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秀此时五味杂陈,她没有忘记此次来的目的,尊敬地开口道: “孙婆婆,我此次来,是有些事想问孙婆婆。” 孙婆婆赶忙弯身说道:“小姐客气了,老奴自当知无不言。” “孙婆婆,你可知道十六年前,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王妃为什么要遗弃我?”络秀直接地问道,她太渴望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耐不住性子兜兜转转了。 “这……” 孙婆婆面露迟疑,“难道王爷没有告知小姐吗?” 络秀垂下眸子,说道:“王爷只说当年和王妃发生了争执,王妃偷偷送走了我。”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吴王说这话时,他几乎不敢直视络秀,眸中的愧疚清晰可见。 孙婆婆沉默了,络秀见她不欲开口,一时心急,说道: “孙婆婆,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可我如今长大成人,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世,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当年王妃会抛下刚出生的我,难道她就这么讨厌我吗?” “小姐,你千万不要这么想。”孙婆婆立刻说道,她瞥了眼身边的元镇,络秀知她顾虑,与元镇对视了一眼,元镇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孙婆婆,我姓元,乃是已故元管家的儿子。我和络秀因为天意在京都相遇,我这么多年都坚信先父并非畏罪自杀,我在京都苦苦追寻真相,也是为了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元镇面容坚毅,可说道最后,眸子里也流露出哀伤。 孙婆婆看了眼,想到了当年的元管家,叹了口气,终是开口说道:“罢了,老天既然让我活到这把骨头,总还要有些用处。我今日便将当年之事告诉你们,日后去地下见了王妃,也算有了交代。” 店铺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瓦子里火树银光,光明地宛如白日,店铺里点的几盏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映在织锦上,外界的喧嚷声都消熔在了光影里。 “我原先乃是皇宫里的婢女,服侍在皇后身旁,后来王妃入宫,我便被皇后安排给了王妃,贴身照顾她的起居。那时候王妃还是薛家小姐,成天净爱舞刀弄枪,连说话的嗓门都比旁人大了几度,受了不少皇后的数落。后来,许是定了亲事,又或是王妃长了年纪,等到她十八岁出嫁的时候,举止大度,完全是京都贵女温良娴舒的仪态了。” “吴王待王妃很好,两人相敬如宾,他知道王妃爱好骑射,就在府中辟了一处靶场,供王妃练箭。二人婚后不久王妃就诞下世子,之后王妃的心思便渐渐转到小世子身上,再没有看见王妃射箭了。原本府中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十年后,——” “骠骑大将军住到了府中?”络秀插嘴道,她想起了自己的梦境,预感李翼的到来是吴王和王妃情感生变的原因。 孙婆婆点点头,她有些震惊小姐是如何得知的,接着说道:“那时候广郡王还不是骠骑大将军,也没有挣来这个爵位,当时他住到府上,我们下人都称他为翼公子。翼公子当时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下人们间都流传他是被晋王赶出府的,翼公子和吴王感情深厚,他在府中一住便有近半年的功夫。” “那时候吴王朝务繁忙,回了王府便往书房里去,小世子也已经十一二岁,每日读书习字,无需王妃时时照顾。唯有翼公子闲散无事,喜欢在府中的靶场上射箭,王妃常常看他练箭,对他指点一二,两人相处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王妃的脸上也渐渐有了刚入京都时的神采飞扬。” “那这吴王妃和翼公子——”络秀没有说出口,可心中难免有了猜测。 孙婆婆摇摇头,说道:“我是王妃的贴身婢女,自是可以听见王妃和翼公子的闲谈,两人很是投机,可谈论的都是些练兵习武之事。王妃和翼公子虽远处看起来神采奕奕,可若走近了,两人口中说的全是上阵杀敌,排兵布阵,我在一旁听了都觉得了无趣味,并无私情可言。其实不仅是我这样想,元管家一直料理府中事务,也听到过好几次两人的谈论,曾暗地里打趣说王妃和翼公子是兵痴相遇,该是异性兄妹。” 提道元管家,元镇不禁侧身,认真地聆听起来,却见络秀问道: “既是如此,那吴王和王妃又因何发生了争执?” 孙婆婆说道这里,叹了口气,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一年的光景,缓缓说道: “只因为,那一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下子让王爷和王妃的关系紧张了起来。” “哪两件事?”络秀问道。 “这第一件,乃是王妃成亲前有一座郊外的宅子,乃是薛府的旧宅。这旧宅在京都城外,宅子极大,乃是当年世祖赏赐的,包括了一大片的树林,林中还有一条小河蜿蜒而过,王妃刚入京都的时候时常去那宅子里狩猎。” 络秀想起自己曾和世子出城狩猎,去的宅子应就是这一座了。 “翼公子不仅沉迷习武射箭,我们后来才得知,他还一直把京都贵族儿郎们召集在一处习武射箭,王妃竟偷偷将自己的这座旧宅让与翼公子使用。有一日,王妃和翼公子一起去了这座旧宅,可偏偏那日发生了一件祸事。” 孙婆婆的眸子里仿佛又再现了那几日的情景,说道:“那日王妃和翼公子去了薛府旧宅,不巧小世子下学后独自一人去了空无一人的靶场,他在试图拉弓射箭的时候,一不小心拿反了弓箭,羽箭直直射向了小世子的胸膛。