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觉得宋礼卿有些异样,嘱咐个不停,虽然平时也絮絮叨叨,总在交代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今天,说的都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君麒玉略感诧异,所以走时回头好几眼。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宋礼卿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和煦,光秃秃的枝桠影子落在他素色的袍子上,宋礼卿面容平和恬淡,身上好似有一层光晕。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所以君麒玉想都没想过,这会是宋礼卿在麒麟府的最后一天。 …… 宋礼卿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小笛,你把炭盆搬去院子里吧。” “好。”小笛照做,只是问了一句,“公子是要在院子里晒太阳吗?” “你再叫几个人,帮我把我的衣箱抬起出来。” 对宋礼卿的吩咐,小笛虽然疑惑,但一向没有质疑。 宋礼卿从大将军府带来的衣服虽多,但他平时对这些外物看得轻,所以常穿的也不过几件。 “这是您喜欢的斗篷。” 宋礼卿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抚摸上面的绒毛,正当小笛以为他盖着斗篷取暖时,宋礼卿将它丢在了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啊!”小笛惊叫了一声,“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以后用不着了。” 宋礼卿平淡地说,又拿起另一件衣物,也丢进了炭盆。 深秋天干物燥,衣物刚触到炭火,便飞快地燃起,火蛇升腾。 小笛惊住了,她就这样看着宋礼卿一件一件价值不菲的衣裳扔进了火焰里。 宋礼卿伸手触到衣箱里的一个物件。 他拿出来,在手里摸索了片刻,是那个锦囊红包,里面有刻着他和君麒玉名字的玉石,还有接在一起的两撮头发。 小笛看到,惊慌地说道:“公子,这……这可不能烧,您把它看得很重要,一直藏在衣箱最底下的!” 宋礼卿却无动于衷,将这些东西,和头发一起扔进了火盆。 “公子……这可是您和殿下的结发,烧了就真的没有了!”小笛可惜道,“您即便不爱殿下了,这也是你们情分的见证,您不给自己留个念想吗?” “不留了,我们从来就不合适,是我一直一厢情愿在强撑。” 宋礼卿的脸被火光映照,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像他表面那么平静。 小笛没有再反对,连她都没想到宋礼卿会这么毅然决然,她站在宋礼卿的身旁,陪着他一起。 “公子。”小笛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你一早对殿下和颜悦色,我还以为你原谅他,和他和好如初了。” “怎么会?世上根本没有和好如初,衣服破了缝得再好也是疤,我不恨他,可我也不爱他了,他不值得。” 小笛反驳道:“你在骗自己,你明明恨殿下,不然你干嘛烧光自己的东西?” “我啊,我要把我的痕迹全烧掉,这样他下半辈子,不,下一世都找不到我,见不着我的东西。” 宋礼卿虽然轻声细语,话里却藏尽了他的不甘和遗憾,愤怒和不舍。 宋礼卿感受着火苗的炽热,他慢慢解下来自己腰间佩戴的流苏穗子。 小笛抓住他的手臂,恳求道:“公子……这是您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啊,您真的舍得吗?” 宋礼卿把流苏放在手里,抚摸了一遍一遍。 这是他的情之所起,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结。 “小笛,你帮我看看,这穗子是不是颜色都掉没了?” “嗯……”小笛哽咽道,“已经褪色了。” “好。” 宋礼卿点点头,流苏穗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被吞没在火焰里,宋礼卿瞳孔里的火苗跳跃,仿佛在祭奠最后的眷恋。 宋礼卿坐在铜盆前守着,火光慢慢地熄灭。 这里面埋葬了他的过去。 他亲手把他的爱情化为灰烬。 “小笛,走吧。” 小笛扶起他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朝堂上。” 宋礼卿答。 作者有话说: 作者没有话说
第45章 是我休了你! 玄帝昏迷期间,到底是留下了许多事未处理,所以不再拖延,拖着病体重新上朝,一直议政到了正午。 让他欣慰的是,君麒玉这次站在那里,竟然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反而是认真听着,也不像以前那般总大放厥词,而是聆听诸臣的意见。 放在以前,他都是满脸不耐烦,就等着玄帝一句散朝,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麒玉,今天你怎么不说话?” “嗯?” 君麒玉被玄帝点到,往前一步。 “父皇中毒的这些日子,我光是处理那些折子,都有些……都有些力不从心,我反思了好几天,书上说的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治国的学问我的确欠缺,而且朝中的哪一位都是景国的肱骨之臣,他们说的话都有其道理,我先前自以为是,给诸位大臣赔个不是。” 君麒玉说着,双手呈礼对着众臣鞠了一躬。 臣子哪里敢直接受他一拜,纷纷跪下回礼,称殿下高义明慧。 玄帝十分意外,他都不信这话是从君麒玉嘴里说出来的。 