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药汁泼在小姑娘柔白的手背上,她一时没拿稳,“哐当”一声响—— 另一边,护国将军府。 床榻上的男人倏地睁眼,他停滞半响,屈膝坐了起来。 就听一旁的丫鬟跪着连连赔罪道:“奴婢不是故意的,还望公子恕罪……” 贺忱侧目望了眼地上的白瓷碎片,梦中的光景从眼前飞快流逝,他头疼地摁住眉心。 “今日是什么年份?” 丫鬟愣了一下,“万和二十年,公子您怎的了?” 他颤声问:“几月?” “十、十月廿八。” 闻言,贺忱翻身下榻,推门而出。 万和二十年十一月,他领军出征,而眼下还未到时候。 望着熟悉的庭园,眉眼温和的人喉间泛出一阵一阵的苦涩。 “大哥!”那边,身着松青长袍的少年顶着寒风奔来,他脚下刚站稳就匆匆道:“你怎么才醒,陆九霄那小子给你灌了多少酒?薛——” 蓦地,贺凛整个人被揽进怀里。 贺忱摁在他后肩颈的力道有点重,贺凛懵了一瞬,就听贺忱轻声说:“阿凛,辛苦你了。” 贺凛被松开时还云里雾里。 贺忱轻笑,“你方才说什么?” “哦。”他挠了挠额角,“薛宁在前厅等你。” 望着男人走远的身影,贺凛皱起眉头,朝丫鬟道:“下回陆九霄再提着酒来,不许他踏进庭园。” --------- 前厅,一抹鹅黄立于中央。 听“吱呀”一声响,两扇门被推开,薛宁回过头。 她看到了他。 她是能看到他的。 这一眼,他等了好多年。 他陪她深夜哭泣,听她夜里喊他的名字,看她日渐消瘦,直至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没了光。 可他没法将他疼惜的姑娘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告诉她,薛宁,我一直陪着你。 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锥心刺骨的痛,麻痹了贺忱整个身子。 他一动不动。 薛宁一边将食盒里的解酒汤、藕粉圆子和蛋黄酥端出来,一边扭头看他道:“你愣著作甚?过来呀。” 贺忱走上前,薛宁将解酒汤捧到他面前,“呐,我刚给九霄送了汤,这是你的。” 贺忱接过,搁在小几上。 薛宁抬眸,“你趁热——嗯!” 她瞪大眸子,感受着唇上温热的碾磨,下意识往后退,又被摁住了背脊。 贺忱吻得很克制,轻含慢吐,十分自然地过度到她唇齿间。 薛宁人都僵住了,紧紧闭上眼。 她与贺忱相识三年,他这个人温柔克制,如清风晓月,情到浓时,最多也就是亲一亲她的手背,就连抱她,都怕让她吃了亏。 他几时像今日这样过?! 直至一丝咸味钻入唇边,薛宁睁眼,就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轻阖,眼角渗出一滴泪,划过他高挺的鼻梁。 半响,贺忱松开她。 薛宁怔怔地道:“你怎么了?” 男人轻抚她的脸颊,沉声道:“薛宁啊……”他做了个漫长的梦,真实的像是一切都已经发生过那样。 薛宁攥紧手心,被他弄得整张脸都红了。她转移话题道:“陆九霄究竟给你灌了多少酒,你就纵着他吧,下回我不给你俩送——” “我们成婚吧。” 薛宁愣住。 贺忱望着她的眉眼,一字一句重复着不久后要对她说的话: “阿宁十七了,能嫁人了。” “可以准备婚服了,你们姑娘家的婚服,最是耗时。” --------- 窗牖大开,寒风拂面,贺忱回忆着那个梦,揉了揉额心。 高寻推门而进,“主子,您找属下?” 贺忱回过神,阖上窗子落了座,“你准备准备,明日同我去锦州。” 高寻一愣,“明日就去?可,可是此事尚未有定论,还未找到当初给夫人接生的稳婆,万一弄错了……” “若州建平县,稳婆姓苏,你立即遣人去将她接到京都。” 高寻惊讶地瞪大眼,他派去的人还未有回信,主子什么时候查到的? 贺忱道:“你去将阿凛叫进来。” 高寻满怀心事地颔首退下。 一炷香后,贺凛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里。 翌日一早,贺忱启程前往役都,贺凛则去了棠苑。 毫无疑问,岑氏听完便昏了过去,醒过来后,便不停向贺凛打听那个孩子。 许是为娘的本能,还没有见到她,岑氏的心就开始疼了。 三日后,锦州。 贺忱再一次踏进了沈氏药行。 还是那个位置,小姑娘正临摹着簪花小楷。她的字正如她的人一样,端庄静雅,很有灵气。 贺忱不由红了眼,可是在梦里,一切的发展都非他所愿…… 沈时葶顿住笔,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仰起,她忙直起背脊,试探地道:“我阿爹不在,哥哥买药吗?我可以给你拿。” 贺忱目光落在她包裹住的右手上,哑着嗓音问:“手怎么伤了?” 她眨着那双水灵灵的杏眸,缩了缩手,有些防备地看他,嘴里还嘟囔道:“我阿爹很快就回来了……” 贺忱抿唇,还好,沈延确实对她很好。 不几时,沈延果然回了。
