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育这厢却很烦恼,右手震裂,执笔写字多少会不方便。梁珩前些日子还夸过他写字好看。 “你能别一天到晚念叨殿下么?”宋均翻他一个白眼。 日过中天,沈矜下课返回家中,穆济河与晏然分别给他请安。 穆济河是个浑小子,学文不积极,学武半罐水,沈矜惯来以敲打为主。对待晏然,则爱护宛如另一个亲儿子,连沈育都要往后站。 一家人吃过晚饭,晏然陪沈矜饮茶话闲,沈育被沈矜使唤跑腿—— “石头给殿下送过去,记了一整天了,心都不在书房。” “您说他学得好才送,”沈育笑道,“怎么不卖卖关子?” “我还有这闲工夫?”沈矜说,“再不给送去,人家都要亲自来请山神了。” 随穆济河一道运送山神眼的仆人重新装车,披上布盖。临走前,沈育又听得沈矜喃喃自语:“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嘴上说法再多,也不过是一点心意,那位不见得会领情啊……” 夜露寒凉,月华如水,蓄了一方大湖泊的储宫较之王城别处更早入秋,凉意袭人。 夜晚,梁珩已睡下,由信州 负责接收山石入库。 即使梁珩不在跟前,信州行事也挑不出错来。 “辛苦了。”沈育说。 “为殿下做事,”信州谦卑道,“不说辛苦。” 他不与沈育对视,转头吩咐小黄门推走板车。 “沈育!!” 听得这声,沈育与信州同时傻眼。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廊庑下,梁珩穿件里衣就飞奔出来,趿一双木屐踢踢踏踏,跑到近前,一个虎扑抱住山石。 “殿下!”信州着急,“怎么不披件外衫?” 梁珩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石头,掀了布盖:“哇……” 寝殿外宽阔的庭院,月色流银般倾泻在石皮,一眼之大的宝石散发柔和光芒,映照琉璃檐、白玉阶,熠熠生辉。 尽管沈矜不认为是稀世珍品,眼下梁珩却爱不释手。 搬运的小黄门们也颇为震撼。 “哇!”梁珩丧失语言能力,抱着山石贴上去,还没贴严实,被人掐着肩膀拖开。 入秋之际最易着凉,穿件单衣抱块冰石头可还得了。 沈育将人抓过来,解了外袍给他披上。 “谢谢你沈育,”梁珩眼泪汪汪,“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比延陵和连轸靠谱多了!他俩整那玉碑,上次去瞧把我脚都磕肿了。” “不客气,”沈育彬彬有礼道,“是我爹送你的,不是我。并且,殿下,寿辰将近,您不好好穿衣服,小心乐极生悲,着凉去不了宴会。”
沈育给他系上袍带,梁珩的腰也很细,不是晏然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焉哒哒的细,他露在领口外的皮肤象牙似的莹润,披散的乌发委地如流瀑。这是玉笼子里养大,娇贵的金丝雀。 梁珩一把抓住沈育的手,充满激情:“没问题!” 痛得沈育倒抽一口气。 “你手怎么了?”梁珩这才发现沈育虎口有道伤。 “没怎么。”沈育抽出手,夜幕下梁珩眼神明净,双眉翠色。 沈育转而用右手拍拍他的脸:“去睡吧。”
第13章 金榜名 沈育坐在门前台阶,就着天光认认真真在虎口上抹伤药。边上是一把藤编矮榻靠着喝茶的沈矜。沈矜忍不住打量儿子几眼。 “那是什么?” 沈育奇怪道:“伤药啊,看不出来么?” 沈矜欲言又止:“我是说……哪儿来的?” “早上信州送来的。” 沈矜喝几口去火茶,有点没想到:“殿下待你还挺周到。” 沈育没答话。 门里一窝蜂冲出来三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穿戴整齐,羽扇纶巾,十分正式。沈育也拍拍衣摆站起来。 “去哪儿玩儿?”沈矜问。 “带晏然穆济河去东西市逛逛,”宋均给沈矜捏捏肩,“老爷子,今天你可得放了育哥儿。” 沈府外等待的是邓飏。宋均早与他联系好,要尽地主之谊。崔季则因有事,不能同路。 众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有话直说的性格,很快便相处融洽。 论及东西市招牌,则无非是东市陈玉堂,西市解绫馆,连王公贵胄也会赏脸的去处。所谓解绫,乃是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花容满面,香风裂鼻,一等一的风月场所。 学塾出身的四个人都有些游移不定,早知堂皇子弟们在陈玉堂解绫馆荒唐行径的沈育更是不愿涉足。 邓飏却取笑他们:“一堂一馆非是风月,而是风雅场所,设若被其表面胭脂水粉糊弄,不得见真容,可就体会不到其中妙处。放心吧,你们是太子少师的门生弟子,我可不敢带你们走歪门邪道!” 解绫馆比起沈育去过的陈玉堂,那又是另一番天地。馆阁位于西市靠近外城的一角,与天然湖泊相接,楼阁临湖腾空而起,四面飞架桥梁与岸边连通。桥上栀子宫灯排排并立,未至夜晚并不点亮,秋风起涟漪,楼阁垂帘翩然若飞,传来琴声阵阵、香风缕缕。 就连心有排斥的四人也不禁为此佳境叹服。 领人过桥入馆的女侍,着高领宫裙,行事规矩妥当,也并不似陈玉堂那般热情似火。 一楼大堂仅供戏子与歌舞伎表演,女侍带一行人上三楼雅座。馆阁凌驾于湖泊之上,又是环形布局,处处都能见到窗外水景。窗棂支立,湖风送爽,岸边桂树烟笼西楼。 没有莺莺燕燕劝酒投怀,只一位雅妓在屏风后弹奏古琴。 宋均赞叹:“果然是个好去处,比陈玉堂倒是清雅许多。” 