弄得玄帝一时间老怀甚慰,也不枉他中毒受这遭罪了。 “你知道自省是好事,朝堂的事你多听,回到府里,也可以多和礼卿请教,问问他的建议,他性子沉稳,胸中有丘壑,总会给你不一样的启发。” “是。”君麒玉高兴道,“父皇,我正要跟您说,我想再入书院进修一年,叫礼卿陪着我。” 玄帝懵了一下,君麒玉之前总是反感宋礼卿,提起宋礼卿都没个好脸色,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的。 经过一场误会,倒让他对宋礼卿的态度改观太多了。 他们若是重拾情分,从此珠联璧合,那真是皆大欢喜圆满了。 “你倒是知道朕的良苦用心了。”玄帝感慰道,“礼卿只是陪你读书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你得问问他愿不愿意,这是你自己的家事了。” “他是太子侍读,肯定愿意……嗯?” 君麒玉说着,听到外头有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虽然鼓声低沉,但是声音巨大,响彻了皇宫的上空,连朝堂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何人敢敲登闻鼓?” 君麒玉奇怪地问了一声。 景朝皇宫外自设登闻鼓来,并无一人敲响过,百姓基本上算安居乐业,纵有的屈也还达不到要上达天听的程度,何况,寻常案件敢扰了皇帝的清静,是要获罪的,所以通常也无人敢敲。 登闻鼓院的宦官是个闲职,平时闲散惯了,今日衣服都没穿好,连滚带爬地跑到太和殿的议事大厅。 “皇……皇上!”宦官跪在地上复命。 “是谁敲登闻鼓?”玄帝问。 “是……”宦官指着外头,惊惶地说,“是皇……皇太子妃!” 不光是玄帝,君麒玉都满脸愕然。 众臣均是震惊不已,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君麒玉忍不住忙问道:“他……他敲什么登闻鼓?” 玄帝虽预感不妙,但也授令道:“传唤太子妃。” 宋礼卿挥着鼓槌,力气耗尽,逐渐势弱,小笛忙去搀扶住他。 “公公去传话了,您歇一歇吧,公子。” “嗯。” 宋礼卿还要留着力气去朝堂之上。 公公很快回来了。 “圣上传太子妃宋礼卿觐见。” 片刻之后,在朝中众臣的注视下,一身青绿朝服的宋礼卿走入了太和殿中,他不卑不亢,腰背挺直,面容清清冷冷,只是俊秀中,泛着消瘦的病态,和刚金榜题名那会儿的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相比,真是判若两人了。 而且有人注意到,宋礼卿的眼神失焦,像是看不见的样子,否则也不会由一个婢女搀扶牵引。 小笛是第一次到皇宫大殿,难免紧张,尤其是前方就是九龙宝座上的玄帝,气势压得她不敢乱看,只能低着头牵着宋礼卿的手。 宋礼卿察觉到她手心出汗,稍用力握了握安慰她,才跪下来,朝前方磕头。 “礼卿……”君麒玉走过去搭话,“你这是干嘛?” 宋礼卿全然当作没有听到,只自顾自地磕头三次。 君麒玉看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越发不安。 宋礼卿从来没有这么冷漠过,冷漠得仿佛是个陌生人。 “宋礼卿。”玄帝朗声问道,“你不会不知,登闻鼓若非冤屈急案不可鸣,纵然你是太子妃也不可免,你今日所为何事?” “和离。” 毫无征兆,且毅然决然。 宋礼卿轻声吐出的两个字,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君麒玉的脸骤然变得铁青,他张了张嘴,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群臣惊愕得无以复加,纷纷发出不解的疑问。 “怎么回事?太子妃要和离?” “莫不是昏了头?太子妃是什么身份,这可是天下人求之不得的,多少人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他竟然还和离?” “这可真是千古未闻!” “他竟真做得出……” 玄帝面上从容,但内里心烦气躁。 “礼卿。”玄帝好言道,“朕也知道你在麒麟府受了委屈,你一向懂事隐忍。现在麒玉好不容易对你有所改观,浪子回头,方才在朝堂上对你也都是赞赏有加……你现在收回这两个字还来得及。” 君麒玉却淡定不了。 “你怎么会……你怎么敢?” 他实在想不通,平时柔柔弱弱,言听计从的宋礼卿,怎么能说出这两个字?! 他原以为宋礼卿卑躬屈膝,不可能敢。 而且君麒玉知道他爱自己至深,所以也不忍。 君麒玉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离开自己。 “为什么?!”君麒玉大声喝问,“宋礼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礼卿无动于衷,他已经对君麒玉没有了话可说。 “宋礼卿无才无德,空得皇上错爱赐婚,但我与太子君麒玉成婚后,我一于江山社稷无功,二无绵延子嗣之能,如今情分已尽,缘份已绝,不愿恶语相向,只希望得一个好聚好散。皇上,您既是君也是亲,当日我和太子的婚事普天同庆,今日我敲登闻鼓权当昭告天下。这是臣亲手所书的和离书,请皇上成全。” 宋礼卿双手递呈和离书,随侍的公公惊吓到不敢去接,只望着玄帝点头后,他才下来。 公公刚拿过,就被君麒玉一把抢在手里。 宋礼卿字如其人,纵然是失明了,写出的字也端正隽秀。 他只看了一眼,便气血上涌,这里面每一行,都是匕首利剑,字字诛心。 君麒玉直接将和离书揉成一团,撕得粉碎,随手一挥。 “狗屁!这都是狗屁!宋礼卿,你今日不跟我说清楚,我不会放你走的!” 宋礼卿听到撕裂的声音,手心也落了一片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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