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纡要疯了:“都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干什么你们,放开我!” 穆济河把他按在书案旁坐下,这边陈恢才思泉涌,已写得一首,众人强迫周纡听他朗诵。陈恢深情款款念道: “娇春杨柳含细烟,问媒争我金姻签。桃花红遍沱河岸……” 他故意停顿,引得众人都屏息等待—— “折向盈盈小窗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纡的相好,唤作盈盈。不说沈育也知道,毗邻多少年了,学塾对面卖鱼的人家,那个说话也细声细气、模样也小家碧玉的女儿,就叫盈盈。 满座哄堂大笑。 周纡头上冒蒸汽,简直怒不可遏:“放屁!谁争你金姻签呢?你也有人要?!” 陈恢道:“不是争我的,是争你的,你这样给那小丫头一念,人家一听,原以为没人要的书生,想不到这么抢手,说不定头脑一热就允了你了。这是抬高你的身价,懂不懂?你这傻子。” “我们是两情相悦,不搞这些虚的!”周纡强调。 “好好。”陈恢投降。 “让我来写一首,”晏然兴致高昂,“育哥儿,给我笔墨。” 沈育哭笑不得,将木牍与笔一并递给他。 众人围着晏然作诗,靠得太近,被穆济河挤开,霸占了最近的位置。晏然写一句,众人便哄笑一声,晏然自己都面红耳赤,这些小子一个比一个不经事。穆济河看得眼红:“写的真好。” 沈育也好奇,忍不住想凑过去。 “去年仲夏与君别,今年夏过又一秋……” 晏然停了笔,众人茫然抬头。沈育脸色顿时变了。 陈恢在沈育书案下翻木牍,翻到一片写了字的,就这天光朗读:“若为化得身两处,随风直到北城头……” 一时无声,宋均看看陈恢手中木牍,又看看沈育。
第39章 寄相思 写得其实模棱两可,没人能一下琢磨出来是什么意思。除了陈恢这个人精,在众人疑惑时,他眼睛一转,立刻就抓住关键——“沈育?你和谁好上了么?这伤春悲秋的,想谁呢?” 并手一扬躲开沈育抢木牍的动作,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好小子!肯定有事瞒着咱!” 顿时围着周纡的人都来抓沈育,七手八脚将他架住。 “陈恢!”沈育火上头,“你敢翻!” 宋均向来和稀泥:“怎么了这是……阿恢,你别动他东西……” “嚯!”陈恢翻了好几张木牍,又找到一片写了字的,这下如了他的意。 “念念!” 众人起哄。 沈育飞起一脚,木屐都踢飞了,陈恢偏头避过。 沈育:“闭嘴!” 陈恢:“霜里登楼未可寻,不见前程见月明……” 七八个人叠罗汉似的压住沈育,人墙里伸出一只手。宋均直呼:“快起来,压死人了!” “纵使高楼风缭乱,浮云尽头是……?” 木牍上,最后两字被连着表皮刮去,露出梨木白色的内芯。 “是什么?”众声催促。 沈育终于爬起来,眼疾手快,从陈恢手中夺回木牍。然而陈恢早就看完了,任他拿去,心念电转,笑道:“是卿卿?是卿卿!沈育,你登楼望远,别是望的谁家女儿吧?!” 卿卿二字,续得真是巧妙又暧昧。登时大家都会意地嬉笑起来。只有宋均还保持清醒,怀疑道:“这两诗,乍听之下,没什么不对啊。阿恢,你别乱说话,我和育哥儿一直在一起,他可没机会认识哪里的姑娘。” 晏然也道:“是啊,听上去,是在想念北边的朋友吧?望都城里认识的,是邓飏吗?我也认识。” 陈恢也不计较:“是吗?无所谓,我看沈育这首卿卿写得好,既然他望的是别的,叫周纡望一望盈盈,也是可以的吧?周纡,你就写这首了,浮云尽头是盈盈,一准儿叫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周纡脸红到脖子根儿,一边嚷嚷着不可不可,不能借花献佛,一边拿眼觑沈育。 只见沈育也不说话,看上去既没有被陈恢惹恼,也不如周纡那般忸怩,沉默几息,将两块木牍丢废物似的往周纡面前一丢。 “随意。” 木片磕在书案上,低沉的响声。 同窗们七嘴八舌,终于叫周纡满载而归。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沈育盘膝而坐,慢腾腾收拾被翻乱的木牍,夕阳斜照进门槛,落在书案上,两块木牍诗上。 “写给谁的?” 宋均的声音在身后。 沈育没回头,依旧整理桌案。 宋均说:“为什么不寄给他?” 沈育淡淡道:“得了吧。” 宋均笑了笑:“你不寄给他,怎么叫他知道你的心情?你们两人,还像小孩儿似的,非得互相陪着。一个要离开另一个,就闹脾气。我说呢,怎么走的那天,没见殿下来送你。” 沈育又不吭声了。 “我陪你去吧,”宋均说,“把它寄了。浮云尽头,是谁呢?” 末尾缺的两个字,大概是写上去,又被沈育涂了,涂了也不满意,干脆拿刀刮了了事。 他将两块牍片叠在一起,黝黑的木皮上,字迹新鲜。 他希望梁珩收到时,是开心的,如果还在怄气,能原谅他,也很好。 快入冬时,趁着沈矜不管事了,书院撺掇着周纡去向心上人剖白。众人献出的各种情诗也好,情歌也罢,揉杂成一篇四不像。 这天,沈育与宋均也从郡守府溜号,前去围观。书生们脑袋一个重一个,挤在门后,周纡被他们推到街上,对面就是那家鱼贩子。今日听说不做生意,一家三口在院子里晾晒冬被。 “快念!呆子,念啊!” 陈恢扔出一颗花生,正中周纡后脑勺。众人哄笑。 