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厉轻轻拍了拍元镇的肩膀,又看了看沈炎,客气地说道:“沈兄,我这亲终究是晚提了一步,看来我们是当不了亲家啦。日后沈姑娘富贵,你也有福。” “真是对不起元兄,小女顽劣,我不知元镇和小女竟还有此事。” 沈炎对元厉作了一揖,语气里满是抱歉,“只是这婚约上次离京时就已经定下,虽是做人家的妾室,但也不好更改,唉,哪有什么富贵可言,只要她安分守己,我也就放心了。” 元镇听了沈炎说的话,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络秀,他的眼睛里一时填满了红色的血丝,太阳穴处甚至有青筋突起。 络秀低着头不敢看他。元镇瞥见了络秀嘴角的血迹,他眼睛里划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被愤怒淹没。 “吴王世子?上次离京时就已有了婚约?”元镇口中自言自语道,一抹自嘲浮在了他的脸上。 络秀抬起脸,爹爹下得手毒,左脸已经肿了起来,她看着弘景,看见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不甘,愤怒,和难以置信,弘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一句: “我不知沈姑娘已有婚配,是元某冒昧了。” 言罢,元镇似是想到了这一路络秀询问自己定亲的细节,冷笑了一声,扯了扯嘴角,皆是苦涩,只觉得这四面墙里如地狱一般,让人无法忍受,他转身离开,决绝地出了丰庆楼。 络秀看着元镇离去的背影,她虽预想过上千次这样的场景,但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心中却还是疼痛,爹爹打她时她从不流泪,可弘景这样冷漠地离去,却让她眼眶通红。她终是按捺不住,随着弘景,跑出了丰庆楼了去。 “弘景!” 络秀看见弘景孤身一人走在菜河边上,七夕夜,人群散去,只有远处的茶坊还传来博易喧闹的声音,她忍不住又唤了他一声。 “弘景。” 元镇的背影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里再没有往日的温柔,桃花眼里是络秀从未见过的冷漠。晚上游玩起的薄汗此时化作冰霜覆在元镇的身上,凉意穿过他的肌肤渗入他的心房,让他觉得京都如寒霜之地,使人瑟瑟发冷。 “弘景,你听我说……” “沈姑娘,”元镇无情地打断了她,冷冷地说道:“请不要再叫我弘景。” 络秀顿住了脚步,她握紧了双手,还是开口说道: “弘,元公子,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早就想告诉你我的婚事,之前不与你说是不想在信上表明,我本打算今日一见你就向你坦白,可我,我看着你,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即使没有爹爹,我今夜也一定会与你说明的。” 元镇听了,想起今夜他对络秀的倾诉衷肠,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新添置的白衣和身侧人一袭的石榴红裙,更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傻瓜,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 “沈姑娘不用解释,良禽择木而栖,沈姑娘能嫁入吴王府,又怎么能看得上元某这样的账房呢?” “弘景,”络秀听了这话,心中苦涩,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她憋住潸然的泪水,问道:“元公子,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攀炎附势的女子吗?” 元镇心中的怒火尚未熄灭,嫉妒又如一条毒蛇卷着他的心,他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沈姑娘难道不是吗?呵,之前沈姑娘去王府,只说吴王世子看中了沈姑娘的箭术,想请教一二,沈姑娘又说可以帮元某向世子打听先父的消息,元某还天真地以为沈姑娘善良而无畏,却不想早和世子暗通款曲,真将元某耍得团团转。若不是今日沈姑娘的婚约暴露,不知道沈姑娘还想玩弄元某的真心到几时?” 元镇的话像一根根利箭刺伤着络秀,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了下来,染红了她今夜新点的面靥。 “我从未想过嫁给世子,”络秀看着元镇,轻声说道,“我也是在回陇西的路上,才得知爹爹为我允诺了这门亲事。婚姻大事,爹爹拿父母之命胁我,世子拿对千嶂门的恩义束我,你要我如何抉择?” 元镇望着络秀脸上那道红痕,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对络秀说道: “沈姑娘将自己说得如此伟大,可沈姑娘敢说,嫁给世子,你当真心中无一点私情吗?同意这门亲事,沈姑娘当真半点都不为了自己吗?” 元镇紧紧盯着络秀的双眼,心中最后一点光亮跳跃着,他心中叫嚣,若是络秀说一个“不”字,或只是摇头,那他便立刻携着她远走高飞,管他京都的繁华,管他世俗的羁绊,他只想和络秀厮守一生! 络秀满面泪痕地脸在听到元镇的叩问时,愣住了。她张张嘴想解释,却如鲠在喉,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她穿着世子赏赐的骑装,走在京都的街上,街头的楸叶一转,又现出她在世子宅院,用黑雕翎叉箭拉弓的情形,弓箭射出,她又想到了那日南熏门下,她骑在高头大马上无意间瞥到的一位姑娘脸上羡慕的神情。随着一幅幅画面在她脑中闪过,络秀的心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炙烤,油煎的高温熔化了覆在她心最外层的那层皮膜,她一时竟吐露不出半个字。 元镇见络秀语塞,看清了她眸子里的扑朔,心里最后闪烁的光渐渐熄灭了下去,他心中的悲凉更甚,挤出了笑容,缓缓道: “宁为王府妾,不做吾之妻。沈姑娘如今真成了京都人了。” 元镇心灰意冷地转身,沿着与月亮相反的方向,朝夜色里走去。这一次,络秀低下头,任眼泪如泉水,却再也没有唤他。 络秀吸了吸鼻子,默默抬起头,看见黑夜中的弯月就要被乌云遮去,她忽然无比想念起娘亲来。若是娘亲还活着,此时是否还会抚摸着她的头,对她道一句“你放心,有娘亲在”呢?可娘亲的音容笑貌已经模糊,她亦不是那个只会缠着娘亲走月亮的垂髫丫头了。 “小师姐,你去哪儿了,镖头正寻你呢?”赵铸的声音打断了络秀的思绪,络秀对着河面用袖口擦拭了眼泪,转身迎向了走过来的小包公。 夜色里小包公没有留意络秀脸上的泪痕,他轻声说道: “镖头发了好大火,小师姐,你赶紧去认个错吧。”
第二十九章 络秀返回了丰庆楼,此时閣子里就剩下了沈络秀和沈炎两人。 沈炎看着络秀,不由得想起刚刚因着她丢尽了面子,还欲发作,右手抬起,要再打络秀。这一次,却被络秀闪开了。 “你这个孽障,人家提亲提到我面前,我才知道你竟偷偷与别人有了私情。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你现在真是胆子大了,我打你你还知道躲了。” 言罢,又结结实实给了络秀一掌。 “你这个不孝女,我让你嫁给吴王世子做妾,是为了你下半辈子能过得安稳,不用走镖辛苦,也是帮千嶂门渡过难关。你现在年纪大了,连你爹的意思都敢违背了吗?”
