明渊赞叹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知道体察民间疾苦,当真心肠好,立马就命人送去了些碎银。 不料不多时,那人又回来禀报说,那位公子说无功不受禄,怎么都不肯收下。
第3章 上元灯会连开三日,宁如许央求了谢恒临好久,谢恒临还是决定当晚便回宫去。 他怕再次遇到江逾白,他怕下定了的决心再次动摇。 他爱江逾白,爱到就算江逾白害死他,他也没办法下狠手,甚至连不爱他都做不到。 还是离得远远的吧。谢恒临想。 春闱在即,各地学子纷纷赶赴京城。上元节一过,京城大小官员便更加忙碌起来,连带皇帝也事务缠身。 谢恒临日日照旧去崇文殿的读书。上一世冯太师去世时他才十岁,印象中只是个教过自己几年,留着山羊胡的古板老头子。也许是数年不见,也许是预知了冯太师时日不多,现在谢恒临格外喜爱也格外尊重这位老师,恨不能每日拉着他让再他多讲几个时辰,气得其他皇子叫苦不迭,贪玩想早些散学的宁如许更是跟他置气许久。 春闱的日子越是临近,谢恒临越是心中不安。宫女都往皇后娘娘哪儿报了好几回,说太子殿下歇息不好,询问是否该用些安神香。 他也想用安神香,只是母后那边总说他还小,怕对他身子不好。 每晚都要梦到江逾白,那梦清晰到他数不清多少次难过得胸口疼到醒过来。 还有几次,他梦到江逾白说爱他,目光真诚,吻也甜腻,抱他的力度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他差点就真的信了。 没过多少时日,谢恒临便开始听到江逾白这个名字了。 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熟读经传和注释容易,吟诗作赋却需要天赋。这江逾白小小年纪,竟然极有才华。不止如此,时务策也被阅卷的官员们大加赞赏。 “这个江逾白,臣听闻他自幼被亲生父母所弃,是养父母捡去一手带大。不想家境贫寒,竟能有如此深的学问,可谓天纵英才,是我大汉的福气。” 这日皇帝宴请群臣,问起春闱之事,监丞陈靖如实禀报完,不由多说了两句。 谢恒临坐在父皇身边,身形顿了顿,抬头只见父皇红光满面,笑说看来今年朝堂之上,又要多几位能臣了。 果然,殿试结束,张榜之日,状元郎江逾白之名轰动京城。 “那状元郎生得俊俏,怎么如此命苦。听说殿试那日,他家中独臂的养母与卧病在床的养父一同殁了,也不知是突然因故离世还是怕拖累他自尽了。” 宫女们窃窃私语着,随后同情转为调笑,互相打闹着说要是嫁与状元郎,岂不是不用受公婆为难了,全然不知谢恒临站在转角处,听了个一清二楚。 怪不得从来没听江逾白说要回乡省亲……原来如此。 谢恒临垂着头,懊恼自己不曾过问过这些,不知道江逾白有没有因此不高兴。 养父母虽贫穷,却一手把他带大,终于他可以报答的时候,养父母却去世了…… 从小被亲生父母抛弃,现在连对他好的人也去世了,这么说来,江逾白二十一岁起,便开始独自一人孤零零一人活在这世上。 后来,谢恒临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江逾白对权利的欲望了。天命对他坏到了极点,也许他只是想抓住更多他觉得可以稍微使他强大一些的东西吧。 从毫无根基,到丞相之位,除了他一路提拔,江逾白定然也花了不知道多少努力。 皋月,冯太师偶感风寒,许是年纪太大,过了几日竟驾鹤西去。 伏月,皇帝意欲任命尚在守孝的状元郎为新的太子太师。 烈日炎炎,宫人撑着黄罗伞盖,谢恒临脚下走得飞快,到御书房时,恰巧江逾白也在。 谢恒临一眼也不看他,跪下开口便是央求父王为自己换个太师。 “父皇,状元虽才华出众,却无实干经验。父皇曾说,御史大夫祝大人早年在蜀南任职八品县丞,一路升迁至今,儿臣颇为敬仰,书经之外还想学些为国为民的真才实学,请父皇开恩,请江大人当儿臣的太师吧。” 他这话说得任性,丝毫不给状元郎面子,做好了被父皇责怪的准备,没想到皇上看着自己十岁的儿子跪在地上,小身板挺得笔直,声音纯稚言之却有理,一派壮志凌云,大为惊讶,喜不自胜。 一旁的江逾白也立马感叹太子殿下年少有志,是大汉的福气,又表明自己才疏学浅,确实不能胜任。 皇帝把谢恒临从地上抱起来转了两圈,欣慰不已,连连称赞孩儿长大了,显然已经顾不得状元郎。 江逾白识趣告退,谢恒临状似无意看着他往御书房外退去,两人相视的瞬间,只见江逾白目光中明显闪过一丝不甘。 过了几日,祝大人与另一也是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文官成了新的太子太师。又过了几日,谢恒临听闻江逾白去了翰林院。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