周纡清清嗓子,开始唱晏然给他写的家乡情歌——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妻共衾眠,几个飘落在外头? 三更三点月照楼,手掀罗帐挂金钩。 情哥问妹哪头睡,双手弯弯作枕头。” 铜锣嗓门儿唱得跟喊似的,左邻右舍都惊动了,出门查看。 门后,数人憋笑憋得不行。 鱼贩家门闩也一阵响动,一个女声说:“谁在外面嚎丧?” 又一个女声说:“没……没事吧,娘,用不着出去。” 这个明显年轻很多,恐怕就是盈盈,显得很是心虚,大概已经听出是情郎的声音。 “快接着念!”陈恢指挥道,被穆济河一把捂住嘴:“他追求姑娘你追求姑娘?管的人家!” 周纡继续道:“见不到你时,我心里念的全是你,想起你时,便如吃了蜜似的,你在我眼前,我就心花怒放,看不见别的景色。盈盈,我想清楚了,爱情是月亮光,不能掉进沟渠里。从前因着我自己没有骨气,害得我们见不得人,可是我们没有错,何必躲躲藏藏!别人许诺给你家的,我也可以!他们出银我出金,他们抬轿我驾车!我发誓,穷尽我毕生所学,一定拜官挂印,衣锦还乡,将你明媒正娶!” “胆子真大,”晏然小声说,“我都不敢这样说呢。” 周纡学的不错,晏然学的更好,拜官挂印、光宗耀祖,是他们一辈子的追求。 鱼贩家门开了,周纡马上声音都不稳了:“盈、盈盈……”快步迎上前,照面泼出一盆水,浇了周纡一个落汤鸡。 哐啷,柴扉重新关上。 “穷秀才!少来招惹我女儿!”丈母娘在门里说。 手中草纸转瞬化成纸浆,墨汁糊了一手,周纡愣愣站着。门后,众友人面面相觑,都对周纡恋情的艰难程度望而却步了。 穆济河道:“没钱娶不了媳妇吗?” 最穷的晏然道:“不然呢?” 穆济河:“你嫌弃穷人家吗?” 晏然:“那倒没有。” 穆济河便笑:“那咱俩都娶不了媳妇,可以搭伙过日子。” 陈恢看不下去,要去把周纡拉回来,沈育眼尖,瞧见柴门一动,把陈恢按住。门开了,一个年轻姑娘提裙走出来。 周纡仿佛成了块木头桩子,话也说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呆呆将姑娘望着。门里道:“盈盈,回来。” 那姑娘只不理会,走到周纡面前。卖咸鱼人家的女儿,围裙干干净净,迎面带来的风有着清新的皂角味。 “你这呆子。” 周纡低下头。 那姑娘又说:“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言出必行?说了许你就是许你,怎么会嫁给别的人?你是个木头吗?” 周纡又抬起头。 “哟呵。”陈恢吹了声口哨。 “快回去,当心着凉。” “盈盈……”周纡拉住她袖子。 街坊邻里都看着,盈盈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一口。 “盈盈!”母亲呵斥。 盈盈乐呵呵的,回家去。周纡仍傻兮兮杵着。书院众人蜂拥而上,簇拥着他凯旋。 沈育这才得知全貌,原是这家日前有媒人上门提亲,对方是个富户,做母亲的很看得上,快允了人家,周纡这才着了急,这样冒冒失失地表白心迹。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依旧是感动了女儿,感动不了爹娘。 周纡在入冬时候被泼了一身水,第二天就咳嗽着来学堂,连讲书的先生都劝他回去歇着,此人却是个死脑筋,从前是为了一个人读书,现在却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怎么也不肯歇着。 一副傻样被陈恢嘲弄了一番。 然而他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一番无用功,据说本来向女方提亲的人家,听安井坊的邻里说起,盈盈当街亲了沈家书院的一个书生,两人还许定终生,立即撤了聘礼,不提婚事了。 “你这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却断了人家姑娘的退路。要是不能明媒正娶,就自刎谢罪吧。”宋均听说后,教训道。 一场闹剧后,生活回归正轨。沈育在郡守府的时间,远比在书院时多,日渐地,晏然也更频繁地出现在署衙。沈矜总担心影响了他的学业,只有沈育知道他是为了躲穆济河。 丁蔻走后,他俩还继续闹别扭,为了别人的事还能凑一起,要单独相处是绝无可能。 晏然躲着不见,穆济河就要堵人,到署衙去,往往晏然又遁地来,他只能向沈育抱怨。 “你看我的名字,三个字里两个都有水,晏儿也有四滴水,这可是同铭的缘分,要做兄弟的,他怎么总是不喜欢我?”
晏然从门前经过:“你名字里的水是河,我名字里的水却是火,自然是水火不容。” 穆济河马上闪身追出去,门外是沈矜和晏然站一起,他又蔫了。 沈矜拈着胡子笑呵呵地说:“不然不然,四点虽在下者,以煮为例,尽管用火,却是在水里煮,可见然字也有水之形。是你俩的缘分啊。” 穆济河便得意洋洋,冲晏然使眼色,晏然视而不见。 “到底为了什么?有事不能好好说清楚吗?” 沈育与穆济河各人嘴里叼一根草秆,躺在沈家院子里晒冬天的太阳,醉翁椅一摇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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