沈育意外:“你也去过陈玉堂?” “哎呀,”宋均舒服地陷在隐几软垫里,“小师弟,等你到师兄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哥哥们偶尔也想放松一下。” 沈育:“…………” 坐屏外,不时有个什么官爷、相公经过,奉迎的女侍皆毕恭毕敬。看上去,陈玉堂的客人更多是些少爷们,而老子们都来了解绫馆。 沈育听得女侍们称呼客人名头,有不少侍郎、令丞,乃至郎将,官阶都不小。有几位在邻近雅间落座,开口竟谈起了宫闱内幕,说到皇帝如今病重,太医院束手无策,所食汤药居然出自某太监的“家传秘方”,可笑可怜。 座中几个不涉世事的青年学生顿时面面相觑,有种知晓了天下一等秘闻的忐忑而刺激的心情。 而邓飏则一派习以为常的云淡风轻,甚至附和了一句:“以故宦官得宠,擅权逾矩至斯,不足为怪矣。” 得了客人们刮目相看,邓飏才神秘一笑,告诉沈育等:“这就是解绫馆的妙处了,在这里你可以探听到隐藏在王朝水面之下的消息。” “不知东家是哪位大人,”邓飏说,“唯一能肯定的是,东家在朝中定有势力庇护,这座明面上是风月场所,私底下却进行各种信息交易的中枢楼才能一直存在。” “邓兄弟也不简单呐,”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穆济河开口道,“即便是在王城土生土长,等闲也很难找到这门路吧。” 邓飏哈哈一笑,说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数人这才知道,他家原来有亲戚经商,赚得盆满钵满腰缠万贯,却因朝廷重农抑商,真金白银没出发泄,全砸在邓飏身上,为他开辟门路,指望培养出个官人,光宗耀祖。 “晏小弟,”邓飏热情地说,“我听宋兄说,你以后也有入仕的打算,所以今天特意带你们来解绫馆见识见识。在这座馆阁,随便和你擦肩而过的都可能是某个当朝大人物,咱们这种没家世背景、无祖宗荫庇的,来这种地方碰碰运气准没错!” 晏然自然十分感谢,忙给他斟酒。 南亓选官不以考试,而以地方推举为主。理想地说,自然是读书人德才兼备,在地方上颇具声望,入了考核南亓诸生的《人物品藻册》,才会得到官员举荐。实际上却是用钱/权/交/易疏通关系。晏然这样一没钱二没势的,想单靠埋头苦干,只怕永无出头之日。 接着数人便说起各自未来的打算。宋均也盼望有朝一日入朝为官,穆济河则无所谓,更愿意做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侠客,同他师父一般,风一样地来去自如。 轮到沈育,邓飏便说:“育哥儿不消说,既已做了太子陪读,日后定然是股肱内臣了。苟富贵,勿相忘!” 沈育还没说什么,忽然从他的角度,瞥见坐屏遮挡的缝隙里,一闪而过走廊上某个人影。 沈育:“?”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人再次出现在他视野中——他走到正对面雅座,正要入内。 这次沈育看清了,那是段延陵。 “怎么了?”宋均发觉沈育不对劲。 紧接着,又有一熟人走到对面——沈育眼神可能是过于好使了——是连轸。 “是段延陵和连轸。”沈育不动声色说道,心中想的却是,此二人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梁珩也来了,他们三个寻欢作乐向来是形影不离。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沈育便有几分不痛快。梁珩眼看着近日是学乖了,他一不在眼前,立马就原形毕露,又与狐朋狗友相会花楼。腹诽梁珩时,沈育浑然忘却他自己也正身处这所谓的“花楼”。 “那又是什么人?”晏然好奇询问。 邓飏道:“丞相公子和太尉公子,生下来朝廷就已安排到死,成日无所事事,不逛花楼找姑娘,还能做什么?” 穆济河冷哼一声,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对面雅座闹腾非同寻常,女侍与东家对这群惹不起的贵公子容忍也非同寻常。段延陵与连轸在席间做了不出半柱香功夫,就走出楼阁,接着岸边便传来喧哗。 沈育从窗户看出去,吃了好大一惊,只见湖岸边一座高逾一人的巨大玉石,洁白剔透,阳光下晶莹胜冰雪。 玉石固定在车座上,守护的随从身着南军铠甲,派场十足。围观群众直如群蚁排衙,惊叹声浪潮似的拍打得馆阁震动。 段延陵与连轸径直走到玉石车座边,赫然正是其主人。 沈育恍然记起段延陵曾说要用一整块蓝田玉雕成碑,献给陛下贺寿。想必就是此物了。 巨富之侄邓飏见了也大受震撼,黄金有价玉无价,要得这样一块完整的极品,没有黄金千两、灵通人脉,只怕寻觅不到。 那么这样珍贵的宝物,到底是太尉公子,还是丞相公子的? 沈育是唯一听过两人吹嘘的,说:“段延陵的吧。” “段相啊,”邓飏半是赞叹,半是话里有话,“上哪儿能赚那么多银子,给这败家子挥霍?” 晏然为着入仕,朝中大员他都有所关注,尤其是段相,与他同为贫农出身,晏然很有些钦佩之情:“丞相听说是个清廉的官,声望一向很好。” 邓飏告诉他真话:“和三蠹虫比起来,谁都能是不错的官。” 所言自然是郎中三将,传闻中贪赃不知餍足,将东海水全变作黄金珠也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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