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秦睿出身,十三岁入京,摸爬滚打多年,方得世子赏识,凭什么你这个粗野丫头一来便抢了我们秦家苦心经营方有的差事,还厚颜无耻阻我妹妹的姻缘!” 他看着络秀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口,脸上因疼痛而眉头紧皱,配上左脸的血痕,整个人看上去潦倒极了。他略微平静了下来,可惜地说道: “沈姑娘,本来去年你走我秦家的那趟镖时,你就该死了,谁知那日只死了一个胡人。你也算捡了条命,多活了几个月,此时死了,也不算可惜。” 沈络秀痛苦的脸上显出震惊,她怒目圆睁,颤抖着对秦睿说道: “竟真的是你!是你杀了臧师兄……” 秦睿看着沈络秀眼中的愤怒,忽地来了兴致,笑着说道: “诶,说起来,不是我杀了你的臧师兄,而是沈姑娘杀了臧师兄。若不是你和你爹贪得无厌,屈屈镖门也敢和我们秦家争,你师兄也怎么会死?” 络秀浑身颤抖着,她想起臧师兄惨死,不禁悲愤交加,看向秦睿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说道这里,秦睿的脸上有了不平之色,愤愤说道: ”若你们就此作罢,秦某也不会这么狠心,可你偏偏还要嫁入王府,你爹在陇西整日吹嘘着要做世子的岳丈,蝼蚁得志,真要骑到我们秦家头上来,那就休怪秦某赶尽杀绝,否则我秦氏岂不如巨鱼失水,反遭蝼蚁之欺。” 络秀心中汹涌,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秦睿,他的一番话毫无悔意,好似身为平民,就活该被人踩在脚下。她脑海中浮现出臧师兄中箭后无力地躺在自己的肩头,背后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淌,她的双手浸满了鲜血,绝望而无助。 络秀看向了自己垂下的双手,只觉得这双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一片赤红。为什么?为什么人什么都不求,随俗浮沉,最终却命如草芥,死不足惜?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尽心尽力,仗义行事,却如春蚕自缚,到头来事与愿违?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甘为蝼蚁,生了妄念,就活该如临深渊,束手就缚?又为何,天子脚下,恶人横行,而良善之辈却身不由己?既然天地如此不仁,这世间皆为樊笼,那她沈络秀便斩缚焚笼,哪怕朝生夕死,也得一时自在! 络秀此时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看向秦睿的眸子渐渐生了凌冽之气。 她趁秦睿说话之际,右手偷偷摸向了地上的石块,冷笑了一声,看向秦睿的眼神里带了杀气,轻声开口道: “秦大人可听说过一句话?” 秦睿见络秀视死如归的模样,只觉得她自不量力,笑着问道: “什么话?” “蝼蚁至微,微而有知。” 络秀说完,猛地将手中石块向秦睿的眼睛砸去,同时整个人跃起,趁他躲避之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他手中的剑,挑锋上击,纵身崩剑,那一刻,她终于将全身的力气都融在了剑里,剑尖向前,再无躲避。 秦睿被刺穿了手腕,疼痛难忍,咬牙喊道: “给我杀了她!” 五个黑衣人朝巷角的络秀冲了过来,她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如炬,只见她提剑直刺,招招狠厉,全不给自己留退路,眼神中的恨意让那原本昏暗的月光也肃杀了几分。这五人一时不慎,竟被络秀打得节节败退,脸上也现了惊恐之色。 络秀的剑法本就极快,如今心境豁然,所有的力量都宣泄了出来,力通剑身,劈刺点崩,击提挑截,加之破釜沉舟的气势,竟剑如飞凤,四人或死或残,再不是络秀敌手。还有一黑衣人见形势不妙,趁络秀劈剑之时,趁乱遁走了。 秦睿手腕上的鲜血汩汩流着,他身为官家子弟,何时受过这样的剑伤,络秀走近他,看他蜷缩在地上,瘦长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沈姑娘……沈姑娘饶命……”秦睿忍着疼痛,求饶道。 络秀冷眼看他,此时她的巾帼髻早因打斗而散成一团,数缕黑发披下,逆着月光,让秦睿看不清她的神色。 “沈姑娘,沈姑娘若是放过秦某,秦某,秦某定记住……姑娘的仁义,日后沈家在京都,秦氏,秦氏……定尽犬马之劳……” 络秀握紧了手中的剑,秦睿的话语让她心中觉得讽刺,甚至恶心,她只冷漠地看着他手腕上涌出的鲜血,没有说话。 秦睿见络秀不语,以为她软了心肠,忍着痛说道: “沈姑娘,若是,若是杀了我,死罪难免,就算,就算世子开恩,姑娘,姑娘,日后也无法,在京都待下去,更不可能,进王……” 络秀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极轻但吐出的几个字却如催命词,让秦睿脸色煞白,只听她低声吟道: “这京都,我真是待够了。” 言尽,手起刀落,一剑封喉。
