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径直走向了络秀,他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宓儿,你像极了你的母亲。” 此时站在一侧的宋淮北走到吴王面前,弯着腰说: “吴王,昨夜杂卖务职事官秦睿带人意图谋害这位沈姑娘,沈姑娘将连秦睿在内的五人杀害。” 宋淮北见吴王的目光一直看着沈姑娘,也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 “下官想将沈姑娘带回京都府府衙,一问事情真相,可是世子—” “宋大人,”吴王开口,打断了宋淮北的话,“该去府衙的应是整个秦府吧。” 吴王说完,挥挥手,侍卫呈上了五把还沾着血的长剑,只见他沉声说道: “本王来丰庆楼前,取道秦府,竟在秦府里搜出了五把还沾染着鲜血的长剑,宋大人不若比对一番,看看和这些歹徒身上的伤是否一致。” 说完,吴王又看向了络秀,只见她左脸肿起,上面蔓着一条血痕,红色的血污凝结在她破烂的石榴裙上,左臂破了一条口子,细看血肉模糊。吴王痛在心里,勃然大怒道: “还不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押入大牢!” 言毕,宋淮北赶紧示意,命官差连同秦夕佳全部逮捕,准备收监。 秦夕佳看着前来抓她的两个官差,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直到官差扣住了她的胳膊,她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境,忙跪伏在地上,哭诉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民女并不知道哥哥的所作所为,民女并不知情啊……” 吴王斜眼看了跪倒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眼神中只有憎恶。 秦夕佳被官差从地上拖走,她望向络秀,哭着喊道: “络秀妹妹,络秀妹妹,你帮帮我,我真不知情啊……” 眼见着秦夕佳和秦府的一行人都被官差带出了丰庆楼,宋淮北行到吴王面前,作揖道: “吴王,秦府的人已被带下去,下官一定给王爷一个交代。只是这位小姐昨夜,虽是出于自保,但也连杀了秦睿在内的五人,您看是不是也应去京都府答话,好弄清真相啊。” 络秀听了这话,自知躲不过,已经准备迈开步子,随这位大人去了,却见吴王冷哼了一声,高声说道: “这些人合谋杀人,欲杀不虚,本王的女儿莫说杀了这五人,就是再斩五人又何妨!”
第三十三章 一语既出,大堂里的人都目瞪口呆,这沈姑娘竟是吴王的女儿?络秀听了这话,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吴王深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宋淮北,眸子里绝无放人之意,口中说道: “宋大人若是想问,那就去我吴王府问好了。” 宋淮北见吴王主意坚决,只得点了点头,先行带人离开。 直到宋大人带人离开,络秀的脑海里还是反复着那句话。她怎么成了吴王的女儿?她看着官差退出丰庆楼的背影,吴王刚刚说出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吴王的女儿,再斩杀五人又何妨? 她本以为自己杀了秦睿,死罪无疑,在这绝境里从心所欲,反得自由。可如今这眼前的死罪却因着所谓的吴王之女的身份,轻易得化解了,同样消散得还有那绝处而生的心境。 “宓儿,我们先回府,父王慢慢和你解释。”吴王望着络秀,关切地说道。 宓儿?沈络秀不禁在夏日里打了个冷战,她躬身说道: “吴王殿下,您许是弄错了,民女沈络秀,陇西人氏。”说道这里,她看向了一旁的爹爹,沈炎缩在丰庆楼的角落里,脸上也早无了昨日的盛怒,面色复杂地回看了络秀一眼。 “我是千嶂门镖头沈炎的女……”络秀在快说道最后一个字时,看见沈炎冲着她摇了摇头,蓦地止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爹爹。络秀想起马羌临终前曾透露她不是爹爹的女儿,这件事落在她心上许久,就在昨夜当爹爹掌掴她的时候,她还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甚至在心中偷想过,若是她有亲生爹爹,会如何爱她宠她,可这些终究不过是脑子里无边际的想象罢了。
爹爹常年在外走镖,在镖门里,镖师间有这样的风言风语并不罕见,可如今,这闲言碎语竟突破了她脑子里脱缰的想象,透过沈炎无力的摇头一晃变成了事实,络秀只觉得一夜的疲倦和疼痛此时汹涌着压迫在她的身上,她踉跄了一下,身上的伤猛地钻入她的心中,络秀的眼睛一时花了。 “宓儿,宓儿!快,快叫大夫……” 络秀神志里最后的一丝念想,便是在想这个宓儿是谁。 臧师兄曾经和她说,现实里解决不了的事儿有时候就会入梦来,她当时顶不喜欢这个念头,若是梦里还要面对生活中的难事儿,岂不是睡觉都不安稳。 所以现下,络秀这个觉睡得很不踏实。 她伤痕累累本该躺在床上歇息,可此时却站在一个靶场里,看着身侧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射箭。那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气势汹汹地连射几箭,似乎将那靶子当成了自己几辈子的仇人,恨不得万箭穿心。 “李翼,你又发什么疯?”络秀开口说道,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梦里又空有了一套躯壳,说话人的灵魂并非自己。 说起躯壳,络秀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躯壳可谓锦衣华服,她头发翻绾而成一个高髻,发上还簪有牡丹,穿着沉香色的大袖衫,宽大的下摆拖在地上,若不是那脸上的愠怒,俨然一副雅洁明丽的贵妇模样。 