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啪地被粗鲁推开,那只手同时拍剑出鞘,那剑身被内力震出好长一段,正要被拔出,剑的主人却忽地止了动作。 因是来人大大咧咧道,“幸亏本汗赶到及时,你还未启程。” 宋景仪将那剑重新压回去,回头蹙眉。 阿史那附离将门关上,“你可知本汗在街上碰到了谁?” 未等宋景仪回答,阿史那附离将竹筒丢在桌上,似笑非笑,“叶临。” 宋景仪面上一怔,看向那竹筒,脸色又漠然起来。 “本汗可什么都没说,这东西他要给你。” 千奚与当时宋景仪军营驻地极近,宋景仪正是去了那处黑松之下,方归。 宋景仪产后不久连夺苍云七州,身子吃不消,在阿史那附离荫蔽下调养了些时日。而今日,正是他告辞之日。阿史那附离快意恩仇,淡视别离,并不理会宋景仪此别将去何处,只是偶然撞见叶绍卿,凭空多出这一事,方寻来了却自己这信差的职责。 宋景仪已将那筒中之物猜了出来,还是伸手去,将缝塞拆了。 一卷画轴落在手中。 料峭山水。 “谁人肯买画中山,多买胭脂画牡丹。” 宋景仪看了那句诗许久,不言不语。 “这么远就送你一幅画?”阿史那附离嗤笑,“你们汉人可真稀奇!” 窗外忽传来爆竹声响。 阿史那附离撂下话头,跑去推窗。 几家势大的酒家燃起了爆竹,不远处原先搭戏台的地方放起了焰火。一时间真倒是“天花无数月中开,五彩祥云绕绛台。” “呵,真热闹。”阿史那附离将宋景仪拉过去,拍拍他的肩,“可别愁眉苦脸了,浪费了这好景。” 斑斓碎光落在宋景仪白皙面上。他抬头了一瞬,漆黑的眼中光耀点点,秀雅浮于面,俊美失了灵。 阿史那附离又加了点力拍他,“罢了罢了,我们去喝一杯。” 这次却没拉动,只见宋景仪望着远处一点,有些恍惚,又有些清冷。 因是那攒动人流中,一人立在马边,那马额上一点雪白,那人一身月色银纹斗篷,捧着手炉倚马望天。 叶绍卿。 “看什么?” “无事。” 宋景仪回到桌边,欲将画封回去,将竹筒一立,竟还落出书信一封。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叶绍卿靠着马,很是惆怅。那阿史那附离身手太过敏捷,派出的人竟都跟丢了。 看了一会焰火,当真索然无味,叶绍卿转头,漫无目的地打量沿街那楼阁高台,心想宋景仪看到那筒中之物,是否会心软。 忽觉后脑脖颈发痒。 叶绍卿对这种感觉分外敏锐。有人在看他。 叶绍卿心里猛地一动,立刻打起精神将那高楼一处处细细看过去。 街对面那座酒楼名曰鸿运,三楼正中有一间,窗户是打开的。 叶绍卿扔下手炉,撒腿就跑。 那斗篷沉重,叶绍卿路上也胡乱解了,随意丢在身后,风似的冲进楼里。
小二还等不及拦他,就见叶绍卿飞快奔上了楼。 叶绍卿喘着粗气,怯了一瞬,还是咬牙拍门。 宋景仪拆开信,几片硕大的花瓣就落进手心。 花已经干了,但颜色仍极艳。 首案红。 宋景仪愣了愣,信封里竟然满满是花瓣,朱红发紫,散在桌上,飘在膝上。 阿史那附离靠着窗子,瞪了瞪眼睛,继而露出受教的表情。 因花瓣占了大半的位置,里头那信纸却只有小小一片。 上头也只有一句话。 “孩儿安好,赋名央回。叶临。” 宋景仪倏地站起来,那信封掉在地上,花瓣飞了一地。 他捏着信的手指微微发颤,似乎不置信般,读了一遍又一遍。 央回。 叶央回。 央你……回归。 “写的什么?”阿史那附离见宋景仪反应古怪,走过来奇道。 宋景仪却将信压在胸口,抬头瞥了一眼阿史那附离。 阿史那附离呆在原地。 因为宋景仪一双细长柳目已然红了一圈,下刻泪水就似要落下来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扣门声。 两人都齐齐往房门看去。 叶绍卿敲了两下,不见人应,早按捺不住心中激涌,大力推门撞了进去。 里头空空如也。 因窗开着,寒风入室,那地上花瓣被吹散,布了一地,煞是好看。 桌上唯有普洱一杯,叶绍卿踉跄走过去,一触,还有微弱温度。 他捏着杯子,怔怔盯着一地碎花,喉中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何人?”阿史那附离问。 “小的布置妥当了,来问宋公子何时启程。”小厮在门外恭敬回道。 阿史那附离扬眉看向宋景仪,故意重复道,“宋公子何时起程?” 宋景仪眼中还略略湿润,却寻不出方才失态的神情了。他将信送入袖中,再望一眼窗外,却是淡淡一笑,“启程罢。” 阿史那附离一愣,“还是要走?” 宋景仪将画轴递给他,敛眸低声道,“去意已决。” 阿史那附离啧了一声,朝他做了个汉人的作别礼,却未再说话。 宋景仪站在满地朱红花瓣中,一身素袍,如谪仙踏了红尘,却不染一丝凡妆。清清冷冷,寂寂寥寥,却无端叫人心生怜悯喟叹。 一颗心在红尘泥淖里泡烂了,要修补起来,怕是要更费些功夫。 叶绍卿不知道自个是如何从楼上下来的,游魂似的正要出门,掌柜的却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您刚跑去的那间房,里头客人刚走,他说要是之后谁心急火燎跑进去了,就把这东西给那人。”掌柜的把竹筒递出来。 叶绍卿看见那竹筒,万分无奈地笑了起来。 走出酒楼,那焰火已经散了。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街红。 身上寒,心上寒。 叶绍卿抱起手臂跺了跺脚,见安宁抱着斗篷急匆匆朝自己奔过来。 一年由此尽,唯有情难尽。