第三十一章 络秀坐在黑夜里,她背靠着桥墩,双手环着膝盖,任思绪搁浅。她一直不喜欢天黑,可此刻却珍惜起这无边夜色来。她匿在这夜色中,虽无处可去,但却能浸在思绪里,微飔拂面,身上的伤隐隐痛着,她从这无目的的逸想中体味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奇特感觉。 络秀的双腿自然地放在地面上,视线从天上的明月到地上的石砾,无遮无挡,似乎这夜只为她一人而黯。谁能想到那个两年前在京都的大街上走路都怯生生的小姑娘,如今竟在皇城脚下挥剑杀人,她明明命不久矣,一无所有,可心身却异常轻松起来。 这一刻,她没有了外乡人要受的轻视怠慢,没有了爹爹动辄的责骂管制,没有了镖门无尽的责任担当,没有了身为女子要遵循的礼仪妇道,甚至,没有了弘景的关照爱护和满心期待,络秀如襁褓中初生的孩子,在夜的庇护里,卸下所有的面具和心防,似乎可以无拘无束,无规无矩。她只是坐在那儿,便随心所欲自在烂漫,她不当一个外乡人,亦不当一个京都人,她不做一个女儿,不为一个情人,甚至不是一个女子,在这黑夜里,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拥有了一切。 络秀随着目光肆意地看去,身边的杨柳叶为她而舞,树干上的知了为她而鸣,地上的青石板属于她,夜风拂过的菜河属于她,连整个静谧的京都属于她,而她不属于任何人任何物,除了自己那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她望着天边悄悄浮现的鱼肚白,觉得自己拥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静而自由的力量,一股暖流穿过了她的心房,流淌过她的周身,流经她的嘴角,留下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杀人偿命,不易之论,她已领略过是脱樊笼的绝妙,此时了无遗恨。络秀直起身,她迎着月光和点点朝霞,朝丰庆楼走去。 络秀这一路走去,披头散发,踽踽独行,可心中却得自由。走到丰庆楼的时候,她看见丰庆楼外被官兵团团围住,心下了然,她理了理凌乱了的发髻和衣衫,守在门外的官兵看见她,面上露出疑惑却不加阻拦,由着络秀走进廊厅,似是等她自投罗网。 刚走过廊厅,络秀看见大堂的中央坐着一位华服男子,他面堂开阔,眉头深锁,络秀认出了这人乃是吴王世子李昙。 约莫是世子亲自来捉拿她了吧?络秀不禁想。进了大堂,络秀才发现站在世子面前的是爹爹,他佝偻着头,正在答世子的话,而世子正低头读着一封信。元伯伯也在大堂里,正在为世子斟茶,而弘景,她看见弘景憔悴的面孔时心仍难免像被针扎了一般,弘景站在元伯伯身侧,低着头,茕茕孑立。 弘景抬起头,和络秀四目相对,却又很快地避过了。只这对视的一瞬,两人百感交集。 “沈姑娘来了。”元厉看见走进大堂的络秀,关心地说道,他看见络秀的脸上披散着乱发,沾着血污,联想到地上溅血的匕首,心下有了猜测。 李昙猛地转过身来,看见络秀后,起身走到她面前,着急地问道: “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说完,凌厉的目光扫向了沈炎。 沈炎瞥见络秀蓬头污面的样子,只道昨夜她和自己大闹了一番,才落得这番样子,更是勾下了头,没有言语。 络秀看见李昙眼里盛满的关心,不似有假,她凝起了眸子,意想中的将她捉拿归案的场景怎么变成了眼前的嘘寒问暖呢? 她还未言语,只见李昙吩咐侍卫道: “快叫大夫来!” 络秀摇了摇说道:“多谢世子关心,络秀无碍。”她本就是将死之人,身上多这几道伤势又有何妨呢?话虽如此,可络秀敏锐地感觉到丰庆楼里的氛围有些奇怪,她看向世子,见到他眸子里的关心真切,又看见他手中紧握的银镯子时,心中疑云弥漫。 这穿着红绳的银镯子,正是她送给弘景的定情信物,昨夜被弘景易了换酒,怎么如今落在世子的手里? 李昙看见络秀面上的疑惑,他的眉头凹陷,叹了口气,说道: “我一夜未合眼,就在此处等你,我已经差人告知父王,想必他醒来后就会赶来这里。” 络秀听了李昙的话,更是一头雾水,她是杀死了秦睿,可至于劳驾世子一夜未眠,还要惊动吴王吗? “络秀,我知道你此时心中有许多疑惑,待父王来了之后,容我们慢慢和你解释。”李昙心疼地伸手就要触碰络秀脸上的伤口,络秀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李昙没有再伸手,只是将银镯子戴在了她的颈上。 络秀虽心中觉得怪异,但还是躬了身,决意向世子坦白自己的罪行,她平静地说道: “世子,我昨夜杀死了……” 络秀刚开口,却被门外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 “沈络秀,出来受死!” 络秀转身,看见秦夕佳带着府上的家丁闯进了丰庆楼,她看见络秀时,脸上的愤怒和悲痛都扩大了百倍,不顾一切地朝络秀扑去。 “住手!” “住手!” 元镇和李昙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昙将络秀拦在了身后,只见他身边的侍卫截下了秦夕佳,大声斥责道: “世子面前不得放肆!” 秦夕佳的双眼通红,听了这话后才注意到世子李昙竟也在这里。她眸子里的怒意很快被悲痛替代,眼泪止不住地如奔涌的河水流了下来,跪倒在李昙面前,哭诉道: “世子,请一定要为家兄做主啊。” 李昙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秦夕佳,面色凝重,他扫了一眼刚刚出声的丰庆楼账房,挥挥手,命他和丰庆楼掌柜先行退下。络秀望着弘景弯身退出了大堂,她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觉得他的背影萧索。 “秦姑娘有何事啊?”李昙冷冷地问道。 秦夕佳哭泣着说道:“世子,昨夜家兄秦睿,在东鸡儿巷遇害了。” 此话一出,除了络秀,丰庆楼里的众人脸上都露出惊色,李昙也不例外,秦睿伴他身边多年,是他为数不多算得上的熟稔之人。可秦夕佳的下一句话却更令人吃惊,只见她将手指指向沈络秀,愤恨地说道: “就是她,就是她这个贱人杀了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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