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掉了一块。”沈寄望说了半天,那梅花的一瓣落进张卓然掌中。 “可不能浪费了,怪可惜的。”沈寄望说着,低头将脸埋进张卓然手心,竟然就这么用嘴去叼那碎块了。 “……卓然?”叶绍卿往后坐了坐,点点张卓然的账本。 张卓然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回过神来,看向沈寄望,蹙眉道,“吃没吃相,嘴上沾了。”便用拇指给沈寄望揩了揩嘴角。 叶绍卿正襟端坐,久久不能言语。 “打扰了……告……告辞……” 与安宁买了刚出锅的馄饨与现炸的麻球,叶绍卿快步往家门赶。 宋景仪有晨起练剑的习惯,此刻回去正好能与练毕的他一道用早饭。 宋景仪归来一年有余,叶绍卿自然是想弥补早先干的那些混账事的。 叶绍卿生来便是风流多情的性子,只要是一眼上的欢喜,他对旁人好,都是不假思索的。因而也常是无心拨了有心弦,多生许多孽缘来。他对人的好不经思量,便十分容易,但要是真对上心仪之人,偏就多了许多计较揣测,生怕做得有失偏颇,于是束手束脚,越发艰难起来。 比方说对着宋景仪。 从前他心思尚未清明之时,那些亲昵关切之举,倒是信手拈来的。如今衷情相诉,反倒是不及那情窦初开的小儿,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因是两人之间这十数年,他欠宋景仪的,又如何能一朝一夕清算。 偏偏宋景仪又是十句话憋了九句半在心里头的脾性,这可真是愁煞他叶绍卿了。 方才看见沈寄望与张卓然之间这般相处,叶绍卿方觉自己庸人自扰了。 宋景仪喜欢什么,他不就喜欢自己么。 “老爷,宋公子方才练剑练了半道晕过去了!”丫鬟迎上来急道,“先下说腹痛,大夫刚到呢……” 叶绍卿才进门便被劈头砸了这一席话,愣了片刻推开丫鬟往后院跑。 “景仪!” “……绍卿。” 宋景仪压着小腹,确是钳着大夫的手腕,蹙眉望来。 “这……总让在下先为公子把脉……”大夫十分为难。 叶绍卿看向宋景仪放在腹上的手,微微一怔,脸上闪过惊惶,把屋内丫鬟都遣了出去,将刚跑到的安宁拉进来,转身将门关上。 “我哥的人,信得过。”叶绍卿走到床边,将宋景仪手握住,宋景仪想了想,松开了大夫。 “好好诊。”叶绍卿眉间冷肃,坐了下来。 大夫是个懂得察言观色之人,心中有了轻重,低头慎重诊脉。 “宋公子舞剑运功,是以动了胎气,所幸停得及时,无大碍,吃几贴安胎药静养便可。” 叶绍卿差点跳起来,“安胎咳,安,安宁,随大夫去取药。” “景仪,我们又要有孩儿了!”待大夫与安宁退了出去,叶绍卿喜不自胜,咧嘴笑道,“回儿要有弟妹了!” 他说完,才发现宋景仪细细盯着自己,面上看不出喜忧,只是眸中颇有几分审度。 叶绍卿笑容僵在嘴角,试探道,“景仪,你不高兴?”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拧起眉毛,“你……你该不会是不想要……” 宋景仪嘴角浅浅一牵,低声道,“我只是回想,你得知回儿在我腹中时,模样是大不一样的。” 叶绍卿恍然大悟,继而心中一紧。 当年他以为叶铭修战死,宋景仪身怀他骨肉重伤临盆,于他来说当真是五雷轰顶一般。“你不该留它!”他说出那句话时,虽非本意如此,落入宋景仪耳中,该是何等伤人。 宋景仪拉住叶绍卿袖子,将他扯回床边,笑意更深了些,“你方才为何觉得我不想留?” 叶绍卿支吾道,“我见你面上并不十分欢喜,以为你……” “以为我心存怨恨,并不甘心与你共处这世外桃源,享这静日清欢?”宋景仪接过话去,眉间淡淡讽笑。 叶绍卿听他这话,面上烧烫起来,“你……” “叶二少如今真是越发活回去了,心事于你我二人之间,倒跑去两条街外与那第三四人说去了。”宋景仪见他脸红,得了趣味般不轻易放过。 “你如何知道的?” “卓然。” “好个张赞!”叶绍卿啧了一声,微微气恼,“你二人怎么老背着我互通消息。” “别瞎晃了,陪我坐会吧。” 叶绍卿安静下来,见宋景仪还虚按着小腹,“可还痛?” 宋景仪摇摇头,将手移开,叶绍卿见得了契机,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接上,覆在宋景仪方才手放的地方。 宋景仪低头看他的手背,似笑非笑。 二人心里皆是明白,怀央回时,叶绍卿隔着肚皮只摸过孩子一次,还是在孩子即将出世时。 “绍卿,你可还怨他?” 叶绍卿自然明白宋景仪问的是谁。当年也是因为孩子,那人连他身边挚友都杀。宋景仪再度有孕,二人不免又想起王居安来。 叶绍卿仔细想了想,叹道,“我不知。” 宋景仪抬头看了他一眼。 叶绍卿轻抚他小腹,神色间几分茫然,“大抵是因为许久都不曾想起他了,说不上怨与不怨吧。” 宋景仪用掌心贴住他手背,“那便够了。” “若是当年我未归,我或许便也会如此,不再想起你,权当是荒唐一梦。”宋景仪伸出两指,将叶绍卿微斜的头冠正了正,“如今我得了你,你倒是想想,一人得了肖想十数年的东西,如何还会怨恨那东西还未在自己手中时的事情呢?” 叶绍卿看向他那双黑沉柳眸,扑哧笑了,“景仪,我怎么听着你这个比方不大舒爽呢?” 宋景仪睨他一眼,“我的不是,当年我喜欢上的叶临,乖张肆意,霸行金陵,真不是个东西。” 叶绍卿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便不做假君子了,”他凑上去贴宋景仪的唇,“我是真小人,轻薄你!”
