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先生听了这话,面色沉重了起来,凝视着元镇,问道:“这是汝贞告诉你的吧?” 元镇没有答话,微微低了低头,江老先生这个本事确实是江姑娘一次不小心说漏嘴的。 “那汝贞也应该告诉过你,我一般是不做寻人之事的,元公子这忙我怕是帮不了。” 元镇似乎猜到了江老先生的回答,客气地说道:“我知道这事确实难为江先生了,若江先生肯相助,我愿将我私藏的春城香叶送给江先生。” “元公子,”江先生看着元镇,有些被他气笑了,说道:“莫说春城香叶,就是大内贡茶,这个忙我也不会帮。” 络秀听了江老先生这话,一下子急了,抢在元镇前说道:“江老先生,麻烦您帮帮我们吧,马羌偷了我们千嶂门的货物,我必须得找到他。” 江老先生原本坚定的神情在听到络秀说出“马羌”二字时出现了一丝松动,他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是马羌?” 络秀赶紧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我们镖局的镖师,私自偷了我们的货物,现在人不见了。” “他可是昨晚非礼汝贞的那个人?”江老先生问道,眸子里带了怒意。 “正是他,江先生是如何得知此事?”元镇答道。 江先生想到自己的孙女受了欺负,不由得动了怒,话音中也带了怒气。 “阿金今早和我说了。蝇蚋之徒,龌龊无比!说道这个,还要感谢沈姑娘和元公子,阿金说昨晚若不是沈姑娘的好身手将汝贞解救出来,汝贞还要受更多委屈。” 络秀摆摆手,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马羌是我的师兄,他做出这样的无耻之事,我也为千嶂门出了这样的无赖感到惭愧。” 江先生沉默了一会,双手又搭在了琴弦上,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请沈姑娘将这蝇蚋徒的相貌,打扮,还有走路的样子告知于我,我帮姑娘找找。” 络秀听了这话,和元镇对视了一眼,连忙躬身说道:“太谢谢江老先生了。这马羌身高八尺,生得脸方眼小,肚大腰圆,但人孔武有力,因为早年走镖时右脚受了点伤,走起路来喜欢用左脚发力,所以看起来整个人微往左边倾斜。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着褐色的短打,背了一个行囊,还拎了一袋子货物,大概都是些本应送到私人府上的瓷器玉石……” 待络秀说完,江先生沉思了一会,就抚起琴来。江先生此时的琴声与络秀之前听到的悠慢的曲调不同,这琴意似在雪中舞刀,急奏飞转,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 “这江老先生不是要帮我找人吗?怎么还在此地弹琴?”络秀看着江先生闭目弹琴的样子,不解地小声问道。 元镇将手指放在了唇间,对络秀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络秀看着元镇忽然靠近自己的如玉面庞,也咬了咬唇,不再说话。 静静等待了一弹指的功夫,络秀听见远远地有醇厚的埙声传来,似在与琴声应喝,一瞬间这埙声中又融入了筝音亮丽,胡琴激昂,琵琶、扬琴、阮咸、高胡、曲笛都隐隐随着秋风散逸在这街市的喧嚷之中,遥相呼应,接着一道唢呐的高亢破出这丝竹管弦,直冲京都的云霄。江先生也缓缓慢弹起地上的古琴,琴声弥漫,揉入了这街市的五音六律之中。 街上行人议论纷纷,都驻足聆听这城里突如其来的切错杂弹,络秀也一时忘记了马羌,忘记了被偷窃的货物,忘记了心中的焦急甚至身边的景物,沉浸在这乐声的千变万化之中,仿佛整个京都都停息了,为了这乐曲,无言屏气,凝神倾听。 一曲过后,江先生拢了拢衣袖,抬头望向还沉浸在乐声中的络秀和元镇,开口道: “马羌一刻钟前被人看到往南熏门的方向去了。” 络秀回过神来,深深鞠了一躬,感激地道:“多谢江先生。先生一曲,真是出神入化。” 江老先生听了,抚了抚胡须,笑着说道:“都是一把老骨头啦,希望能帮到沈姑娘抓住贼人。” 沈络秀和元镇再次道谢后,就转身离开,向南熏门的方向奔去。 江先生爱惜地抚了抚琴弦,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叹息道:“算起来,距上回这般弹琴,竟已有十五年了。” 而京都在这如梦般的一曲后,又嘈杂了起来。
第十五章 “舅舅,这三年未见,您看上去更加威猛雄壮了。”李桢骑着马,走在京都外城的步道上,看向身侧的李翼,赞叹道。 李桢今日穿了一身绛色的紧身骑装,头发高高竖起,没有插花,眼角也无铅华,看上去比平常清秀俊俏,少了些妩人的气息。他今日特意一大早出城迎接舅舅回京,此时众人走过外城,就要进南熏门了。 李翼身后的副将王皎听了李桢的夸奖,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骠骑大将军领军在闽越三年,那地方潮湿闷热,日照时间长,加上战事艰苦,将士们都瘦了,连大将军也比三年前清瘦了不少,肤色深了几分。这晋王世子竟说大将军看上去比之前威猛雄壮,可真会溜须拍马。 “桢儿看上去倒是比三年前懂事不少。”李翼的眼睛和李桢一样,都是丹凤眼,不过他的眼尾不似李桢向上翘,而整个眼睛是平直的,使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让他身上多了些亲和力。 李桢憨厚地笑了笑,看来舅舅听了这话还很受用。