幸好下人及时赶到,射中的位置不深,经过大夫救治后没有性命之忧。但是经过这件事情,吴王暴怒,和王妃大吵了一架,下令这弩场再不准使用,而当他得知事发当时,王妃和翼公子在薛府旧宅的时候,他便认定王妃有了私情。” “这吴王是不是有些太过专断了,婆婆您不是说还有其他的贵族儿郎也在旧宅里练习吗?”元镇问道。 孙婆婆叹了口气,说道:“这吴王心中的妒意恐怕不是一日两日,王妃对着吴王时向来温柔寡言,可在翼公子面前却时常口若悬河,在吴王心中,王妃只怕早就有了私心。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府里发生了第二件事,这是件喜事,可这喜事却让整件事雪上加霜。” 说完,孙婆婆看向了络秀,络秀眨了眨眼,正想着婆婆为什么忽然看向自己,却猛地反应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王妃有喜了。王妃自从生下了世子后,一直没有生育,可却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吴王便对这孩子起了疑心。吴王和王妃的关系急转直下,可两人又都心高气傲,每次争执后谁也不肯低头。小世子受伤之事不久便让皇后得知,皇后一向不喜王妃耍刀弄剑,知晓她竟让贵族子弟在旧宅里习武,更是气急攻心,从此缠绵病榻。王妃一向孝顺,那日我随王妃进宫,她哭着答应皇后,此生再不骑射,也不会再谈论与习武练兵有关之事。也是那日,她向皇上进谏,说翼公子有领军之才,希望陛下能派他到父亲右骁卫大将军身边,随大将军出征,还说翼公子日后定为将材,父亲也算后继有人。” “王妃倒是性情刚硬,心直口快。”弘景叹道。 孙婆婆默默叹气,说道:“恕老奴直言,王妃却也是这性子,最后害了她。翼公子走后,吴王和王妃争吵不断,吴王认定王妃有了私情,这孩子非他骨肉。小姐,这世上的事情,若要证有容易,证无却难。王妃愤懑不已,她性子又刚烈,只道自己受了委屈,丝毫不肯向吴王低头,半句软话都不愿说。王妃快临盆时,一日又与吴王发生了争吵,吴王怒言道,待孩子生下来,便丢失荒野,还推搡了王妃,导致王妃早产。” 孙婆婆默默看了一眼络秀,其实那时候吴王和王妃争吵,时常恶言相向,吴王称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为孽畜,还怀疑连小世子都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一次恶狠狠地说要杀了王妃肚子里的孽障。吴王那时被嫉妒迷惑了心智,心中只有那些无稽的猜测。她不忍伤了小姐的心,便隐去不谈了。 “所以后来……”络秀默默开口,大致猜到了之后的故事。 “自那次争吵到小姐出生,王爷一次都未来探望过。当时皇后病重已不理事,大将军又远在疆外,王妃一人在京都无人依傍,她产后心中郁结悲痛,害怕孩子真的被吴王丢到荒郊野岭,便托元管家从库房取了三根金条,又拜托元管家将孩子连夜送走,找一处京都热闹之地放下……” 孙婆婆说道这里,络秀只觉得心中悲痛,却听孙婆婆抹了抹眼泪,说道:“元管家为人高义,他一开始不愿做遗弃孩子这样的事情,但禁不住王妃的苦苦哀求,加上他也目睹了王爷的疯狂和偏执,便最终连夜抱着孩子离开了王府。孩子离开后,王妃许是心灰意冷,趁下人们都熟睡的时候,只穿着一身单衣,在秋夜里赤脚离去了。” “那后来呢?”络秀和元镇追问道。 孙婆婆眼里闪了泪花,她忍住呜咽,说道:“第二日吴王发现孩子和王妃都不见了,便疯了似的派人去寻找王妃。可京都之大,又岂是一时可以找到的呢?吴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京都城中乐声大作,云锣,唢呐,古琴,竹笛所有的乐器都演奏了起来,最终,吴王在城南找到了王妃,她自缢在了单雄信墓的枣树上。我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是霜降。” 络秀听到这里,眼泪盈满了眼眶,元镇这时候问道:“那家父呢,元管家后来怎么样了?” 孙婆婆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悲痛欲绝,又派人去寻孩子的下落,等他们找到元管家的时候,他已经服毒自杀了。王府给他按了个盗窃之罪,说他畏罪自杀,这真是无稽之谈。我猜测元管家这般正直之人,定是内心难以忍受这样的煎熬,也怕万一王爷逼他交出孩子的下落,愧对王妃,才会有此之举的。” 络秀看了身边的元镇一眼,见他眼角带泪,原来,弘景的父亲竟是因她而死,一时心中愧疚,不敢再看他。 “这之后,王府为了顾及颜面,对外只说王妃难产而死,与此事有牵连的下人要么驱逐,要么流放。我当时因着是皇后安排在王妃身边的,故只是被驱逐出了王府,我一向手巧,从此便靠着做些缝补的手艺勉强度日,如今这家旧衣铺便是老身所有的家当了。” 孙婆婆说完,剪了灯火,静静地看着火烛荧煌。时过境迁,这十六年前的风雨早消逝在京都的喧闹繁华里,又有几人会记得呢?
第三十七章 络秀和元镇告别了孙婆婆,走在热闹的桑家瓦子里,京都夏夜的南风带着河水的潮气,直直地向两人扑来。 元镇低下了头。他想起孙婆婆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得知了当年真相,证明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坚守,父亲果真是一个刚直之人,他没有偷盗金条,更没有畏罪自杀。可是,当期盼已久的实情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层细纱的时候,他的心中竟没有喜悦,却被酸楚一点点填满,原来真相的味道,如此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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