第二十六章 番外四 若是从前,说起高虹,便要提南灵山,雷公竹,甜酒酿,都是名景美食。到了今日,再说高虹,便还要加个奇人,叶员外。 说这叶员外俊俏风流,家底殷实,出身神秘,仿佛是谪仙从天上头飘落在这小镇上的。 说叶员外家的小公子粉雕玉琢,生母却从未露面。 说叶员外拒了数不尽的提亲,说正室之位已有其人,纳妾之说毋要再提。 这样一位凤毛麟角的人物,偏还只钟情一人,叫全镇的少女又爱又恨。 而叶员外口中的叶家主母,竟无一人见过。 叶府自开匾之日起,除了仆役收免,无人出入,那位夫人,又是何时入住的? 只有府中丫鬟传出话来,一年前,倒是有位门客低调入府,住进了叶员外的东院。 那位门客姓宋名仪,无字无号,说是做小公子的先生。 宋先生深入简出, 还有人说,曾在美味轩楼上的雅间,那竹帘被风掀起的那刻,瞧见见过宋先生与叶员外同席,小公子被他抱在怀里。道是那位宋公子侧头抬眸,真正是惊鸿一瞥,叫人半天恍不过神来。 这叶员外房中无女眷,院中却有此等绝色郎君,叫人没法不猜,莫不是…… “莫不是叶老爷好这分桃断袖之风,这叶家‘主母’实则是个男人!” 叶绍卿“噗”一声把口里的茶喷了好远。 宋景仪睨他一眼,早就将央回的耳朵捂住,不让他听去沈寄望那些从邻里乡亲口中传过来的胡言乱语。 沈寄望一边说一边笑,差点将嘴里的糕点都呛出来。 央回正在跟着张卓然学字,见沈寄望笑,也跟着呵呵笑起来,抖了一纸一手的墨。 张卓然叹了口气,默默坐得离孩子远了些。 “重写。”宋景仪将纸换了一张,接过安宁递来的帕子给央回擦手。 叶绍卿捧着茶盏踱过来,探头一看,“比我那时强多了。” “你那时可会写字?”宋景仪嘲道,“叶二少到了五岁可就已气跑了金陵十七位道得上名的先生。” “都是流言!哪里可尽信!”叶绍卿也要去捂儿子的耳朵。 “不可信不可信,”那头沈寄望忙点头,“怕是不止十七个呢!” 这回连宋景仪都笑了。 央回见宋景仪笑了,在凳子上扭摆着撒娇,伸出手去,“爹亲,抱!” 宋景仪轻轻将他小手压回去,柔下声,却不容辩驳道,“写完这页。” 叶绍卿将茶盏放下,“来,爹爹抱!”他将儿子托起来,“回儿是不是又长大了呀?” 见宋景仪要拦,叶绍卿拍拍他肩,“回儿还小,让他下地多扑腾会,身子也健壮些。” “你也坐了不少时间,身子乏了吧?一起歇歇。” 宋景仪摆摆手,随他去了。 “回儿,到你慧叔叔这来,”沈寄望将孩子牵过去,“听说你家的紫薇花开得好,带你慧叔叔去看看?” 丫鬟们簇拥而去,屋里便又只剩叶宋二人。 宋景仪正将央回写的几张纸收好,叶绍卿伸了个懒腰,“慧三儿多来也好,给你我二人一个清静。” “指不定他又给回儿说些什么了。”宋景仪哭笑不得。 “方才他说的也是实话,”叶绍卿凑过去搂住宋景仪腰身,“你不就是我叶家主母嘛!” “胡说什么?”宋景仪凉凉瞥他。 “生了我家大公子,怀着我家小公子,睡着我叶老爷的卧房……” “叶绍卿啊叶绍卿!”宋景仪随手抄起桌上的千字文打他。 “哎哟!”叶绍卿把头往宋景仪肩头藏,“使不得使不得,仔细咱家小公子……” 宋景仪受不了他这张嘴,放下手里的书。 叶绍卿摸到他腹上那处松软隆起,不再动了。 七月晚阳,照着笔架书台,在砚沿镌了层浅金。 “今夜七夕佳节,与我去乞巧市上逛逛吧。” 静默半晌,宋景仪抚上他的手背,“好。” 余霞散绮,明河翻雪,隐隐鹊桥初结。 薄云笼月,轻飙却暑,天上人间佳节。 高虹傍水,一到佳节便兴水灯。一时间十里灯光来相照,波间涌出蓬莱岛。 宋景仪鲜少与叶绍卿出游,一是他为“已死之人”,身份尴尬更应低调小心,二是他喜好清静无意浮华。 高虹镇的百姓算是头一遭将这位宋先生看了个真切。 一身月色云锦宽袖袍,袖沿袍尾落着青莲刺绣,墨发玉冠,无佩无饰。柳目红唇,眉间清浅,并不是如何艳绝之色,只是周身雅致,有道是玉尘精神,瑶林风韵。 他与叶老爷站与一处,一人如雪中梅,一人似月下荷,养眼非常。 若是传闻是真,可这一眼望去,一个疏淡无言,一个巧笑嫣兮,怎么叶老爷看上去反倒更像个“娘子”啊? “你看这朵牡丹,是不是很艳?” “别人放的都是牛郎织女,再不济也有黄牛喜鹊,你放牡丹是做什么?”宋景仪将那花灯拂开,没好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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