络秀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她看到这帕子还是初遇时她哭成花脸猫的样子,弘景送给她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带在身旁,每次用帕子时,她就想到弘景。现下络秀瞧见这帕子,弘景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几欲掉下泪来,她知道,她要永远失去弘景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络秀支撑着挺直了身体,泪水才没有夺眶而出。 沈炎见络秀不言语,生气地又踢了她一脚,他一向最恨每次打骂这丫头,她便低头不说话,连眼泪都不流,也不哭着道歉,更让他心中怒火无处发泄。 “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畜生,一点都不为千嶂门着想,一心要和那小子在一起,你对得起镖局,对得起我,对得起地下的娘亲吗? 络秀被打得耳鸣,眼下也模糊了一片。她听不清爹爹说了什么,只听到了“不孝”“千嶂门”,“娘亲”几个词。单凭这几个字眼,络秀便大致知道爹爹在骂自己什么,几乎和小时候一样,每一次自己做错,爹爹便会边打自己,边指责自己的不孝,对不起自己的培养,对不起地下的娘亲。 想到娘亲,络秀的眸子里又滑出了一滴泪,她不禁想,若是娘亲还在,也愿意让她嫁入吴王府,做一个京都人吗?若是娘亲泉下有知,她变成这样不堪的模样,她的婚事又是否让娘亲“放心”呢? 她心潮腾涌,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说道: “爹,我不嫁。” 声音虽小,但却掷地有声。 沈炎显然没想到络秀竟然有这样的胆子,一掌又要打来,却被络秀闪开了。 “孽障,你说什么!” 络秀闪过身,瞥见桌子上的匕首,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匕首往肿胀的左脸上划了一刀,疼痛让她加倍清醒,鲜血顺着络秀的脸颊划落到她的下颌,有的滴落到她的红裙上,有的掉落到地上,晕出红色的花。络秀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抖动着,腰却挺得笔直,她的目光坚定,第一次看着爹爹的眼睛,说道: “爹,我说,我不嫁。” 沈炎显然也是被络秀惊到,竟没有动作,只是开口道: “婚姻大事,由不得你。” 络秀手中还拿着匕首,对着自己的脸,她感到自己的脸颊钻心的疼,可内心却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支撑着。络秀的一双眼睛似有火在燃烧,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不避开爹爹的目光,与他对视。 她坚定地说道:“世子的恩情,女儿自当感恩报德,结草衔环,可唯独嫁给世子,络秀不愿。若爹爹执意让女儿嫁,那便抬着女儿的这身躯壳出去吧。” 沈炎从未见过络秀这幅模样,心下大怒,指着她骂道:“你,你疯魔了不成,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也要死在王府!” 络秀听了这话,心中千疮百孔,泪水和血水融在了一起,她盯着沈炎的眼睛,悲戚地问道: “爹爹,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吗?” 沈炎指着络秀的指头在空中颤抖了起来,他偏过头,不去看络秀质问的眼神,掩去瞳孔里的慌张,只是骂道: “孽障!” 络秀最后看了一眼爹爹,他的眼袋就快要落到颧骨上,眼神里流露出各种复杂的情绪,可却唯独没有一丝爱意。络秀心死,将手中的匕首丢在了沈炎的面前,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一时惊地沈炎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双头莲沾染了红色,无力地躺在了满是血迹的匕首旁。络秀垂了眸子,走出了丰庆楼。 络秀走出客栈,微风吹在她的脸上,仿佛刀割般的疼。她拿着帕子用力地按着左脸的伤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眼泪已经干了凝在脸上,只有血还在不断渗出来。络秀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看不出痛苦,也看不出欢愉,已是深夜,街上只有那不知疲惫的知了还在唱着小曲,游人都玩了尽兴,回家中休息了。 络秀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像回到了第一次来京都的时候,那时候她知道自己要去丰庆楼,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只好不知方向地走着,而现在,她已经熟悉丰庆楼边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弘景都带她走过,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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