他递上贺家的牌子,道:“十一年前,家父家母途径安宁县,幸得沈大夫相助,家母顺利产下一女,不知沈大夫可还记得?” 沈延立马记起此事,问了贺忱的来意。 贺忱侧目看了沈时葶一眼,沉吟不语。 沈延将他请到了沈宅,请进了厅堂。 待到沈家人到齐之后,贺忱才看向孙氏,素来温和的人,眼神难得凌厉。 他递上一枚平安符,道:“沈夫人,你我前不久才在京都见过,可还记得?” 瞧见那枚平安符,再联想贺忱的身份,孙氏那张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沈延、沈望、沈时葶,皆是一脸茫然。 贺忱轻轻看了眼小姑娘,她便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去抠自己手里的藕粉色绢帕。 他收回目光,看向沈延,正色道:“沈大夫方才问我来意。” “我来接我幼妹回家。” “当”地一声,不知是谁手中的杯盏落了地,碎成了两瓣。 经过整整一个时辰的对峙,孙氏毕竟只是个市井妇人,对上贺忱那样从骨子里透露着矜贵与笃定的人,很快就慌了神,即便她嘴里再怎么说着“阿葶才是我女儿”、“我没有做过,你、你胡言乱语”,云云否认之言,但她连手都在抖。 再回想她对沈时葶种种矛盾得让人费解的行迹,沈延心如死灰。 他面部都在发颤,抚着桌角起身,“啪”地一声,一巴掌打偏了孙氏的脸,“你,你糊涂!” 一时间,厅堂乱成一团。 贺忱起身上前,弯腰蹲在无声抽泣的小姑娘面前,他刚伸手过去,她就害怕地缩了下身子。 四目相望中,贺忱没因此就停住手,他轻轻擦去她脸颊滚烫的眼泪,用十分平静的语气,温声道:“别怕。我叫贺忱,是你大哥,你还有个二哥哥,他叫贺凛,家里还有阿爹阿娘,他们都在等你回家。” 但很快,贺忱擦着她眼泪的手也轻轻颤了一下。 哥哥终于,能带你回家了。
第118章 平行番外02 十一月初二,锦州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 两辆装潢华丽的马车停在沈宅门前,引得来往邻里都忍不住纷纷探头。这么点大的巷子,两日前里头发生的事,也大差不差传了个遍,眼下众人望着那身姿英挺的京都贵胄,都忍不住心下唏嘘。 怪不得,怪不得沈家那小丫头长得不像爹不像娘,俊得不像一般人…… 这桩事,不是贺忱将沈时葶一人带回京就能解决的,沈家一家也得有个交代。 是以,沈延、孙氏与沈望同坐后一辆马车。 沈时葶站在前头的马车旁,频频向后望,这两日哭得两只眼睛都是红肿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贺忱站在一旁,伸手过去,“我扶你上去。” 他不是看不出来,她想与她阿爹同坐一车。 但她迟早要回去贺家,对沈延的依赖,也终归要改改。 沈时葶回过神,朝他摇摇头,自己抓着车璧爬了上去。 这一路上,车厢内都一阵静默,沈时葶坐得稍远,很显然,对她而言,贺忱是陌生的人。 贺忱将桌几上的一叠蝴蝶酥推了上去,他知道她喜欢这个。 “吃吧,垫垫肚子。” 小姑娘看过来,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还同他道了谢。 贺忱又给她倒了杯茶。 他从桌柜底下拿出两本书,递过去给她。 是两本医书孤本,本就只收在宫中的典籍司,可谓是世间难求。 果然,一眼看过来,小姑娘的眼就亮了,嘴里的蝴蝶酥甚至都忘了嚼。 贺忱轻笑,“给你的,家里还有很多,等你的屋子修葺好了,就给你放进屋里。” 之后,这车厢里便传来书页翻动的簌簌之声,以及贺忱时不时与她探讨两句有关医学的问题。她年纪虽小,但确实是颇有天赋,或者说,沈延教得不错。 外头,驾车的高寻忍不住轻叹。要知道,为了能与阿葶姑娘说上话,他们小将军来的路上,可是不眠不休地翻了好几本医书呢。 但是确实很有成效,起码这一路,她愿意开口喊他哥哥,尽管声音很小,也愿意与他说她小时候的故事,有时候,甚至也会好奇地向贺忱打听贺家。总之气氛十分轻快。 为了迁就沈时葶,回京的这一趟路程放缓,慢悠悠地走了五日才到京都。 贺忱牵着她的手,往含平巷的方向去。 沈时葶看了眼对面的“陆”字,随贺忱走向贺府。 府门打开的一瞬间,有人高呼道:“大公子回了!” 紧接着,廊下一道玄色身影赫然出现于眼前。 沈时葶顿时往贺忱身后藏了藏。 贺凛似是等久了,惊喜道:“大哥。” 贺忱朝他抬了抬眉梢,“阿爹阿娘呢?” “正厅候着,等许久了。”他说罢蹲下了身子,仔细打量这个亲妹妹,生得很是精致,非要说像的话,她的眉眼倒是与贺忱是如出一辙的柔情似水。 他道:“阿葶,喊我二哥哥。” 沈时葶嗫喏着唇,却是将贺忱的手拽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贴在贺忱的大腿上。 四目相望中,贺凛了然地道:“没事,以后再喊吧。” 他将匣子里的一枚白玉坠子挂在她脖颈前,坠子一侧刻着三个字——贺时葶。 --------- 认回沈时葶的事毋庸置疑,但如何安置贺敏,却成了一大难事。 岑氏是个心软的,何况她拿贺敏当亲生女儿养了十一年,最掏心的疼爱都给了她,如今虽心疼流落在外的小女,却也不忍心就这样将贺敏给了沈家。 此事抉择不下,僵持了整整两日,直到大理寺的人上贺府扣了孙氏,且来的人,还是大理寺卿董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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