他正准备乘胜追击,继续说两句舅舅的好话,却听见城内传来了丝竹之声,仔细一听,不止丝竹,连云锣唢呐都在奏演。 “呦,舅舅,您听这乐声,定是知道骠骑大将军凯旋,城中都为您舞乐呢。” 李翼闭上眼,隐隐也听到了曲声,似有十余种乐器在同时演奏。 “是啊,大将军,定是城内百姓知道您回来了,自发为您奏乐呢。”王皎也在一旁说道。 李翼没有说话,却禁不住眼角透出笑意,说道: “马上就要进城了,吩咐下去,让将士们把兵器都收起来,莫要吓了百姓。” “是。”王皎得了命令,调转马头,往身后的大军中去了。 李翼见王皎走后,看向李桢正全神贯注地骑着马,问道:“桢儿这番如此有心,可是有事要求舅舅啊?” 李桢见舅舅这么开门见山,丹凤眼扬起,笑着回答:“舅舅,您不愧是我亲舅舅,我这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您。” “说吧,什么事儿?”李翼嘴角带笑,懒懒地问道。 李桢清了清嗓子,说道:“舅舅,我听说朝廷要在刺桐重开市舶司?” 李翼斜眼看了一眼李桢,嗯了一声,问道:“朝廷是有这个打算,怎么了?” 李桢观察了一下李翼的神色,见他表情平和,想来心情不错,就小声地说道: “舅舅,我想去刺桐。” “你去刺桐做甚?”李翼瞥了李桢一眼,不解地问。 “我想去刺桐,随着市舶司的商船远洋,看看海外风物,增长自己的见识,也为我大梁开疆辟土。”李桢振振有词地说着,又看向了李翼,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你怎么忽然有了这个想法?在京都呆着不好吗?”李翼抬了抬眼,问道。自己这侄子一向与常人不同,他这一出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不好不好,我早就呆不下去了。”李桢嚷道。 “那你去东都,找你娘亲,住上些时日。”李翼于是提议。 李桢听到了“娘亲”两字,刚刚的胡闹气焰一下子熄灭了,摇摇头说: “我宁愿在京都呆着,也不要去东都和母上住。而且母上是户部尚书,朝务繁忙,不可打扰她,再说了,我去了东都,若是做出什么混账事来,被天子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呀?” “舅舅,你就帮帮我嘛。”李桢撒娇地说道。 李翼没有说话。眼看着部队已经走到了南熏门下,门边的士兵们纷纷向李翼行礼,为他打开城门。 “这事我得想想。”李翼虽然宠爱外甥,但去市舶司非同小可,自当多考虑些。 李桢见舅舅没答应,心下一乱,抓紧了缰绳,说道:“舅舅,我之前给您的信中写了,我在京都开了个香铺,若是能去市舶司,我还可以将我香铺的胭脂水粉远销海外呢,也算给祖上添光!” 李桢鲜少骑马,这骑术也烂得很,他说着说着,一激动拉了缰绳,正巧官兵们拉开门枢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李桢身下的枣红马骤然受了惊吓,抬起前蹄,嘶吼一声,穿过微开的城门,带着李桢逃窜了进去。 络秀和元镇大步走在路上,元镇虽然加快了脚步,但他毕竟长居京都,脚力速度都不比络秀。络秀担心马羌会逃出城,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说道: “弘景,我先赶去南熏门,不能让马羌跑了。” 见元镇点头,络秀就直接在京都的街道上飞奔起来,一瞬间将元镇远远落下。络秀担心,若是马羌在他们赶到之前出了城,那可就麻烦了。 “多加小心。”元镇的叮咛散在了风里,也不知道是否传递到络秀的耳畔。 南熏门白日里不会开,于是络秀打算直奔南熏门旁的蔡河水门。马羌背着一袋子玉器出门,蔡河水门的卫兵一定会拦下他,对他加以盘问。可经过南熏门的时候,络秀却瞧见一匹枣红马正疯了似地穿过半开的南熏门,在街道上冲撞,这马明显是受了惊吓,而马上的人正大呼着“救命”,显然对身下的马儿无可奈何。 络秀定睛一看,这枣红马上一身红装的不是别人,正是桢公子。那马横冲直撞,乱跑乱踢,连连撞飞了好几个路人。 “救命啊!救命啊!”李桢在马上惊恐地喊道。 眼看着那马要撞向路边惊慌失措的老妇和儿童,络秀掏出了腰间小弩,毫不犹豫地射了出去,只见这箭擦着马鬃射到了远处的树上,飞箭惊了枣红马,硬是逼着它转了马身,向空旷的地方跑去,未伤害到一侧的弱小。而就在这时候,另一只飞箭直中马身,马儿向前跑了几步,就后腿一软,倒了下来。李桢顺着马背滚落,幸好未被马蹄踩到。 络秀迎着射箭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女子骑在马上,举着麻沸箭,对着马身。女子的身边,百姓们都纷纷往内城逃去,络秀却瞥见一个高大浑圆的身影,斜着身子背着行囊,逆流而行,趁乱想出南熏门。 “马羌!”络秀朝那背影喊道。 前面那身影顿了顿,朝南熏门跑了起来。 “马羌,别跑!”络秀一边跑,一边朝马羌喊道。然而马羌似是铁了心不回头,飞奔起来,想趁乱出城。 络秀再次举起手中的小弩,拿起剩下的一只羽箭,射中了百步外马羌的小腿。 马羌趴在了地上,手捂着伤口,想努力爬起来却又跌倒了,络秀赶紧跑了过去。 “马羌,快将那些偷了的货物交出来!”络秀望着跌坐在地上的马羌,行囊里的玉器滚落了出来,她义正言辞地说道。 马羌的脸上因为疼痛沁着汗水,五官挤出了个笑容,说道:“交?老子早把这些货物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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