第二十二章 结缘 和风熏,杨柳轻,郁郁青山江水平,笑语满香径。 六月江南景方好,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秦淮画舫软调,西湖菡萏争艳,皆是名动天下之美。钱塘西边一县,名曰临水,内有小镇依山傍水,唤作高虹。离了那赫赫有名的西子湖有些距离,然更得了七分静谧悠然。 小镇养菱捕虾,民风淳朴,住户不多,是以芝麻大的事儿,只消半日,便能从城这头,传到城那头。镇里的百姓,从娃娃起活到耄耋之年,日子每天都是那么样的过,新鲜的事情大不过城北王大妈家猪崽多生了条尾巴。近来的新鲜事可算是多了,大体有这么两件。 去年初春,南街新开了家点心店,起的名也很实在,叫做“美味轩”。主人也是新来的面孔,两位俊俏的年轻公子。两位公子是逃难来此处谋生的表兄弟,年长的姓张,年幼的姓沈。张公子话不多,常在铺子旁架个小摊,另做些帮人抄书写信的营生,沈公子娇憨活泼,偏生那糕点手艺不错,那桃花糕上的花蕊都能点得根根分明。待到中秋之类的佳节,包裹糕点的盒子上,张公子还会给画上颇有意境的小幅丹青,往往生意越发兴隆,赶大早排队的大有人在。 待到镇上人们与这两位公子熟络了,今年刚过,镇上空置的最大的那处老宅,搬进了新主人。那宅子传闻是好几朝前一位王爷的避暑府邸,在镇上最老的人记忆里,宅子就一直是空着的。 那天,冒着严寒,百姓们都跑去围观这位大手笔的爷。宅子新匾上红绸被掀下,哦,主人姓叶。百姓们眼看马车长龙来来去去,最后可算见着了叶老爷。哪知叶老爷花容仙姿,俊俏不凡,还不过二十五六年纪。他边进门还边笑着对围观的百姓们拱手。一时间全城的姑娘芳心大动。 然而叶老爷膝下已有一子,小公子未满周岁,生得比年画里的招福娃娃还水灵。不过倒没见着夫人,大抵是去得早。于是芳心大动的姑娘们跃跃欲试。 然而叶小公子身子骨弱,天冷时不轻易出门,叶老爷日日也都陪在府中,听闻府里丫头说,喂奶穿衣,蒙哄戏耍,叶老爷比奶妈嬷嬷都做得老道。 于是冰融冬去,风暖春至,叶老爷终于出门了。带着小公子一起。 当时柳枝抽绿,软风送香。公子青衫配玉,眸映春意。他从桥头下来的时候,姑娘们眼睛都移转不开。叶老爷从丫鬟手里接过小公子,大大咧咧往路边话家常的乡亲们中间一坐,聊了起来。 从此,叶老爷几乎日日带着小公子,似乎想要四处炫耀似的,在城里各处招摇。叶老爷尤其喜欢去美味轩,点个拼盘能从大早坐到晌午。百姓们都能看到小公子今儿长一点,明儿长一点,越发软糯漂亮。叶老爷不摆架子,也便有好事的老嬷嬷来打听,小公子生母何人,叶府主母之位可还空缺。 每当如此,叶老爷就会摇着头苦笑,“有的有的,等着等着。” 于是芳心大动大动跃跃欲试的姑娘们长长叹气,翘首拧帕。 如此半年过去,叶老爷还在“有的有的,等着等着”。 镇上人们已经三天没见着叶老爷和小公子了。 因是春深夏未,下了场雨,小公子受了凉,发起烧来,据说至今也没退下去。 宿鸟动林前,晨光上东屋。 天未亮透,叶府院内却不清静。小公子哭到深夜,才歇了几个时辰,便又折腾起来,大抵是身上太难受,怎么哄都没法。 挑货的路过叶府围墙,都能依稀听见孩子的嚎哭,偏头望一眼,担忧摇头。 “哎哟可怜见的,时不时就病一场,哭得真叫人心疼。”买菜的婆婆们窃窃私语。 “说是大夫都住进府里了。” “昨儿又哭了大半夜,小公子也没个娘疼,哎……” 谁都没注意,有个身影站在墙根下,隐在一丛垂丝海棠之后,忽地花枝轻摇,那人便凭空没了影子,只见几瓣紫花落下,悄悄伏在土上。 面旋落花风荡漾。 叶绍卿坐在长廊栏边,隔着重柳深烟,望着墙角刚落下的那人。 一双纤长黑玉眸,一身淡堇白纱袍。 “站了一夜,可算忍不住了?” 来人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眉头轻蹙,看向自己肩头露水痕迹。 叶绍卿靠着廊柱,双腿架在栏上,一只手撑着面颊,一只手搂着孩子。孩子趴在他胸口,还在抽噎着哭泣,叶绍卿便吊儿郎当地晃着腿,顺带晃儿子。 “景仪,回儿哭得嗓子都哑了。” 叶绍卿把儿子举起来,转了个个儿,正对着宋景仪。 孩子哭得小脸通红,这会声音又大起来,蹬着腿要抱。 宋景仪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早知道我在这。” “你和卓然沆瀣一气,我跟慧三儿狼狈为奸。”叶绍卿说完,自觉这个比方不太妙,轻咳一声,站起来把儿子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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