络秀听到李翼二字,心想那这正疯狂射箭的傻小子岂不是骠骑大将军? 李翼置若罔闻,还要射箭,却被络秀一把按捺住,斥责道: “你要是练箭就好好练,”络秀又看了眼远处的靶子,这么多箭过去只正中了一箭红心,又补充道:“射得这么烂。” 络秀心中震惊,这女子真是好大的口气,敢这样教训骠骑大将军。 李翼瞅了自己一眼,停了射箭的动作,只是口中不满地说道: “嫂子,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天天骂我是个纨绔?你说我,对,我是喜欢斗茶斗蛐蛐,可除此之外,我既不一掷千金,也不沉溺女色,更不恃强凌弱,我怎么就成了纨绔?” 李翼见络秀看着他,就接着抱怨道: “最让我气愤的便是,说我便说我,扯别人做什么。说什么幸亏是姐姐承爵,是,姐姐从小便是百般好,书比我读得好,现在做官也是步步高升,我就是晋王府不入流的。父王说完,竟还提元熙哥哥——” “你元熙哥哥又怎么了?”占了络秀魂魄之人似乎和李翼很熟,笑着问道。 “元熙哥哥就更是博学多识,如今身为京都府府尹,深得陛下赏识,父王说,我与元熙哥哥相比,那就是一龙一猪……”李翼垂着脑袋说道。 络秀心中听了也不经感慨,如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竟有这样被人嫌弃的时候。 “可我怎么听元熙说,你一个小小的武散官,每天还忙得不可开交?”络秀开口问道。 李翼听到这,更是抓紧了手中的箭弩,嚷道:“就因为这,我更被父王痛骂了一顿。嫂子,你出身将门,应该能理解我的宏图计划……” 络秀听到这里,渐渐琢磨出自己这身体里的人是谁了,想必又是那托梦过给自己的吴王妃。 吴王妃撇撇嘴,问道:“你这小小的仁勇副尉有什么妙计?” 李翼见吴王妃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模样,就吹嘘着说道:“嫂子,你从小在边关长大,应该知道我们大梁虽然国泰民安,但边疆其实并不太平,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南有洋夷……” “所以呢?”吴王妃挑了挑眉,问道。 李翼压低了声音说道:“仲羽以为,大梁之所以边疆战事不断,割让闽越,鄯州险些失守,乃是因为缺少一支精锐部队,这支部队不应由囚犯或贩夫走卒构成,而是应该选派大梁的贵族子弟,经过培训,砥砺磨炼,组成一支精骑,为了大梁的荣誉,一举夺回闽越!” 说道这里,李翼附在吴王妃耳边,悄声说道: “我偷偷将京都里的这些贵族子弟组织起来,日日在城外训练,就是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奔赴前线,击溃敌军。” 吴王妃看着李翼神采奕奕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内心一阵酸楚。 李翼说完,瞧见吴王妃面色肃穆,小心地问道: “嫂子,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吴王妃没有说话,她看着自己这一身华丽的襦裙宽袖,连举起箭靶都不方便了吧,连络秀都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很大一块地方缺失了。 吴王妃的眸子定在了李翼这张清瘦的脸上,她忽地开口问道: “仲羽,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 李翼点点头,自信地说道:“知道啊,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吴王妃的嘴角飘过一丝笑意,她又问道:“仲羽,你去过战场吗?” 李翼摇了摇头,说:“但是我知道——” “你知道马革裹尸是什么滋味吗?”吴王妃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坚毅说道:“你知道和你朝夕相处的同伴死在敌人的箭簇下,你却要踩着他的尸身与对方决一死战是何等感受吗?你说的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你做的这些,不过是你们几个闲散子弟终日无事可做,瞎胡闹罢了。” “我没有,我们每日都刻苦训练!”李翼争辩道。 吴王妃笑了,问道:“你说你有刻苦训练,那我倒要问问,队列训练起坐跪伏,纵横分合,这些要能进退左右,俱从号令,你们可能做到?” “我……”李翼语塞。 “再说你这箭术,连环十箭,你自己数数,几箭正中靶心?”吴王妃又问道。 “我刚刚只是为了发泄,没有,没有用心……”李翼结结巴巴地说。 “那再说战场上最重要的便是格斗杀敌,你们几个子弟还要成精锐部队,那如今赤手搏斗,可能以一敌三?” 吴王妃又问,话音刚落,只见她身姿一转,使一招小擒拿手,反关节擒压住李翼的颈部,李翼觉得脖颈疼痛剧烈,完全失了反抗能力,只觉得小命要葬送在面上的这双沉香色宽袖里。 “楚卿,仲羽。” 远处传来的男子的声音救了李翼一命,吴王妃松开手,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和披帛。络秀只看见迎面走来的那人穿着紫色朝服,曲袖大领,腰间配挂金银装饰的鱼袋,走近了一看,络秀只见这人相貌堂堂,丰姿英俊,一头乌发束在官帽里,浅笑的时候颧骨上的两坨肉微微隆起,加之他眉弓高,显得眼睛稍稍凹陷,这双眸子里无端地多了些深情,不过这双眼睛此时却在薛楚卿和李翼之间徘徊,似是在探究着什么。 “元熙哥哥,你来啦。”李翼热情地说道。 络秀仔细打量这人,终是认出了这人就是年轻时候的吴王,她很难将眼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和记忆里沧桑阴沉的吴王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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